徐桐犯起猜疑来了:尚建斌搞的什么鬼呀?一边送给我三百元钱,一边又叫母亲来动员我……尚建斌拿着四瓶汽水进来。“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建斌启开瓶盖,递一瓶给徐桐,徐桐不接。
“你喝呀!”建斌把汽水瓶向徐桐手上推。徐桐仍不接,他问建斌:“你打算让我把大学让出来给你上吗?”
“没有。”尚建斌傻了,“这是从哪儿说起呢?”
“你问你妈。”徐桐连“阿姨”也不愿叫了。
“妈妈,你跟徐桐说了些什么呀?”
“我没说什么,我只跟他随便说了些闲话。”狄群十分安详地说,“我只是说,他考取了大学,又不能上,太可惜了,与其……”
“与其什么?”尚建斌意识到刚才妈妈谈些什么了,他冲口而出,“这种事别说办不到,就是能办到,你不觉得这是乘人之危吗?想趁火打劫……”
狄群很难过,完全没想到儿子会说出这样的话,她放弃了平日的矜持,脸一沉:“嘿,这就是当妈妈的好处!”她断断续续地,“我……还不都是为了你!”尚建斌坐下,他脸红,他心跳。一时都沉默了。
徐桐看着默默坐在那里的狄群,他谅解了。他向前走了两步,低声向狄群说:“狄阿姨,我理解你,作为一个母亲,她有时……我理解。可是你知道,我也有个奶奶呀!”狄群一震。
徐桐接着说:“奶奶怕连累我升学,她曾求过医生多给她些安眠药……她宁愿死去……后来,听说我可以给她雇个人侍候她,而不耽误我上大学时,她脸上露出那么高兴的神采,几乎要下床站起来了……”狄群感动了。
徐桐又说:“我本来以为上或不上大学,没多大关系,可是对于我的奶奶,那比她性命还重……”
一种丧失了的什么东西,似乎又回到狄群身上。“苍苍黑民,谁无父母?”她意识到,刚才那样做,就是要从一个躺在床上的病老太太手中夺走她盼了一生的希望。
“你也会理解她的。”徐桐望着狄群。爱的光辉在狄群身上闪耀起来。你狄群干革命,不是要为“群众”吗?
徐桐弓着身子望着狄群:“狄阿姨,作为母亲,我理解你。”
狄群望着徐桐健康的体魄,她承认他是一个可爱的少年,就其勤奋和资质来说,他是超过建斌的。他失掉了父母。狄群的眼中泛出了泪水,似乎有些优伤地说:“给你奶奶雇个人,是不是要用钱啊?”
“要用的。”徐桐说,“建斌已经借给我三百块钱了。”
“你哪来的三百块钱?”狄群转脸看着儿子。“从咱那存款单上提出的利息。”建斌把一张新的五千元存单放在母亲面前,又掏出五十八元四角也放在桌上,“这是那三百元以外还剩下的。”他准备母亲盛怒。
狄群的脸上只掠过一种浅笑。
尚建春端了一盘切好的西瓜进来,高声说着:
“吃瓜,吃瓜,红瓤的!”
孩子们都笑了。从孩子们心泉中流出的清净的圣水,轻轻地冲淡了狄群心中的惆怅。
分糖
上课的钟响了,新雨匆匆走进了教室。老师已经在黑板上写字了,新雨的脑子里还出现刚才的事:“来,孩子,拿着!”离学校不远的小桥头上站着一位老爷爷,他拉过新雨的手,把两个糖块儿塞到小手里。
“怎么……”新雨抬眼望着老人,不知道该不该收下这糖块儿。
“拿去吧,吃吧!”老爷爷用手在
新雨的头上抚了一下,见后面又过来一个小学生,便又从衣袋里摸出两块糖递过去:
“来,孩子,拿着!”
新雨拿着糖,没离开,他见老爷爷把糖分给每一个路过的小学生。直到上课的钟响了,新雨才跑向教室。他为什么给我们糖吃呢?可能是他家里有什么喜事吧?老师开始讲课了,新雨才拢拢神,集中精力听课。
过了五天。
吃罢早饭,新雨左肩上挎着一个篮子,右肩上背着书包向学校走。农家的孩子,放学后,要捎一篮青草回家喂羊的。
老远,新雨见小桥头上坐着一个老人,一眼便认出就是上次分糖的那位老爷爷:他上身穿一件褪了色的旧军衣,下身穿一条蓝布裤子,六十多岁,头顶败了,稀疏的白发贴在发光的头皮上,脸上有深深的皱纹。
“来,孩子,拿着!”
当新雨走到老人面前时,老爷爷站起来,拉过新雨的手,又塞给两块糖。
“老爷爷,你怎么……”新雨想问个明白。
“拿去,吃吧!”老爷爷用手抚了下新雨的头,慈祥地笑着。后面又走来几个上学的小学生,老人又把一些糖分给每个孩子。
孩子们拿着糖,不愿离开,全都惊奇地望着老爷爷。
老人望着孩子们,慈祥地笑着,一面说广“吃吧,吃吧,甜甜的!”
孩子们笑着望着老人,有的把糖纸剥去,把糖块放到嘴里,嘴角漉漉地流着口水。老爷爷十分开心,看看这个,又望望那个。
直到上课铃响了,孩子们才蜂拥着向教室跑去。
过了五天。
还是那样。
又过了五天。
又还是那样。
小学生们嘁嘁喳喳谈论开了:“知道老爷爷是谁吗?”
“知道,问过老师了,说他叫卢明。”
“住在哪里?”
“就住在西边那个庄子里,庄名叫十三间半。”
“他是个干什么的?”
“是个老红军。”
“怎么到咱们这儿啦?”
“原来就是咱们这儿的人,一九三五年出去的,一九六〇年离休回来的。”
“哟,是个大官儿吧?”
“听老师说,当过参谋长的。”
“为什么给我们糖吃呢?”
“有人说他喜欢小孩,也有人说,他钱多,用不了,愿意。”
“你猜呢?”
“猜小着。”
猜不着,就问。孩子们约好,老爷爷不说明白,就不再接受他的糖了。
过了五天。
小桥头上没见到老爷爷。
又过了五天。
又过了三个五天。
还是没有见到卢明老爷爷。
卢明老爷爷呢?
“卢明爷爷死了!”到十三间半去探听消息的新雨回来说的。他见到乡亲们在卢明爷爷的墓前立了一块碑。
可是,老爷爷为什么给我们糖吃呢?小学生后来才明白。
一九六〇年的秋天,卢明回到了离别了二十六年的老家。他从庄子东头向庄西头数,整个村庄一共还剩下十三间半破旧的房子。他随红军长征的时候,这庄里有七十多间房屋,庄名是叫卢家庄的,这会儿叫做“十三间半”了。
“真对不起乡亲们哪!”他想,我们走后,白军杀人放火烧村庄,怎么建国十多年了,家乡还这么穷呢?
工友和农友,我们手拉手,并肩去战斗,推翻黑暗穷社会,穷人得自由。吃的白米饭,住的是高楼,孩子进学堂,世世代代不忧愁。
十五岁的卢明,就是被这歌声引着去当红军的。
这歌儿当年常在庄西的庙里唱的。
卢明家里很穷。十五岁那年,共产党在卢家庄扩红,他听说共产党是帮穷人翻身的,便挤到庙里去听共产妹子的宣传。那妹子十八九岁的样子,站在台阶上正教大家唱歌,那歌儿就是《工友和农友》。
唱完了,那妹子便说话,说了很多,卢明不很懂的。只是这样的话他听明白了,那妹子说:“我们现在闹革命,就是为了穷人世世代代不再受苦,等到革命胜利了,我们家乡可以住上楼房,顿顿吃上白米饭。”
一个抱孩子的大嫂问:“能给小孩子糖吃吗?”
“有的,有的!”那共产妹子说,“到那时候,小孩子天天可以吃糖果。”
“那好啊,伢子,以后有糖吃了!”大嫂笑了,还逗着怀里孩子笑,“革命是那么好法,我让家里的人参红。”大嫂举起了手。
卢明长到十五岁,从来没吃过糖,家里穷得连饭都吃不上,哪来的钱买糖吃呢!他听闹革命可以吃上白米饭,还可以吃糖,又见到有许多年轻人举起手来参红,他也举起手,参加了红军。
长征的时候,卢家庄有七名青年跟着出发了。踏上征途的时候,他们还唱着那支歌:
工友和农友,我们手拉手,并肩去战斗……
二十多年过去了,卢家庄只剩下十三间半房子,孩子也没有糖吃。
以后,便见到一个穿旧军装的人与大家一起下田插秧,一起上山栽树,又一起办起了小工厂……
一次,卢明路过桥头,看见一个卖糖小摊旁边站着一个小孩子,两只眼滴溜溜地望着那花纸裹着的糖块,嘴角上流着口水。卢明想掏钱买两块糖给孩子,却见过来一个妇人,一把拉过孩子:“莫看啦,没钱买哟!”又向孩子手中塞了块生红薯,拉着孩子走了。从那儿,每隔五天,便见到卢明老爷爷握着一包糖坐在桥头上。他说:“我们答应过的。”
钱小明和乔曼曼两家都住在二楼上:上了楼梯向左是钱小明家,向右是乔曼曼家。可是他们的楼梯经常是很脏的。是他们看不见脏吗?不,是他们都不愿打扫。钱小明放学回来,见楼梯上又是甘蔗皮,又是碎纸,还有烂泥巴,有心到家里拿把扫帚扫扫楼梯吧,又觉得屈得慌:楼梯又不是我们一家用的,我为什么要打扫!乔曼曼呢,倒是打扫过两次,可是她见楼梯大多是钱小明家人弄脏的,钱小明不打扫,她也就再不打扫了。就这样,谁扫了都觉得“吃亏”,所以那楼梯就经常脏在那里,土落得很厚很厚的。
王芳和钱小明、乔曼曼是一个小组,她常到这楼上来和他们俩一起复习功课。有时看见楼梯脏了,她就回到家里拿把扫帚来替他们扫了。学雷锋嘛,雷锋叔叔做好事是不让人家知道的。王芳替他们扫了楼梯,也不向别人说。她已经为他们扫过两次了。
一天下午,王芳又来找钱小明和乔曼曼做作业,见楼梯上扔了很多脏东西,栗子皮呀,苹果核呀,还有人吐了些痰。王芳没上楼,回到自己家里去拿扫帚。正好爸爸下班回家,问她:“你拿扫帚干什么去?”做好事不让人家知道,可也不能说谎呀,王芳只好告诉爸爸,说她去帮人家扫楼梯。爸爸听了很高兴,同时又告诉王芳:“不但要帮助人家做好事,还要帮助小朋友,让大家都来做好事。”王芳听了爸爸的话,点了点头,拿着扫帚先去找乔曼曼。
乔曼曼正在家里洗手绢,王芳没叫她。便到钱小明家里把钱小明叫出来,要他一同扫楼梯。钱小明知道楼梯上的栗子皮、碎糖纸是他和弟弟扔的,所以也没推托,就和王芳一起从楼梯上往楼下扫起来了。
“哎呀,这是谁搞得这么尘土飞扬的呀?”随着声音,钱小明的妈妈严阿姨怀里抱着一包东西上楼来了。
“嗨!小明呀,你看你,也没戴个口罩,这么脏,吸到肚子里不生病吗?快别扫了!”钱小明妈妈因为两只手抱着东西,便用脚碰了下钱小明,让儿子快回到屋里去。
钱小明直起腰来,手里拿着扫帚,两眼直望着王芳。
“还站着干什么?快回到屋里去,给你买好吃的来了!”钱小明的妈妈用身子推着儿子。,钱小明一边看着王芳,一边退着向屋里走。“严阿姨,”王芳喊住了钱小明的妈妈,“你让小明把楼梯扫完吧!”
“啊?”严阿姨停了一下,随即说,“楼梯是公家的,也不一定该我们扫。”又一转口说,“噢,王芳呀,你是小雷锋,专门做好事,你就把好事做到底,帮我们把楼梯扫完吧!”说着用膝盖抵着钱小明,把儿子推到屋里去了。
楼梯才扫了一半,怎么办呢?要继续扫完,王芳完全可以办得到的,可是她并没完成帮助小朋友的任务呀!她站在楼梯那儿,心里很不好受。她想:钱小明还是可以帮助的,今天钱小明不扫楼梯,完全是他妈妈的支使。她又想起爸爸给她读过的那篇文章:《孩子不劳动,责任在大人》,是的,责任全在严阿姨身上,应该帮助严阿姨。可是那怎么行呢?哪有小孩子教育大人的呀!王芳正想着,钱小明的爸爸钱科长下班回家了。他见王芳拿着把扫帚,愣愣地站在楼梯上,便说:“哟,王芳来帮助扫楼梯了!来,我来,我来!”说着就向王芳手中夺扫帚。王芳不给,说:“钱叔叔,你应该帮助帮助严阿姨。”
“怎么啦?”钱叔叔一愣。王芳把刚才发生的事向钱叔叔说了一遍。钱叔叔听了很生气,便向自己屋里走。谁知刚走到屋门口,房门咣当一声关上了,里边还响了两下:插上了。
钱科长刚要敲门,王芳拉了他一下,就听屋里严阿姨说:“就不扫!楼梯又不是我们一家用的,干吗偏得你扫呢?”
屋里的钱小明说:“那栗子皮和碎纸是我和弟弟扔的!”
“混蛋!”严阿姨骂了起来,“哪儿不能扔,偏往楼梯上扔!”接着就听窗户被打开了。呱哒!呱哒!
有什么东西从窗口扔出去了。
钱科长感到很惭愧,屋里,自己的妻子、孩子把楼梯弄脏了不愿意扫,现在又顺着窗口向外扔脏东西。可是屋外呢?站着一个小王芳,她拿着把扫帚来替邻居扫楼梯!一个屋里,一个屋外,悬殊多大啊!
他抬手去敲门,忽听哗啦一声,门呼地一下开了,钱小明一手拿着一个香蕉,噌噌地向楼下跑,他的弟弟哭着在后面追。
“怎么回事?”钱科长大声问了句。谁也没理他,接着严阿姨也追了出来,一边追一边说:“一人一个!一人一个!小明……”已经追到楼下去了!
钱科长跟着向楼下走,王芳也跟了出来。忽听不远处扑通一声,接着严阿姨大声地哎哟了一下,小弟弟哭得更响了。
钱科长和王芳转过屋角一看,只见严阿姨躺在地上,脚底下踩了几块香蕉皮,原来是滑倒的。尽管倒在地上,还指着跑远了的小明喊:“你给我站住!太不像话了!”
钱科长也不去拉自己的妻子,铁着脸问:“怎么回事?”
严阿姨自己爬了起来,一边抚摩着胯骨,一边说:“我买回来一包香蕉,就那么几个大的,全让小明抢去了,一个也不给他弟弟,太不像话了!”
“太不像话,全是你教的!”钱科长生气地说,“干活拣轻的,吃东西拣大的,光想自己,不顾别人,你这样教孩子自私自利,长大了怎么为人民服务!”
“什么?”严阿姨不乐意了,要与钱科长争辩,可是一直腰,觉得胯骨摔得太疼了,便顺口骂了句,“这是谁瞎了眼!哪儿不好扔,把香蕉皮扔在这走道里!”
王芳不觉笑了起来,便说:“严阿姨,那是你自己扔的。”
严阿姨不同意:“我什么时候扔的?”王芳指指二楼上开着的窗子说:“你看!”严阿姨抬头看看窗子,那开着的窗子被风吹着,还呱哒呱哒地响,好像在说:“你自觉点吧!你自觉点吧!”严阿姨红着脸,不说话了。
“你看人家王芳,年纪这么小小的……”钱叔叔还说些什么,王芳没再听下去,他觉得应该去喊钱小明,把那楼梯扫完。
果然,钱小明听了王芳的话,又回去扫楼梯了。当他们正向簸箕里扫脏土时,钱科长和钱小明妈妈回来了。在他们向楼上走的时候,钱科长向妻子说:“你的思想上也堆满了灰尘,必须经常打扫。”又向王芳说,“你这把扫帚很好,扫到你严阿姨头脑里去了!”严阿姨不好意思地向王芳笑了笑,伸手从王芳手中拿过了扫帚。
星期六下午放学之前,王芳根据老师的要求,把她们第一学习小组的几个同学叫到一起,检查一下全组这一星期的学习情况。全组同学的各门功课作业都在八十分以上,只有钱小明的语文作业有一次得五十五分,一次得五十八分,算术作业也有两次不按时起床及格。一组和三组是挑战比赛的,这一下子就落在三组的后面了。同学们都埋怨起钱小明。王芳说:“这也不能光怨钱小明,我们也都没很好地帮助他。”她向钱小明说,“明天是星期天,上午八点,我上你家去,和你一起温课,帮你把那些做错的作业都再做一遍。”
“嗯!”钱小明点点头,并不显出欢迎的样子。同学们看看钱小明,心里想:现在学习,大家都你追我赶,顾自己都顾不过来,还去帮助你,瞧你那个样子!
钱小明家里有个电视机,吃罢晚饭,钱小明把书包一扔,就和他弟弟一起在电视机前一坐,看起电视来了。他是天天如此的,看电视,比温课、做家庭作业轻松多了。
看完电视,已经是十点半了。妈妈向钱小明和他的弟弟小亮说:“明天是星期天,我要多睡一会儿。
你们起来,自己到食堂去打饭,自己吃就是了,不要吵我!”钱小明答应着,推着昏昏欲睡的小亮,哥儿俩回到自己的小屋里睡觉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