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老肖原本是做再生资源的，常年回收点废旧物资，开个小工厂加工一番，再生产点疑似假冒伪劣的产品，小日子过得也算舒服。但不知突然转了哪根筋，一觉醒来竟起了做项目的念头，跟伟东由偶然相识很快发展成了志同道合的兄弟。在伟东等人对挖沙已基本无望的关口，老肖同志挺身站了出来，大手一挥，豪迈宣布：“挖沙绝不是已经山穷水尽，而是正在走向黎明。”
大家被他彻底惊倒，不知他究竟何方神圣，莫非还能替日本人做主？
只听老肖侃侃道来，原来他在上海一带有些生意伙伴，可以跟日本方面进行接触。哪怕不能将项目促成到原先的规模，则起码恢复到一半、三分之一、五分之一，甚至十分之一，总可以吧？难道日本人永远不需要海沙了？不可能。咱们东山的资源哪方面不符合他要求？是软环境不好还是硬环境不好？合作还没开始呢就撤退，没道理嘛。
一番话说得众人热血沸腾。伟东马上承诺说：“肖老板，咱就这么的吧，从今天起，我这项目就算转给你了，咱们一律都从零开始，一切都以把项目做成为原则。将来的大功全是你的，我呢能帮多少算多少，就算你的助手。”
老肖自然又要谦让一番，随后更不免来顿小酒，继续山盟海誓，道出无数肺腑之言。
不久后，老肖宣布：事情大有眉目，据说日方开出的信用证已到上海。并邀请伟东一同前往考察。
伟东自然大为激动，立马便打算驾车上路。即便临时又出了点跟许菲有关的小插曲，仍无碍其亢奋心情。
这插曲说来蹊跷。我们久违的许菲女士，在西山寂寞独处比较久了，按说来东山做一次工作检查也属合理。而她刚到伟东住处，便见伟东风风火火急着要出门，心里就有几分不痛快。随后又见伟东做了个奇怪的动作——突然听到手机响，拿起刚放在耳朵上，马上就匆忙说道：“哦，打错了。”
随即便将手机快速揣回了兜里。
刹那间，许菲脑海中的反应简直就叫一个刻不容缓，体内多日不曾温习、几乎都要荒废的探案功夫，顿时便爆发出来。她大叫一声：“李伟东，你给我站住！”
伟东这回完全是莫名其妙。只见许菲将一只手伸向他：“把手机拿过来。”
伟东一啧嘴：“我正急着要去上海呢。”
“别装了，刚才是谁的电话？”
“刚才？”伟东马上明白了这次的肇事根源，“是个打错的电话。”
“打错的？就这么巧？”许菲险些把嘴巴撇到耳朵上。
“许菲我可告诉你啊，我现在是真有急事，要胡闹你也等我回来以后，行不行？”伟东这次本来就问心无愧，又加上一个项目即将有望失而复得，讲起话来也就没了往日的恭敬。
但许菲当然不会吃他这套。怎么着，就你都混成今天这样了，还有点事就是急事，而我跟你说正经话反倒成了胡搅蛮缠是不是？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不行，今儿这事没完。也别拿什么项目不项目的来唬我，你这些年光是干砸的生意有多少，不差今天这点吧！
于是，只听“哐啷”一声爆响，许菲抬脚踹碎了一只暖瓶，又顺手抓过茶几上的一只烟灰缸，刷一下甩到立柜的大镜面上，“哗——”清脆响亮。
但伟东今天也是赶上了一股邪劲，何况的确没做亏心事，难免就有点新仇旧恨齐上心头的感觉。便伸手插到兜里掏出手机，胳膊在空中抡出一个半圆，“啪——”手机在水泥地上摔得粉碎。
应该说，伟东做出这个动作时未及多想，只是发泄点怨气。但许菲却登时眼睛一亮：“好哇！你这是在销毁证据是不是？”
说罢便气得浑身发抖，不知该如何毁灭世界，只管拿起东西就摔，室内顿时遍地狼藉，窗玻璃也被砸出了几个窟窿。伟东则只能目瞪口呆，为她的合理推论而痛感有苦难言。看来一时痛快的后果，便往往需要长期的善后来补偿。
这时等在外面的老王等人赶了过来，连声向许菲解释说，李总确实有急事要去上海。但许菲不听这个，只是说：“我不管他去上海还是东京，你就让他说清楚，那个电话是怎么回事！”
伟东轻轻吁出口气，转身对老王说：“你陪着许菲去办这么一件事，到公安局找到信息科的刘科长，从他那里查到五分钟前打给我的那个电话是怎么回事。要一直查到那个打电话的人，让许菲亲眼见到，然后她爱怎么问就怎么问。拜托了。”说罢转身出门，与老肖一起开车奔了上海。
这边许菲还真就跟老王去了公安局，照伟东所说的，没费多大事，很快便查出了那个电话号码。打过去一听，还真是个女人的声音。这下让老王都有点傻眼，心想可别真给伟东捅出什么漏子，赶紧追想莫非伟东临走时说的那番话里另有什么暗示，实在想破了脑袋也整不明白。何况也没法圆谎了，此时身边的许菲正面若寒霜，分明在暗咬钢牙。
好在，电话里又一细听，却原来是个当地农妇的口音。问她某时某刻是否打过一个什么号码的电话，她说好像是吧，打错了，白花两毛钱。老王这才如释重负，扭头看看许菲，却见她并未完全解除疑心，便索性把形象工程做到底，问清农妇所住的村子，开车便赶了过去。直到在一处农家的鸡栏旁最终见到了那个农妇，许菲才彻底无话可说。
但真相的大白，仍不足以替伟东平反昭雪。后来许菲就此事进行了若干次专题研讨，分析重点为：一个打错的电话，你干吗还那么紧张？所以肯定还是有不想让我知道的事。总之你能证明的只是这个电话没问题，但不能证明所有电话都没问题。
而伟东与老肖跑到上海后，倒也看见了一份信用证，但上面的条款比较含糊，所要求的限制条件太多，不由得令伟东想起了吕波遭遇过的那次骗局，便对老肖照实相告。而老肖尽管在信心方面并未打折扣，却也明白若照这信用证的要求去做的话，则不是背多大包袱的问题，而是自己根本就没这实力。于是只好怏怏而归。
从此在老肖这里，类似的希望与失望的交织，便成了他生活的主旋律。挖沙项目在很长时间里一直欲说还休，不断有新成员加盟，然后又被套得欲哭无泪，但过一阵还会有人冲动着想来试试身手。有时在奔波间隙，老肖还会找到伟东，谈论一下大阪申办2008奥运的成功把握。两人像在进行着某种不可告人的密谋策划一样，不敢让外人听到他们一直在祈祷北京会申办失利，而大阪将最终逆转获胜。
可惜，这一愿望也很快破灭了。2001年夏天，电视直播明白无误地告诉了他们：北京奥运申办成功。
在此后的一段时间里，百无聊赖的伟东，时常会把调侃我的终身大事当做一种消遣——我对他当然同样无所保留。每次在电话里听我汇报说最近又见了什么网友，他总是一再催促说：“你得扑啊！光悠着哪行！”
我苦笑，心想，我扑蚂蚱吧，这不是一直都还做贼心虚吗？
有次他带梁峰来过一次南山，据说是会见梁峰的一个海外亲戚，有望引进什么财团之类的项目。忙活一天后才顾得上见我，在我们学校附近的一个饭馆小喝一顿。酒后叼着牙签出来，天已全黑。他放眼朝四周一望，神色诡秘地笑道：“你们这附近的环境不错呀，罗山你不是抱着金饭碗讨饭吃吗？”
我细一端详，果然一些所谓美发店里皆透出粉红色灯光，马上明白了伟东的意思，遂惭愧道：“你还别说，尽管我平时老打这儿过，真没注意这些小胡同里的暗道机关。”
梁峰在旁怪笑道：“老罗这是兔子不吃窝边草吧。”
伟东则借着酒意，抬脚迈进了一家“温州美容院”。我见门上赫然写着八个大字：温州小妹，洗头踩背。
“温州小姐好，很敬业。”伟东说。
里边的女孩果然跟一群活泼勤快的蜜蜂一样，满屋子飘来飘去，分明在从事着一种开心的职业。不由分说，就把我们三人按在洗头椅上，头顶皆涂满了泡沫。耳边则听她们在说唱着快乐的歌谣：
摸你的手啊，跟我走啊；
摸你的背呀，跟我睡呀；
摸你的头啊，好风流啊；
摸你的腰啊，好风骚啊；
摸你的奶呀，你好拽呀；
摸你的脸呀，好顺眼呀；
摸你的腿呀，好多的水呀，
什么水呀，农夫山泉矿泉水呀。
听得我唯有震惊，完全像个初次进城的乡下人。后来也就随众人大笑起来，原来这就是放松。
洗完头之后，小姐们自然要推荐其“全套”按摩服务，看伟东的意思肯定是当仁不让，但梁峰却连声说，还有事呢，明天吧。伟东只好说，对对对，等会还要见外商。小姐们也不强留，仍娇滴滴地说着“再来呀”，将我们一直送到门外。
伟东出来后，一路犹自连连叹赏：“怎么样！这就是温州小姐！人家温州人干什么都敬业。”
后来梁峰到一旁接起了电话。我忽然有点好奇，悄声问伟东：“你以前把这梁峰拉下水了没有？”
他摇摇头：“你们这些神经病吧，各有各的怪癖。他每次到了这种地方，居然说，要想让他办事也行，但必须是跟他老婆一个长相的。你说这不吃饱撑的吗？要跟他老婆一模样的，那还出来找什么，回家不就完了！”
我大感欣慰，“我还以为世上就我不跟你同流合污呢，原来坚强的同志还是大有人在。”
他又问我：“最近有成果没有？”
我说：“别提了，前一阵还真经历了一出，是个女同事……”
他打断我：“你不说熟人里没有吗？”
我说：“是啊，以前从没觉着她合适。因为她虽说也是离婚的，但却带着俩孩子，是那种生了头一个女孩不吱声，当年又赶紧生出一个男孩来，愣说是双胞胎。按说这对男方家的贡献得算挺大了，可还是离了婚，孩子还都归她。”
伟东不无同情地看着我：“就这样的你也要？”
我叹道：“这不闲着也是闲着吗？而且是她主动向我出击的。我这人心地善良你也知道，让她一使出那种无敌的母性关怀，就差点把持不住，以为到了从未领略过的天堂。”
他说：“你当初面对你小姨子，可是挺能把持得住。”
我说：“小姨子不是小吗？根本不会这些成熟女人的招。”
他笑道：“上床了？”
我忙说：“没有没有，我不说了吗，是差点没把持住。”
他点头道：“具体，具体。”
我说：“有天晚上，她基本就打算在我那儿留下了，但正巧小叶打来个电话，一说半个小时，然后我身上就什么情绪都没有了。她在旁边被冷了半天，最后只好告辞，我也没加以煽情挽留。”
他皱眉道：“怎么小姨子又突然冒出来了，看来你们还一直藕断丝连嘛。”
我摇头：“不是你想的那样。她是跟我说了好几件很重要的事，一是小羽给她办好了出国留学的手续，她也要出国了；二是进一步，她就希望替她姐把我的离婚手续办完。以前的主要障碍无非是关于孩子，小羽想带孩子出去，我家人不放心，但现在小羽说了，她一个人带孩子，别人可以不放心，现在她和小叶姐妹俩一起带这个孩子，大家该放心了吧？所以这第三件事，则是小叶出国还想把孩子一起带出去。你想这么复杂的问题，随便一说还不就半个小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