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伟东在打牌方面也有苦恼，就是太累。本来是当成休闲的事，对他却成了高强度的脑力劳动，一晚上打下来，能疲劳到头痛加失眠。
睡不着时，他就拉我到附近一家茶馆里喝茶。值班的服务员跟他挺熟，看来他没少来此处打发无聊。这种时候他都是喝红茶，据说有安眠功效。
喝着茶，他会问我：“如今你都自由的人了，还那么放不开呀？”
我只好说：“这不正多方交流着嘛。你又怎么打算？现在这么各过各的，跟离婚又有什么两样？难道还指望一直熬着等许菲慢慢落价，直到反过来补偿你一笔赡养费为止？”
他一叹：“起码先等孩子上完中学吧。唉，愁死了。”
两人相视，苦涩一笑。
窗外夜色幽幽，眼前茶色沉沉。
我的所谓多方交流，其实说来惭愧。
一两年下来，网上聊过的女人尽管形形色色，却没一个能成正果，那些过客们不说也罢。尽管在那些失意的缘由中，有我此前尚未离婚的成分，但不可否认，我生来就缺少女人缘，应该还是最为决定性的因素。
闲来盘点一下，能一直将联系保持下来的，有以下三位：
第一个，网名叫海韵。关于她的基本资料，大致是三十出头，在一个事业单位工作，具体名称保密；离过婚，没孩子，每天似乎也没什么值得忙碌的事。总的来说是个处于隐居状态的女人，因为她分明就是在刻意营造一种神秘。
我之所以对她并不过分好奇，也是我此前失望过多次之后，对这种网上交友的方式已不再积极，只是出于习惯，才在深夜无聊的时候，依旧发点信息出去，权当做一种消遣，并不抱最终能走到一起的希望。何况我又不是像伟东那样，以最快上床为目的，所以就更不会在短期内穷追不舍。很可能就是在这种慢慢来的心态下，才跟这个海韵一直保持至今。
看样子，她比我更能悠得住，始终不急不慢，显得更乐意闲聊，而不是直奔婚嫁主题。她能吸引我的地方，归纳起来大致有这么几点，一是样子还说得过去，尽管没见真人，但她给我传过照片，都是生活照，没有化妆粉饰的那种；二是声音很好听，带点磁性，凡事都徐徐道来，令人有种愿意陶醉在里面的感觉；三是她还写点博客，这在当时尚不多见，至于博客内容，无非都是些生活琐事，读书看电影会朋友，等等，但这已经就让我很喜欢，把她归到了感性女子、有品位之类的范畴之中。
有时我们会在晚上的睡前通个电话，随便聊点什么。我曾约过她一次，希望能找地方见一面，但她说再过一阵吧。后来我就忙于离婚和办案之类的，没再约她。但我能肯定她是一个人住，因为随时打她电话都能通，而且也从未感到她有情绪不好的时候，看来活得心态还不错，这都挺让我欣赏，一时也就不愿贸然破坏这种平和状态。尽管不时还是会好奇地想象一下，她究竟是有些什么样的生活经历呢？独身生活，还能每天都很小资很诗意的样子，实在不俗啊。
甚至，偶尔也会恶作剧地想到，她不会是像我同学说的那种退役小姐吧？衣食无忧，也不急于嫁人，只为玩点小情趣？如此一想，倒似乎处处都很符合。当然，无论再推断得合理，最终还是连我自己都不会相信这种荒诞可能。但至少可以肯定一点，这多半会是个有故事的女人。
所以，这个海韵对我而言就是个休闲吧，可以用来聊天打发时间。而我这岁数的人，已不再会对所谓神秘的东西要死要活了。所以，不妨先放着，听其自然。
第二个，网名倒忘了，因为她很快就把真名告诉了我，佟小童。不到三十岁，没结过婚，大学毕业后从外地来到南山，换了几次工作，至今也算不上多安定，据说自己都习惯了随时跳槽搬家，拖起两个箱子就走。感情经历上，她也实话实说，大学时候交往过一个男生，但比较浅，因为她当时一是眼界还有点高，起码不愿因嫁内地男生而留在当地；二是一直忙着考研，不肯分心，最后却因报的北京学校太难考，闹了个鸡飞蛋打。来到南山后，差不多一年一跳槽，每到个单位就成天忙到黑，小圈子里没合适的，网上认识的又多半不靠谱，结果混混也就小三十了。
显然这就是一个剩女，她们已构成了当今的热门话题。
很快就跟她见了面，是她主动提出的。她说感觉我这人挺温和，估计没什么危险性。这我倒承认，尽管咱没什么本事，但起码也不会给人造成任何伤害。于是就没顾上先跟她要照片，想人家都这么坦诚了，咱何必摆架子呢。回头把她跟海韵比较了一下，感到还真是有点像别人说的，小女孩胆大，老女人胆小。其实有什么呀？不就相当于街头看一个过路人吗？
见面一看，样子平淡。
这结果让我觉得很合理，尽管来前难免带有点遭遇气质女孩的期待，但真相一旦大白，马上也就能找到足以解释眼前现象的理由。可不嘛，能剩到这岁数的女孩，要说一直经历单纯，还能形象不俗，那岂不等于说她一路遇到的男人都是瞎子！
我请她吃了一顿饭。她的相貌倒也不是全无好处，起码让我彻底放松了下来，所以聊得还算自然。当时我尚未跟小羽离婚，我也不想避讳什么，把全部情况都如实告诉了她。她听后抿着嘴想了一会，只是笑了笑，不置可否。
饭后便道了别。我要开车送她，她说不用。我理解这大概属于适当保留其个人隐私，或许也是一种现代女孩的自重身份吧，也就没坚持。
后来相互将对方加到QQ上，不定期也留言闲聊一番，有点像是两个中性的哥们儿。我发现这似乎就是我网上交友的最佳结果，等于又发展了一个休闲吧。
其实我倒不是没正经考虑过她，也并非太重视形象因素，何况跟她接触起来，感觉她还算可爱。只是一来觉着跟她年龄相差有点大，怕有耽误人家之嫌；二来对她的往日经历，多少还是有些犯嘀咕。想她一个这岁数的女孩，要说没有过一次正经恋爱，简直都不合理嘛。那么，她会不会有过那么个外地男友，只是由于工作方面原因聚不到一起，才忍痛分的手，但多年间还一直藕断丝连呢？这想象让我无法自拔，可能也是多年办案养成的职业习惯使然。在我观念中，要真是吵闹着离过婚倒是另回事了，那起码已把伤疤都摊开得清楚明白，而那种始终连绵不断的关系，反倒更让人难以释怀，会令其未来老公很可能就遭遇一场旧情复发。
我也知道，自己这多半只是在胡猜疑，老大不小而经历单纯的女人还是大有人在的。但终归由于对她分析得太多，不知该如何把握这种始终处于漂泊状态的外地女孩，便仍旧将其搁了下来。大概我这人压根也不知该怎么促使男女关系走向质变，或者是，如今作为一个中年人，不知怎么将再婚事件发展到圆满。
再说第三个，网名蓉蓉，真名刘蓉蓉。从这一点就可看出她有多么坦率，用她的话说，反正她外来打工妹一个，没什么好保密的。
她只有26岁，在一家品牌美容院做服务人员，是那种男士止步的地方，而绝非一提起便让人露出暧昧微笑的场所。没谈过恋爱，原因是在南山就没接触过男性。老家倒不断有人给介绍，但回去看一眼，却完全没有交流下去的心情。对此我十分理解，想她是总跟南山这些做美容的富婆们接触，把口味无形中提高了，结果成了小姐身子丫环命。
我要她照片看，她说以前没照过，但马上用网吧的摄像头拍了张大头像传了过来。我一看不禁有点微微震撼，要说在这种环境下拍出的镜头，该是谈不到任何修饰，甚至还有些变形，但她在画面上露出的淡淡一笑，却极有味道，且令人想到某些很悠远天然的东西。
我们很快就见了面，也是在跟小童吃饭的那家饭馆。蓉蓉的真人果然跟照片上没多少出入，甚至还更令人愉悦。谈起话来，更会发现，她身上有种很娴静沉稳的气质，尽管谈不到什么学历，却很善解人意，让人觉得，可以跟她从任何话题闲聊——在这点上，倒跟海韵差不多。也或许，正是因为她没受过太多体制内的所谓正规教育，才使她能更全面感受生活中最具体的东西，这也正跟我一向鄙视国内教育的观念不谋而合。
当时，我也把尚未离完婚的事告诉了她。她听得很认真，不时还替小羽解释几句，相当于让我明白前妻之所以那样做的合理之处。我听着倒也不好说什么，只是奇怪她竟不是站在我这边，反倒挺同情小羽，也不怕我连她一起反感。最后她甚至再三叮嘱我说：“其实你们还是有基础的，并非就一点没有挽回的余地。嫂子在国外一个人也不容易，你不要光等她跟你联系，最好也能随时跟她打打电话、发发邮件来主动交流一下。毕竟人心都是肉长的，我就不相信世上会有光忙工作学习、一点人情味都没有的女人。你一定听我的话，赶快做些努力，你们一定还有挽回的余地。不看夫妻的情分，也要考虑孩子吧……”
听她带点磁性的声音如此娓娓道来，我简直有点呆，不敢相信世上居然会有这种观念的征婚女人。
她像是看出了我的困惑，便笑笑打住，不再继续这一话题。
但我心头的微微震撼却很难一时便下去。随之我又想起方才点菜时，她一再强调说她不吃大鱼大肉，点两个素菜就可以了。与之形成对比的则是小童，对我点什么都无所谓，我当然就只能大点本店的招牌菜。尽管一顿饭没几个钱，但似乎也能体现一种修养。
后来无论再聊什么，我都似乎有口无心，只是随她的话走。眼前光剩了欣赏她那频频出现的招牌式微笑。这笑意我认为是最自然的，因此也就最能反映她恬淡纯净的内心世界。
饭后我开车送她，她很坦然地坐了上来，一直送到她工作的美容院宿舍。这倒让我觉得，此前小童那种不让我送的做法，其实有点刻意，不够随和自然。看来是书念多了，脑袋里观念太乱。
总之这一面见得我百感交集，觉得这个蓉蓉实在就可算是综合了海韵的淡定、相貌，与小童的年轻、单纯。我要能离成婚的话，下一个应该就是她了。管她什么打工妹、没学历呢，我是找老婆，又不是招聘部门经理。以前可不就是太信奉什么才女了，才过了毫无人情味的前半生吗？
回头又一想，便觉自己以前对小童的顾虑显得可笑，还担心跟小童的年龄差距太大，如今跟蓉蓉岂不更大？难道因为蓉蓉是打工妹，就不觉得自己在年龄上的劣势了吗？眼下我不得不承认，那些理由都是瞎掰，对蓉蓉我恐怕是有了点传说中的所谓爱情。当然，有能力帮助她在一定程度上改变其生活，应该也是支撑我自信的成分之一。一个来自远方乡间的女孩子，我能给她全部的现代城市生活，这念头让我有点激动。而对小童，我却不敢说能否给她想要的生活，谁知道一个女大学生更希望怎么实现自己的价值？
后来我和蓉蓉便一直保持电话联系，之所以没跟她频繁见面，主要是我打算等把婚离彻底了再说。
但就在我把女儿及小叶送走之后，蓉蓉却突然消失了。停了电话，网上留言也不见回音。到她工作的美容院打听，说她回了家，可能会回来，也可能不一定，因为像她这样的打工妹都相对比较自由。
这倒把我给闪了一下，措手不及。唉，莫非我又错过了一次机会？在此期间她遇到自己的真命天子了？的确不能要求人家一直闲着，等着你这边把诸事料理妥当，你又没给人家什么承诺，何况在当今社会，就算有承诺又能怎么样？
一时比较郁闷。而且如此说来，她也就不能算是一直保持联系的了。尽管我有时还会很幼稚地想到，或许，有缘的人总会重逢。但这恐怕只会是一种可笑的一厢情愿。
接下来的日子里，除了继续跟海韵和小童偶尔聊聊之外，就是一再回味蓉蓉的嫣然笑意。我还真有点自拔不出来了。
这天伟东打电话问我，能不能找到个了解矿业加工技术的人，想咨询点问题。伟东自己就是学地质的，这问题有些奇怪。我便问他想干吗。他说，世上所有行业都可以干，只要赚钱，眼下不是这两年的矿产市场都在看好吗，所以有人要拉他一起搞个铁矿粉加工的企业，但目前对投资数额问题有点搞不明白。他当初就只学了勘探，跟加工业一点不挨边，同学里也没有干这个的。我大致明白了他的意思，但发愁道，这给你上哪找啊？这种专业的人也太偏点了吧？你以为我是国家科技部的？
正随口叨咕着，忽然脑袋里一亮，遂失笑道：“我想起个很合适的人，你认识。”
“谁呀？”
“装糊涂，在她身上，你还害过我一把呢，忘了？”
他吸口气，马上想起来，“你那女同学，迟月？”
“没错啊，我记着她当初学的专业，就跟矿产加工有关。只是不知道现在还是不是干这行当。”
“那赶紧查呀。”
“查什么查，我跟她都有二十年没见面了。”
“这就是你的事了，抓紧抓紧，明天等你回话。”他居然挂了。
唉，商人啊商人。他这不是让我放弃做人的原则吗？气死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