谆芒说:“圣人统驭天下,使人人都能看清事情真相而去做自己该做的事,行为和说话人人都能自觉训化,此为圣治。”
苑风说:“请说德人。”
谆芒说:“安居无思索,行动无谋略,思想无美丑,得财物而不知从何来,饮食充足而不知从何出,财物共享,利益共得。”
苑风说:“请说神人。”
谆芒说:“乘驾光辉,不见形迹,一切由着性情,与天地共乐而不为万事所累。”
谆芒能把圣人、德人、神人三者的境界道出来,说明他已得道,所以弃天下而远游。最高的神人境界就是“不累”。
“不累”源于没有机心。
这是我们每个人都知道的。
去掉机心。
果然快乐。
庄子说:“物而不物,故能物物”,就是说不要老是用机心役使外物为自己服务,你无机心,才会领悟机锋何在,才能真正控制它们,而不被控制,才会自由。
笨拙一点,再笨拙一点,你就会发现其实你已经拥有。你只需要享受现有一切就够了,你已有一百万何必再去争一分钱?
世间唯有失败好
失败让人痛苦,痛苦让人清醒,清醒让人行动,行动让人成功。总的来说失败让人清醒,做人最难得的是清醒。
老子说:“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这话让人很恼火。人如果追求一种所谓玄妙的境界,注定会吃大苦头。
世上全是笨道理,世人只有下死工夫,才能勉强活下来。
谁要是认为真有什么玄之又玄的东西,一定是自欺欺人。成功啊,幸福啊,这些好听的名词在骗谁。幸福是不存在的,但我们可以避免更大不幸。
成功是不存在的,人的一生除了失败还是失败,唯一的收获是对“我必失败”的清醒认识!
这道理实实在在,一点儿也不玄。一切玄之又玄的东西都是故弄玄虚,何足一哂。中国人在大门口爱搞一个遮挡视线的玄关,让人误以为里面很神秘,其实里面什么也没有!我在北京见过很多漂亮的玄关,转过去一看都是些破破烂烂的大杂院!
你看,所谓玄的东西就是这样。
玄,是为了遮丑而已。
凡是不能直接看、直接听、直接说的,都不是好东西。
人一坦荡,便无所谓成功与失败。如果硬要选择,那么我就选择失败。且看成功者的样子:
成功者一:赚了大钱,每天挥霍享乐,天天如此,天天空虚,最后闹得连觉也不会睡了,只能依靠药物麻醉自己,这样算成功吗?
成功者二: 得了大名,每天云里雾里,到处炫耀,生怕人不知。日久天长,弄得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这样算成功吗?
成功者三:情场得意,到处偎红倚翠,自认为此生必能风流死,谁知一转眼红颜消失,白骨堆来,这个世界赐给风流人的唯有杨柳岸晓风残月而已。
可悲啊成功者,人一成功就死到临头了。
成功让人昏庸,失败让人清醒。
弘一大师晚年为自己取了一个号叫“二一老人”,为什么叫二一老人呢?意思是他享有两个一,这两个一取自一句宋诗和一句清诗,分别是苏东坡的“一事无成人渐老”,和吴梅村的“一钱不值何消说”,这两句诗弘一法师引以为知己,于是合二为一,为自己取了个号叫“二一老人”。这真是深入骨髓的清醒了。
读者诸君千万勿以为这太灰暗,灰暗中其实有光明。坑中之灰,不暗则不明。
弘一法师说:
“诸位要晓得:我的性情是很特别的,我只希望我的事情失败,因为事情失败、不完满,这才使我常常大惭愧,能够晓得自己的德行见缺,自己的修善不足,那我才可努力用功,努力改过向善。
一个人如果事情做完满了,那么这个人就会心满意足,洋洋得意,反而增长他高我慢的念头,生出种种的过失来,所以还是不去希望完满的好。我近来,每每想到‘二一老人’这个名字,都觉得很有意味。”
弘一大师这番话是在南普陀寺对寺中僧众讲的。讲者娓娓道来,听者无不心生欢喜。这样真真切切的大实话,实在不多闻。
世上多一个老实人,地狱就少了糊涂鬼。有的人做人都不清醒,何况做鬼。
老子说:“功遂身退,天之道也。”指出人应在恰当时候隐没。
《圣经》上说了一万遍“时候近了”,“时候到了”,都在强调人世随处都是末日,人只有领先一步隐没,才能不被末日吞噬。
《圣经》上又说:“光照在黑暗里,黑暗却不接受。”可见黑暗是顽固的,不可战胜的。人本身黑暗一片,是不接受光的,因此应在恰当时候自己隐没。
人不可能战胜黑暗,人注定会失败。明白这一点,才会无畏于黑暗!
大迷惑才有大收获
处乎无响,行乎无方。
人应该感谢迷惑的日子,因为它在迷雾里隐藏着桃源。只要你顺着小溪走,就会发现落英缤纷的桃花林。只要你敢进山进洞,就别有洞天。
每个人都有大惑不解的时候,有些事你想破头也想不明白,于是你闷了,烦了,心里堵得慌,发誓不再去想某人,不再做某事,但有些事无法回避,说不定到了哪天,你又会悲剧重演。为什么会这样?
因为你是迷惑的。
你迷惑,是因为触及了某些事的核心。就像要进入地心必先经过重重地幔,你要解决某些要害问题也不可能绕开层层迷雾。
由此可见,迷惑是正确的,它标志着你进入了状态,只要穿过迷雾,你就能着陆,因获道而获救,因获救而获道,从此进入良性循环,每天都是新的、有意思的。
孔子说:“智者不惑。”那么怎样才算是“智者”呢?古希腊人将“智者”释为雄辩师,犹太人将“智者” 释为先知,应该说犹太人的看法比较好。汉字“智”本身已回答了什么是智。
“智”字由两个字组成,上面是“知”,下面是“日”,合起来就是知天的意思。日者天也。知天就是智。你知道天机,紧跟天时,那么你就是智慧的,不再迷惑。
熊晋仁把他的书房取名为“抱日斋”,这个“抱”字用得好,庄子有“抱残守缺”之意,葛洪道号“抱朴子”,这个“抱”字大有来头。抱日抱日,只有抱住,日子才不会溜走,才能重见天日。
抱时要用力,才会有所擒获。
用力,表明是下了决心的。
只要你用力,就是你的。你不用力就会溜走。修炼是一件乐事也是一件苦事,你必须全力以赴,才能见真谛。
当年我与熊晋仁、俞心焦诸友一起干事业,遭到了失败,俞心焦入狱,熊晋仁皈依佛门,我皈依基督,各有各的迷惑与麻烦,现在麻烦也没有了,迷惑也没有了。就我个人的体悟来说,主要是用反省的传统方式走出了迷惑,主要有三问,每问都是扪心自问。
第一问,我是不是虚妄的?
如果是,去之。
第二问,我是不是害人的?
如果是,去之。
第三问,我是不是烦人的?
如果是,去之。
经过这番“三问三去之”后,我的心中豁然开朗,明白一些简单而宝贵的道理。
有大迷惑才有大收获。
有大迷惑就有大收获。
“迷惑”给人最大的好处就是让人觉醒,敢于命名自身,将外物赋予新的、前所未有的意义,这就近于道了。
婴儿看见雪,惊讶无比,小家伙迷惑了。过了会儿,她就指着雪说“啊啊”,表明她已认识雪,这样她就高兴了。
雪在下。
雪不是因人而下。
它自己下,自己美。
人见雪而觉美。她因雪而美,同时也是自己美。
雪是天的境界,人是自己的境界。人境同于天境,当眼中无雾时,便可朗见一切。
孔子向老子问道
孔子五十一岁仍未得“道”,便往南拜见老子,说:“我从制度去寻道,五年来没有得到。从阴阳变化去寻求,十二年也没得道。”
老子说:“道不能用来奉献,也不能给予。至人对仁只是借路,对义只是暂住,这样才能探求内心真实的遨游。”
孔子见了老子回家,三天不说话,弟子问:“先生对老子有什么教育吗?”
孔子说:“我如今见到龙了,他有尸体般的安定和像龙一样的神情飞扬。我哪里对他能有什么教育。”
子贡去问老子:“三皇五帝治理天下方式不同,但都有好名声,唯独先生不认为他们是圣人,为什么?”
老子说:“黄帝治理天下,百姓淳朴,有人死了亲属不哭泣也没人非议。唐尧治理天下,有人根据地位差别来亲近亲人也无人非议。虞舜使百姓立志竞争。夏禹治理天下,人心多变,各怀私心,三皇的人智,对上掩蔽了日月光明,对下违背了山川精华,就破坏了四时运转。”
孔子对老子说:“我研究了《诗》、《书》、《礼》、《乐》、《易》、《春秋》,拿去见七十二国君,以讲解先王的道理,却无人采用,是何缘故呢?”
老子说:“六经不过是先王留下的遗迹,而非遗迹本原,如果得道,无论怎样都行,失去道无论如何都不行。”
孔子不出门已有三月,终于得道。
孔子、子贡师徒二人都问道于老子,而老子所有的话都在告诉他们:别问我,问自己。古人已“那样”,你已“这样”,而无论这样或那样都是不对的。究竟要怎样,问自己。孔子明白了,于是回家静思三月,也悟道了。
孔子悟出了什么?
原来他明白了一切问题都是自己的问题,不要从古往今来、万事万物上去找理由。孔子早年想“治世”,结果在鲁国遭到破产,旋即周游列国也无所得。孔子大惑不解,明白要从“治世”回到“治身”上去,这样就轻松了。孔子有此一悟,终于保持了内心宁静,修成正果。
庄子早年做过一个小官,叫“漆园吏”,大概是管漆园的。漆园里当然是漆树林,树林外是更茂密的树林,里面生成着各种大树小树。庄子做这个官非常好玩,可以亲近大自然,更可以与粗鲁的割漆工吹龙门阵。长期以来,受益极深。
庄子爱讲故事,这恐怕与他长期与工人们相处有关,劳动人民在空闲时都是爱讲故事的。庄子说话爱打比方,说寓言,这也是下里巴人特有的言说方式。
庄子书中提到了很多树木与鸟兽鱼虫,就是当初在漆园见过的,这加深了庄子对天时的理解,俨然是植物学家与动物学家。
漆园里的季节变化又是如此丰富,这更加深了庄子对天时的理解,恐怕比坐在房间里透过窗户观天象的老子还要懂天时。
庄子后来不喜欢做官了,楚王请他当大官也不干,庄子也像孔子一样到处跑,但他不是求官,而是求道。求官者未必得官,求道者却必会得道,因为道是内在的,一求就有。而官是外在的,无法把握。
总之,庄子比孔子更纯粹,在某些方面比老子还厉害。
庄子所有的迷惑不在于人世,而在于自然界。但他也早就把这些迷惑就地解决,还在漆园里时,庄子就已经在逍遥游了。
他的走出漆园不是非得走出,而是兴之所至,随意而游。就像鲲化为鹏后,从北冥飞到南冥,也可以从南冥飞回北冥,也可以自由飞往东溟西溟或其他地方。世界无限,不必每处都去,任拣一处游玩都是最好的。
庄子说:“处乎无响,行乎无方。”这话近于黄帝说的“听之不闻其声,视之不见其形。”意思就是要处在听不到声音的地方,走在没有方向的所在,这样才是正确的道。
道为一。
多则丧道。
道为无。
有则丧道。
凡有声响,必无真音。凡有方向,必无所指。庄子教我们谢绝任何声音的造访,意在使心宁静。教我们不必朝所有的方向走,意在指出地面上的一切道路都只是循环,只有垂直上升,方可见天门洞开,那是唯一的路。
但庄子又说不要因此抛弃大地,他指出:只要我们重获自由,就可以逍遥游;只要逍遥游,就天上地下无区别;一切问题从自我解决,一切问题当下解决。
庄子真真是个明白人,我们可以放心学习他的道,用他的道来辅佐我们自身的道,会发觉本是一道,于是可以会心一笑,抛书而自快了。
做人就像驯虎
顺从它,娱乐它,就能收服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