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来读一首李白的诗《幽涧泉》:
“拂彼白石,弹吾素琴,幽涧愀兮流泉深。善手明徽高张清。心寂历似千古,松飕飕兮万寻。中见愁猿吊影而危处兮,叫秋木而长吟。客有哀时失志而听者,泪淋浪以沾襟。乃缉商缀羽,潺湲成音。吾但写声发情于妙指,殊不知此曲之古今。幽涧泉,鸣深林。”
诗中有数物,我今且拈出来,让大家看看谁是无知无欲者。
——白石。白石在山中,无知无欲。
——素琴。素琴不平则鸣,无知有欲。
——幽涧。幽涧之幽在于自闭,有知有欲。
——善手。善手即琴道高手。但“高”也好,“善”也好,不过是手,还不是道。有知有欲。
——松。“松飕飕兮万寻”,松树一面被风吹,一面长大,它之所以能长到万寻,在于它并不在意被风吹,甚至不知道自己被风吹,它只想长大,此为无知有欲。
——愁猿。肯定是有知有欲,否则不会伤心。
——哀客。有知有欲,终生苦矣。
——吾。“吾但写声发情于妙指,殊不知此曲之古今。”意思是我只管弹琴,不知古今,已进入忘我境界。但心中还有“琴”的存在。此为有知无欲。
——流泉。“幽涧泉,鸣深林。”幽涧泉只管鸣,不知深林,不知古今,活泼泼的一股活水,流到哪里是哪里,反正都是自由快活,这是最高境界的“无知无欲”了。不知聪明的你,愿为何物?
凡事徐徐为之
浊孰能以静之徐清?孰能安以动之徐生。
一个“徐”字道出成功的关键:着力要准,进攻要稳。
老子说“浊以静之徐清”,意思就是污浊的要让它安静下来,这样就会慢慢清爽。“安以动之徐生”,是说安于现状的要让它动起来,这样就会慢慢出现生机。
在此,老子道出了两组非常道的模式:
一、浊——静——清
二、安——动——生
在第一组中,浊的反面是静,静的结果是把浊变成了清。
在第二组中,安的反面是动,动的结果是把安变成了生。
“浊”就是污浊,污浊的人必狂躁,因此老子用一个“静”来对付他,因为静可以克躁,所以浊可以变清。
“安”就是安于现状,安于现状就会死气沉沉,因此老子用一个“动”来对付它,因为动可以雄起,所以安可以变生。
老子此处的非常道一动一静,属“动静之道”。我在《孙子兵法成事之道》中讲孙子的“动静之道”是由静转动,而此处老子的“动静之道”是由动归静,也就是老子在另一处讲的“众物纭纭,各归其根”的意思。
静就是道。
静心,心自明,心一明亮就是道。
“浊而静之”,是说人污浊时要安静下来,自己终止污浊的心理与行为,绝不可由着一颗狂躁的心自伤伤人。同时也要认识到污浊是相对的,一些看来很污浊的东西与事情在另外一些人看来未必如此。因此,人要自去污浊,一般不要管别人的污浊。自己的污浊自己知道,别人的污浊别人知道,也未必是自己臆测的污浊。
有人问希腊智者赫拉克利特:“海水是洁净的还是肮脏的?”
赫拉克利特说:“海水最洁净又最肮脏。对鱼来说,它是能喝的和有益的;但对人来说,它既不能喝又有害。”
凡事应相对而视,一样的海水亦清亦浊,一样的人类亦智亦愚。海鱼认为海水是洁净的,智者认为人类可以活得更爽。
“安而动之”,是讲安于现状者要自己动起来,不动则必死。《孟子》说:“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安乐让人死,因为人一安乐就成了死肉一堆,在他自己可能不觉得,在别人看起来相当恶心。
有人曾问希腊智者阿那克萨哥拉:“一个人的生命是应该来到这个世界,还是不应该来到这个世界?”
阿那克萨哥拉抬头仰望夜空,笑着说:“为了观赏美丽的苍穹,每个人都应当选择降生。”
是这样的,人生的价值在于让自己动起来,这样才能看到“美丽的苍穹”。如果一个人在屋里一动不动,就看不到外面的夜空。有的人老是抱怨看不到希望,其实希望就在他头上闪烁,他自己不动,不抬头,怎能看到希望?
老子说“徐清”、“徐生”,连用两个“徐”,可见凡事要舒缓,才能有好效果。
比如一个人在睡觉,另一个人来告诉他一件好消息。如果猛地跑来,猛地推醒睡者,将会吓坏他。如果轻轻拍醒,轻轻呼唤,自然可以从容告之。
有的人做事忽败忽胜,这样必会得不偿失。我们必须要像老子说的那样“徐清”、“徐生”,缓缓进攻,才能稳步推进,坚定地获取胜利果实。
一次,亚里士多德的一位学生与他探讨友谊的性质。亚里士多德告诉他的学生:“人们希望快速成为朋友,但友谊却是一种缓慢成熟的果实。”
友谊是缓慢成熟的果实,世上一切宝贵的事物莫不是缓慢成熟的果实,要吃甜葡萄就要等它熟透。
逍遥游的四个步骤
故九万里,则风斯在下矣。
鲲要化为鹏,必须借助风力,但又要在最后关头弃风而飞翔,否则会被风力控制。
逍遥游的四大境界我在《现学现用易经》一书里已讲到,在一次讲座时也讲过,很多朋友觉得有道理,在此再次与大家详细分享。
逍遥游的第一层境界:待风。
待风就是“苦苦等待变天”。
鲲从小鱼变成大鱼后,也不能平白无故地变成鸟飞走。它还必须等待一样东西才能起飞,那就是风。有了风鲲才能飞起来。它必须经过漫长的等待,准确的等待。
所谓“准确的等待”是指要在准确的时间里等,在准确的空间里等,不能有误差,不能错过,要刚好风来的那一刻就上,这样才能起势飞腾。
这是从鲲的这方面讲的,在风的一面也有讲究,不是什么风都可以,要最大的风才有最大的势。什么风最大呢?《庄子》上讲:“去以六月息也。”讲明要借助六月的大风。六月是盛夏,这时天清地朗,热气飞旋,正是大风最旺盛时。《庄子》接着又说:“野马也,尘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说这六月大风像万马奔腾,又像灰尘弥漫,因为它是万事万物共同的作用,所以特别猛烈。这样的风当然可以助鲲飞腾。
逍遥游的第二层境界:乘风。
乘风就是“风来我就上”。
经过漫长的精确的等待,终于把风等来了。但这时需要“辨风”,即辨识风向,看清这是小风还是大风,不能见风就上,要等来适当的风才能上。“辨风”之后就可以“乘风”。
理想的大风终于来了,在那时候,鲲必须全力一搏,飞腾而起,趁风的运动、趁海的运动飞起来,就可以变成鹏,昂首天外。
我们根据《庄子》原文的描述:
“鹏……怒而飞……是鸟也,海运则将于徙南冥……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去以六月息也……”
可以得出鲲化为鹏、乘风而上的具体操作程序为:
1、大风来了,大海震荡。
2、鲲奋力一跃,借助风势水势飞起来,化为鹏。
3、飞起来后要不停地击水,借助水势参与风的运行,最后乘风上天。
简单地讲,就是先借风力,再助水力,最后又借风力。风力是远因,水力是近因,鲲的意志则是决定性因素。
风无水,无力。
水无风,无波。
鱼无波,不跃。
鱼无风,不化。
鱼无志,则不能飞也。
逍遥游的第三层境界:背风。
背风就是“与风背道而驰”。
乘风之后,鹏与风融为一体。风吹到哪里,鹏就去哪里,如此一直飞行了九万里。
在这九万里中,鹏在风中,因为它刚成形,不敢妄为,不得不受风控制。但是慢慢的,鹏发觉自己力大无比,完全可以脱离风的控制自己飞行,于是它一个侧身,借风的弹力飞到了风的上面。这时,鹏在风上。关于这一点,《庄子》讲得很清楚:
“故九万里(后),则风斯在下矣,而后乃今培风,背负青天……”
“培风”的“培”通背,指与风相背、相反。
鹏从顺风到背风,完成了自我的觉醒。这是它的第二次觉醒。
第一次觉醒:鲲化为鹏、脱离水的控制。通过变身获得自由。
第二次觉醒:从顺风到背风,脱离风的控制,自己飞。通过反叛获得自由。
刚开始,是风解放了鹏。但鹏不能永远跟风走,再走下去,它就会变成风的奴隶。于是它背叛了风,反叛了天空,“背负青天”,逆天而行,从而通过以一人对抗全世界的孤独方式完成了自身的丰富,以一人肩负全世界的压抑方式完成了心灵的解放。
就这样,鹏的意志不但使它飞起,还使它与造物主平起平坐,不再自卑于神灵,相反,它要脱离一切的道自成一道,自由翱翔。
这种逍遥是自傲的,它自制一种生存方式,不是游刃有余,而是游于刃之上,它以反叛的方式实现了自由。
逍遥游的第四层境界:弃风。
弃风就是“把风抛弃,忘了风”。
即反叛风。这时不要顺风,要逆风,只有这样才能自由。
背风之后,鹏是自由的。但这种自由还不彻底,因为鹏虽然不再跟风了,风却还要跟随鹏,如影随形,很难摆脱。就算鹏轻轻一振翼,风马上就从翅膀间滑出。
依风而行,不是真正的飞翔。
真正的飞翔是静止地飞翔。众星都是本身不动,而投身于轨道中,自然可以随天运行。
凡有翅膀的都飞不快。
要想真正地飞翔就不能靠自己飞,要借助更大的力,那就是大道之运行,即大化,也即天时。
大风很大,但它自己吹不起来,也要借天时。
因此,我们与其借风,不如借风背后的风,那就是天时。只要我们进入轨道,就可以无翅飞翔,就可以真正飞翔。
这时,我们就要在飞到一定高度就把翅膀合起来,任凭自己滑落进轨道。滑落的速度很快,但不要怕,自然有引力把我们吸引过去,不会乱落,升华后的堕落是安全的。
我们弃风而行,可以不再因乘风而狂乱,以一颗宁静的心进入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