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嫂随即递给我一把钥匙,“我今晚上在这里陪妈,你大哥到北山开会去了,我看就让小童在我床上睡。”
看来她是真不怕把事闹大。
我还是把小童带回了父母的房子里,跟老爸见了一面。老爸当然也高兴,但他一辈子不善言辞,多年来任凭老妈叱咤内外,他只是品茶养花。当下寒暄几句,便回了自己房间。
我带小童把家里各处看了一下,最后来到我的房间。到了这时刻,傻子也知道会出点事了。我看她一眼,便见她马上低下了头,下唇暗自用力往上顶。
我说:“你来也不打个招呼,真是吓了我一跳。”
她说:“你才吓了我一跳呢。”
我慢慢拉过她来,将她拥在怀里。
想起来好奇怪,以前连她的手都还没拉过,第一次亲密接触,居然就是直接上床。这跟过去的两个陌生男女直接入洞房,似乎也没太大差别。我就这么再次把自己给交代了吗?
脑海中飞快闪过小叶与蓉蓉。我暗暗对她们说声:再见了。
次日清早,她本来还要亲自做饭往病房送,我说:“差不多就行了,也别一开始就把自己形象塑造得太完美,那样会过分抬高大家的期望值,将来不好超越。”
她气得直打我。其实我是想大嫂肯定会有安排,打电话一问,果然大嫂早就回家做好早饭送过去了,然后还要再过来给老爸做饭。我说:“算了,这边就归我吧。”随后对小童说:“这就是榜样啊。”
她意味深长地看我。
小童还要马上赶回南山,她在公司只请了两个半天的假。于是又到医院去跟我妈告了个别,便让我开车送她去了车站。本来大嫂倒建议说:“让罗山开车你们一起回去算了,我们家里人多,妈的病也不重,不少他一个。”但小童却说:“他好不容易回来一次,就再住两天吧。”
总之自始至终,她都表现得识大体顾大局,此次西山之行堪称完美。
把她送走后,我再次回到病房。大嫂自然不会放过我,加上罗昆也赶了过来,连连责怪我们昨晚上没通知她,更要把全部缘由问个仔细。老妈尽管还躺在床上,却也仿佛复原了大半,不时插上两句,于是就成了对我的三堂会审。一时间,房间里叫声阵阵,欢喜连连,估计哪个病房都没这种气氛。住院倒住出喜事来了。
后来我实在受不了她们的好奇,本来也没太复杂的过程嘛,便找个借口溜了出来,反正这里也没多少事需要我做。
我给伟东打电话,他说正在住处,让我直接过去。
他的房间里坐满了人,一片喧闹。我认识的只有老王,其他几个看来又是伟东在西山的追随者。
估计老王方才正吹嘘什么,大家跟我简单客套几句后,继续听他云山雾罩。
“就这个长春的女的,上回我过去,那个昼夜陪同、一条龙接待咱就不说了,最后临走,再给我买上火车票,一直送上火车。然后等火车开了还给我打电话说,在兜里给我放了点零钱,让我路上花着方便,怕在车下说了我不要,才在电话里说。你瞧瞧,啊!”他嘴巴啧得山响,掌中平托个手机,陶醉在自己那不知真假的记忆里。
有人问他:“还有吗?再拨个电话。”
他便在手机上找,随后拨了个电话,嘴里说:“这个是福建的——啊喂,你好啊!”
接着便听手机里传出一个被放大了的南方口音:“你好,在干吗呢?好久不见你了,没有想我呀?”
老王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冲电话大喊道:“我过些天要到你那边去啦,还带着几个朋友,你能帮忙找一些本地的小妹妹一起交交朋友吗?”
那边说:“没问题呀,快来吧。”
老王简单跟那边道了别。回头摆动着手里的电话道:“还想要哪儿的?成都、海南、杭州、武汉,咱这儿都有。”
大家只好佩服,无话可说。
但伟东在旁倒一直不怎么笑,眉头间好像锁着很郁闷的东西,似乎几天不见,他由浪子变成了哲人。
老妈很快出了院,也不知是否真有受小童激励的成分。
我回到南山后,在电话里听伟东说了说老王令他郁闷的地方,我马上便理解了他那天的表情。
这两年老王一直在江湖上到处跑,看样子也没挣着多少钱,倒是收集了好多各地女人的电话,这且不去管他。而他这次专门来找伟东,却是为了一个隐秘的策划。
他要把伟东在东山卖掉的那座办公楼,再从那个买主樊老板手里,弄回来!
谁让现在的房价这么高呢。办公楼跟住宅楼不同,随便一拾掇,用起来就还跟新的一样。那些住宅楼已经归了银行,是没办法往回弄了。但这个办公楼不是还没完全移交过户吗?所以,机会就在这里。
为此他已周密算计了很久,基本能确保自己的方案万无一失。
但伟东却让他给策划得愁眉苦脸,只是说:“你这打算能不能成功先不说,我还有脸去见那樊老板吗?我还在不在西山市面上混了?”
但老王安慰他说:“没关系,这事完全不用你出面,所有责任都由我来担着。也可以说,咱们是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你可以一直保持你的高大形象,都是俺这种人孬种,还不行吗?”
伟东让他给闹得彻底没了招。从本质上讲,老王的策划跟前不久董大矛的坏招可说是损得各有千秋,要是换董大矛那种人讲出来,伟东早又一通臭骂给他轰走了。但眼前这是老王,自己磕过头的生死兄弟,当年曾跟自己一起卧薪尝胆、大败房事勤的头号功臣。如今他要利用点自己的资源,干点虽说是害人,但从法律角度讲也可算是擦边球的事,自己能完全拒绝吗?
而老王还有更绝的,只见他的脸色忽然变得无比辛酸,开始陷入深情回忆,“伟东啊,你还记不记得,当年咱这楼是怎么盖起来的?包工队深更半夜施工,咱都到现场陪着,生怕他偷工减料。有回咱晚上打完牌,你说不用去看了。我说不行,就当出去遛遛腿儿。结果我骑着摩托过去一瞅,嘿,一帮人正往地基里填乱石头呢。我说干什么呢!都给我扒出来,用你该用的材料。唉,咱这是多好的房子,就跟自己家建的宅子一样啊,能那么便宜就给了姓樊的?”
伟东简直让他这通煽情给弄得痛不欲生,只好说:“那这样,你想怎么干就怎么干,该我认账的时候我就认账。最后如果能成功,那么这楼需要照原价外带利息还给老樊多少钱,也都由你来处理,然后你再怎么往外卖,赚多少钱,一概都跟我没关系。”
按说话讲到这份上,老王也就该考虑些伟东的难处了。但问题是,利益面前,往往还是需要硬起心肠。老王便只是说着“哪能呢,咱们谁跟谁,干活是我的,有了好处还是一起的”,随后便依计行事去也。
撇下伟东又只剩下唉声叹气,脑袋里全是樊老板怒骂自己的声音。
但他做梦也不会想到,老王打算折腾的这点事,要是跟几天后发生的另一档子事相比,就压根算不上是事儿了。
后面这档事的离奇荒诞在于,完全是由最不该害他的人,以最不打算害他的动机,却最终造成了惊天动地的毁灭性效果。
事情源自伟东与丹丹的见面。他们按所谓大致半月一次的常规,每次都是在东山或西山的宾馆里开房相会,一向没事。本来若丹丹来西山的话,也完全可以到伟东住处来,毕竟生活气息可以更浓一些。但最近由于住上了老孙头夫妇,也就很久没过来。这次伟东却不知转了哪根筋,大概是考虑到老孙夫妇白天总在批发市场待着,何况房间里还可以插门,就让丹丹直接来了住处。
两人见面后自是不必言表,一直过了大半天,丹丹才打算离开。这时天色已近傍晚,伟东刚打开自己房间的门,便听大门一响,孙大嫂回来做饭了。
要说这也不算什么。伟东随即回手带上门,跟孙大嫂打个招呼。孙大嫂也就进了厨房,开始关着门忙活。伟东马上回房示意丹丹,没关系,可以走了。丹丹便尽量放轻脚步,出门下楼而去。但她不知道,此时正有一双老女人的眼睛,在楼上一间厨房的窗后,呆呆地看着她远去。
孙大嫂当然认识她,而且凭以往在东山的知觉,也能估计出伟东跟丹丹的那点儿事。但眼前看着这个妖媚身影就从自己身边的房间里走出去,却让孙大嫂陷入了沉思。
孙大嫂一夜辗转难眠,替伟东与许菲惋惜。在她的观念中,这两个人都是自己的好朋友,伟东不用说了。许菲也算是她的西北老乡,每次在店里吃饭时都很大方,关系处得跟亲戚似的。眼下她就想,该怎么帮帮这俩人呢?要是他们能再次团圆那该多好啊,李经理也就不用放着那么好的家不回,那么漂亮的媳妇不在一起过,却要在外边租房住,罪过呀。
孙大嫂决定做一回善事。
第二天,她拨通了许菲的电话。许菲问她:“有什么事?”她就说:“也没什么,就是觉着你跟李经理呀,你们两个这么常年分着住多不好!我看着都心里难受啊,你们就不能再和好如初吗?”
但许菲何等样人,马上就觉出这里面有事,否则这孙大嫂绝不会不早不晚吃饱撑的来这么个电话。她马上厉声问道:“嫂子你就说吧,伟东最近又干什么了?你一定知道,你就别瞒我了,说吧,没事,告诉我就是了。”
可怜孙大嫂,本来把世界想象得无比简单,以为几句话就能让许菲与伟东重归于好,起码也不会有什么反方向的效果。却没想到,一开口就被许菲看破了心底的秘密,以她那老实巴交的毕生做人模式,眼下想不彻底交代也不行了。
于是她只好在一串“也没什么”的嘟囔声伴随下,将自己看到的一切,原原本本都告诉了许菲。
许菲听了个醍醐灌顶。
在许菲心里,事情的严重程度远非孙大嫂所能想象。因为丹丹这个熟悉的名字,马上把许菲带回了十五年前,那还是伟东初次犯事、笨手笨脚的青葱岁月。当时的许菲也同样才疏学浅,没把伟东与丹丹的问题想象到极致,如今看来,那又何等可笑!长达十五年的两个端点,就此便在许菲脑海中连出了一条穿云破雾的长线。天哪,这漫长的岁月里,两个狗男女,该干出多少耸人听闻的勾当!一时间,往事中伟东的所有言行都有了全新解释,无数谜团也顿时都有了正确答案。
许菲摔下电话,马上联系伟东,并迅速赶到一处茶馆,把不知是谈生意还是扯闲篇的他给揪了出来。伟东莫名其妙,问她:“干吗?”她却只是催伟东赶紧去他住处,然后牙缝里迸出两个字:“破案!”
那边的批发市场上,孙大嫂离开公用电话,丢了魂似的回到自己摊位。老孙头问她:“怎么了?”她吞吞吐吐道:“我好像给李经理惹了个祸。”
接着便大致给老孙头交代了几句,随后就被老孙头一巴掌扇到了地上。
这边,伟东一边随脚步蹬蹬的许菲上楼,一边快速检索记忆,大致判断出,多半是跟这次丹丹来有关。但以他在许菲面前的惯性心态,尚无力拒绝许菲的任何搜检行为。何况他又想,搜就搜呗,反正又没人。
但刚一把门打开,抬眼看到的迎面一样东西,却令他瞬间毛发倒竖。那是个放在客厅里的文件柜,上面还插着一串没拔下来的钥匙,都是常年对老孙夫妇不防范惯了。而那柜子里,就有伟东与丹丹在东山海边的大雪中拍的两卷照片,被封在一个文件袋里。当初曾一度转移到我那里,后来他单独出来住了,我又给他送了回来。如此物证若被许菲拿到,后果定然不堪设想。
好在,此刻许菲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了卧室。在她的观念中,床上才应该是罪证最集中的地方。所以她进门便直奔里屋,把东西弄得噼啪乱响。在这片混乱噪音的掩护下,伟东赶忙一个箭步冲到文件柜前,将钥匙在里面疾速一拧,飞快拔下,又一躬身丢到了墙根的沙发下面,这才长出一口寒气。
后来许菲在里屋一无所获,也才出来打量这个柜子,命令伟东:“打开!”
但伟东无奈摇头道:“这里面放了些罗山的办案材料,钥匙让他上次拿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