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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大自然的邀请

多年前,当我还年幼时,有一个星期天,我与兄弟们在森林里漫步,那里丛生着黑桦、冬青等树木。我们斜倚在树上,心不在焉地凝视着树木,我看见一只鸟在我上面的树枝上停留了片刻,是我以前从来没有见过或听过的一种鸟。它可能是黄背蓝莺,因为自从我发现它以后,就常常在这些树林里见到这种鸟。但是,在我充满幻想的年轻时代,它似乎像某种突如其来的仙鸟。在摇曳的树叶分开的一瞬间,我看见它羽翼上的白点,然后它就消失了。从那以后,它就一直萦回于我的记忆之中。它是一种启示。它让我第一次领悟到:在这个我们如此熟悉的森林中,竟蕴藏着我们根本就不知道的鸟类。是那时我们的眼睛和耳朵太迟钝吗?树林里或树林边缘有知更鸟、蓝松鸦、蓝知更鸟、黄鸟、樱桃鸟、猫声鸟、褐斑翅雀鹀、啄木鸟、金翼啄木鸟,偶尔还有红雀和其它鸟类,但是谁曾想到还有连猎人都没见过,并且没人听说过名字的鸟类?

多年以后的一个夏日,我拿着枪再一次走进树林,带着一种不同的但也许不那么单纯的心情,发现我儿时的梦想再也难以找回了。的确,熟悉的树林里有许多我不曾听到也不曾见过的鸟类,它们在这里高声歌唱、繁衍生息。

那里隐藏着有待每一位鸟类学的学生去探索的惊喜,还有伴随着惊喜的激动和新奇感,以及随之而来的热切的探究,这是其它追求都难以唤起的情感。鸟类学研究的第一步是发现一种新的鸟标本,这样你就为整个旅程拿到了通行证,其中充满了无法抵抗的魅力。它是如此适合其它几类活动———捕鱼、打猎、耕作、散步、露营———这一切都能把人们带到田野和树林。你在采黑莓时可以发现奇迹。或者,赶着牛去放牧时,听到一首新曲,或有一个新发现。周围到处都潜藏着无数大自然的秘密,每一丛灌木中都有新闻。蹑手蹑脚的探险总会让你充满期望。从来没有人见过的事物下一刻可能就会展现在你面前。树林藏着多少新的乐趣啊!你多么渴望探索森林里的每个角落!你在林中迷路时甚至都会感到安慰。因为那时,当你在林间徘徊,可能会听到夜晚活动的鸟儿和猫头鹰的夜曲,或许还能碰上某种不为人知的鸟标本。

在去往森林或河畔的所有旅行中,鸟类学的学生比他的同伴有优势,他有更多的资源和途径获得快乐。事实上,他是一石二鸟,有时甚至是一石三鸟。如果别人漫无目的,他则从来不会偏离道路。他的目标无处不在。短嘴鸦的鸣叫使他宾至如归,而一个新音符或一首新曲则会消除他所有的烦恼。在拉布拉多荒凉的海岸,奥杜邦比任何国王都要快乐。在甲板上,一只新海鸥的出现几乎治愈了他难以克服的晕船。

你必须亲身体验,才能理解和欣赏它的魅力。旁观者看不见如此激发热情的事物。只不过是几根羽毛和一两个不成调的音符,为什么他们要为此煞费苦心呢?当威尔逊为他那伟大的工作请求捐助时,一个东部的州长略带蔑视地对他说:“谁会为了解鸟类而捐出一百二十美元呢?”没错,花钱买知识,价格总是昂贵的。最珍贵的东西没有商业价值。州长阁下,你资助的不只是单纯的鸟类专业知识,而是对于田野和树林的一种新兴趣,一付精神与知识的滋补剂,一把通往自然宝库的新钥匙。想想还有许多其它你可以得到的东西,州长阁下———空气、阳光、沁人心脾的芬芳和清凉,还能缓解来自政治生活的欺诈和混乱。

昨天晴朗温暖,是十月中罕见的好天气。我几乎一整天都在岩溪的那个郁郁葱葱的原始峡谷里。溪畔上有一棵柿子树,几个柿子落入水里。当我站在齐膝深的水里捞柿子时,一只林鸳鸯沿着小溪下游飞来,掠过我的头顶。不久,它又飞回来,再飞走,然后又返回来,绕着溪水的弯道处低旋,准备在避开我视线的昏暗宁静的溪段停下来。大约过了半个小时以后,当我路过那段路时,林鸳鸯突然飞起,发出狂野的惊叫。寂静中,我能听到翅膀扇动的 “呼呼”声和它划过水面的 “哗哗”声。在附近,我还看见一只浣熊曾来到水边捕食新鲜蛤蚌的地方,泥沙中留下了它长长的、轮廓清晰的足迹。在我通过这片隐蔽的水域之前,一对神秘的灰颊夜鸫从地上飞起,落在一根低树枝上。

谁能描述出这只林鸳鸯,这泥沙里的脚印,以及来自遥远北方的神秘的鸫,为秋天的树林增添的趣味和魅力呢?

单从书本中是无法学到鸟类学知识的。那种满足感来自从大自然中的学习。你必须对鸟类有亲身的体验。书本只是指南,是邀请。即使没有新的物种需要描述,任何一个健康而热情的年轻人面前都有一片全新的原野向他敞开,都有资格去体验新发现的激动和喜悦。

但是,同时我要说,书本知识是绝不能放弃的。一本威尔逊或奥杜邦的书是十分珍贵的,可以作为参考,与自己的笔记对比。除了这些,使用一些大型博物馆或收藏馆也会有很大的帮助。起初,人们会发现根据文字描述来识别鸟类十分困难。那么,参考彩色插图或者实物标本立即就能解决这个问题。书籍的主要价值就在这里,它们是航行时的导航图,航线已经被详细地绘制出来,可以节省大量的时间和精力。首先,找到你要找的鸟,观察它的习性、歌声、叫声、飞行,以及经常出没的地方,然后,射杀它 (不要只是用望远镜反复观察),将它与奥杜邦的描述进行对比。这样,你很快就能征服鸟类王国。鸟类学家把鸟类划分并细分为许多类、科、属、种等,乍一看,容易使读者感到困惑并且丧失信心。但是任何对鸟感兴趣的人,都可以通过记住几条基本的划分科目,就能认识大部分鸣禽,并且观察到每种鸟的特点。到目前为止,大部分陆生鸟不是莺、绿鹃、翔食雀、鸫,就是雀科鸣鸟。

它们是真正的森林精灵,名副其实的林鸟。它们小巧而活泼,但是歌声比较微弱,要想看到它们,必须仔细寻觅才行。穿越树林时,大多数人都会隐约感觉到头顶的树冠中有轻轻的鸟鸣声,那种啼鸣与乐曲参半的声音。在多数情况下,这些声音都是莺类发出的。在美国中部和东部地区,每个地方都能找到六七种莺,根据栖息地和树林的特征,有红尾鸲、马里兰黄喉莺、黄林莺 (不是黑冠、黑翅、黑尾的普通金翅雀)、灰头鹟莺、黑白森莺,或者其它莺类。在松林或铁杉林里,某一种莺会占主导地位;而在枫林或橡树林里,或者山区中,另一种莺又占绝对优势了。将莺进一步细分一下,最常见的是马里兰黄喉莺、黄腹地莺和哀地莺,它们通常栖息在低矮、潮湿、茂密的灌木丛中,或者半开阔的树林里,总是在地面或贴近地面活动。黄鹂或黄林莺现在根本不是林鸟了,人们常常见到它们出没在果园、公园、溪水边以及乡村与城市的树丛中。

我们越往北走,莺的数量越多,到了新英格兰北部和加拿大境内,六月份在这里繁衍的莺多达一二十种。奥杜邦在拉布拉多发现了繁育后代的白颊林莺,庆幸自己是第一个发现其鸟巢的人。当这些莺在五月间往北迁徙的时候,它们似乎喜欢单独或者成对地飞行,黑色的头冠和带斑纹的羽毛非常引人注目。九月,它们归来时,则是成群结队或三五成群,羽毛呈淡褐色或带有斑纹,体态肥硕。它们在树梢上停留觅食几日,几乎看不清它们敏捷的动作,就飞走了。

据我观察,居住在中部地区的人看到秋季归来的莺的种类数量比春天往北迁徙的种类数量要少得多。

整个秋天,黄腰柳莺是最引人注目的。它们在街道和花园里活动,似乎特别喜欢干枯的树木。它们心怀恶意地飞来飞去,发出刺耳的喳喳声。在华盛顿市郊,整个冬天都能看到它们。

奥杜邦对四十多种莺类进行过统计和描述。更多的现代作家又将它们进一步分类和细化,而且对新划分的种类重新命名。但是这部分仅对职业鸟类学家才有价值,只有他们才感兴趣。

在我看来,莺类中最优秀的歌手是黑喉绿背莺。其歌声甜美、清澈,但是很短。

最稀有的莺类是白眉食虫莺,据说正在消失;深蓝色林莺,在尼亚加拉一带数量众多;哀地莺,我曾在纽约州特拉华河源头见到它们在那里繁殖。

绿鹃,或叫小绿鹃,是介于莺和纯正翔食雀之间的一种鸟类,具有两者的特征。

红眼绿鹃,其优美的独唱是我们的森林和小树林中最欢乐而持久的声音之一,或许也是最引人注目、数量最多的种类。绿鹃的个头比莺稍大,其色彩远不如莺那么明亮鲜艳、色彩斑斓。

在我们的大部分树林中,都有五种绿鹃,即红眼绿鹃、白眼绿鹃、歌绿鹃、黄喉绿鹃和孤绿鹃———红眼绿鹃和歌绿鹃的数量最多,白眼绿鹃是最活泼可爱的歌手。我只在沼泽地区那些浓郁茂密的矮树丛中遇见过白眼绿鹃,在那里,避开观察者,它倾吐出它的歌声,锐利急促清晰,令人惊叹。这种曲调特征鲜明,尽管其中插入了几声其它鸟类的鸣叫,它依然是独一无二的。正如红眼绿鹃的虹膜是红色的,这种鸟的虹膜呈白色,但是超过二三码之外就很难分辨出两者虹膜的区别。在大多数情况下,鸟类的虹膜是深褐色的,常被误认为是黑色。

每当秋叶落下,悬挂在林中低树枝上的鸟巢就暴露在过路人眼前,这些篮子一样的鸟巢大多是红眼绿鹃的,不过孤绿鹃也筑类似的巢,只不过是在更偏远更幽静的地方。

当你接近鸟巢时,大多数鸟类表现出强烈的恐慌和痛苦,通常会怒气冲冲。但在同样情况下,红眼绿鹃的举止却是个例外。鸟父母在巢穴上方的树枝上轻轻地移动,以一种天真好奇的眼神注视着入侵者,不时发出一声低沉的啼鸣或悲叹。它们显示出担忧和警觉的神态,但是没有任何愤怒或痛苦的表示。

鸟类,同动物一样,容易在打盹时被捕获。我记得在一个秋日,我偶然遇到一只红眼绿鹃,尽管体态已经成熟,但是路过的人都能看得出这是一只幼鸟,它正在长着石南的偏僻田野中的一条低树枝上打盹。它的头舒适地藏在羽翼下,很容易成为最先飞来的鹰的猎物。我悄无声息地走近它,在离它几英尺远的地方停下来,注意到它的呼吸比我们人类的更急促有力。鸟类比其它动物的肺活量都大,因此,体温更高,血压也更高。当我伸出手,小心谨慎地拢住带羽毛的睡眠者时,那突然的惊恐几乎把它吓瘫了。然后,它挣扎着,凄惨地叫着。我匆忙将它放出手,它便迅速躲进附近的灌木丛中。我再也不想这样惊扰它了。

翔食雀的数量比绿鹃的数量多,也有更显著的特征。它们不是优美的歌手,但是被一些作家归于尖叫者一类。人们早已熟悉了它们争强好斗的秉性,它们不仅互相争斗,而且不断与邻居发生纠纷。必胜鸟,或者说是一种专横的翔食雀,大概也属于这一类型。

普通绿霸鹟也称森林绿霸鹟,可以激起人们最愉快的情绪,这是由于其忧伤的音调和精美的青苔鸟巢。

菲比鸟是翔食雀的先驱,一般在四月,但有时在三月归来。它随意出没在房屋及附属建筑周围,在草棚或桥梁下筑巢。

翔食雀总是在飞翔时通过猛冲或俯冲的动作来捕捉昆虫,你经常可以听到它捕食时鸟嘴发出的噼啪声。

在形态和色彩上,这些鸟类与其它邻近的鸟类相比,都谈不到有任何优雅之处。它们短腿、短颈、大头、宽而扁的嘴,下颌上还长着短硬毛。飞翔时,它们经常奇怪地震颤着翅膀,栖息时,它们中的有些鸟还时不时地摆动着尾巴。

在美国已经发现了十九种翔食雀。夏季,在中部和东部地区,用不着专门去寻找,你便能观察到大约五种翔食雀,即必胜鸟、菲比鸟、森林绿霸鹟、大凤头鹟 (因其尾巴上明亮的红褐色而不同于其它翔食雀)以及小绿冠鹟。

鸫类可谓真正的音乐天才,它们或许比其它鸟类能为人们多奉献出一种快乐。知更鸟是最熟悉的例子。它们的举止、飞行和体态与所有鸫类一模一样。看到知更鸟在地面上蹦蹦跳跳、作出某种姿态、捕捉虫子、凝视前面的物体或旁边的观察者,疑惑地扇动着翅膀,直接飞往栖息地,或在落日时分,栖在高枝上欢快地唱着甜蜜的乐曲,你便能够了解所有鸫类的特征。它们的举止以优雅著称,它们的歌声优美出众。

除了不是林鸟的知更鸟之外,我们纽约州还有棕林鸫、隐士鸫、韦氏鸫或威尔逊鸫、橄榄背鸫,以及一两种暂留此地、尚未确切命名的鸟类。

作为歌者,棕林鸫和隐士鸫并列第一,在两者谁更优秀这个问题上,或许仍然没有共识。

在雀类的总科目下,奥杜邦描述了六十多种鸟类,从麻雀到蜡嘴雀,还包括鹀类、朱顶雀、雪鸟、交嘴雀和红雀。

在美国东海岸地区大约有十几种雀类,但是对于非专业观察者来说,也许他们连其中一半都分辨不出来。孩子们熟悉的歌雀来得最早,至少是最先听到它的叫声。在三月阳光明媚的早晨,有什么比花园围栏或附近篱笆上传来的这第一声简单的乐曲更为清新悦耳呢?

田雀或黄昏雀,也叫草雀和栗翅雀,一种比歌雀略大的浅灰色鸟,广泛分布在所有的高原和草场上,其鸣叫非常悦耳。它在地面上筑巢,没有一点儿掩盖或保护地栖息在那里。黄昏时分, 走过田地,它们常常从我脚下惊起。白天受到打扰时,它们会突然飞起、迅速飞走,露出尾翼上的两根白色的翎毛。走在乡间小径的旅行者会打扰它们,使它们的羽翼粘满干燥的软土,或者看见它们沿着前面的篱笆悄悄地飞行。它们在耕牛前面的垄沟上跳来跳去,或停落在几杆远的石块上。日落之后,它们唱得更加欢快,因此称之为黄昏雀很是贴切,这是当代作家威尔逊·弗拉格给它们起的名字。

在草地和低低的湿地上能看到稀树草原雀,以其虫鸣般的优美歌声而闻名,沼泽地里有沼泽雀。

狐雀是雀科中最大最漂亮的鸟类,秋天它从北方的繁殖地来到这里。同样,树雀或加拿大雀、白冠雀和白喉雀也是这个时候来到这里。

群居雀,别名 “毛鸟”或 “红冠褐斑翅雀”,是最小的雀类,我认为它是唯一在树上筑巢的雀。

这些雀类作为一个纲目,都有锥形短嘴,尾翼多少有些分叉。紫雀在各种音乐才能上都是名列前茅。

除了上述匆匆概括的我们比较熟悉的鸟类以外,还有很多其它的鸟类,它们在种类上虽然有限,但却包含了我们所熟知的鸣鸟。例如,确切地说,长刺歌雀就没有同类。分布在南部各州的著名嘲鸫属鸟类在东海岸仅有两个代表,即猫声鸟和长尾鸫或者红尾鸫。

鹪鹩是鸟类中庞大而有趣的一科,这些鸣禽的歌声以活泼和流畅闻名。较常见的有家鹪鹩、沼泽鹪鹩、卡罗来纳大鹪鹩和冬鹪鹩,后者可能得名于它在北方繁殖的事实。它是优秀的歌手,发出的音符急促紧凑,具有森林的甜美和韵律,如同鸣响的悦耳的警笛。

威尔逊称戴菊鸟为鹪鹩,但是,除了红冠戴菊鸟的歌声与上述鹪鹩的歌声一样热情奔放以外,并没有给出合理的解释。在新不伦瑞克森林中,布鲁尔医生曾对其中一只小吟游诗人的旋律非常着迷,并且以为那首曲子是出自黑颊林莺。他似乎不愿意相信像戴菊鸟这样小的鸟能拥有如此嘹亮的声音。那可能真的是冬鹪鹩的歌声,但是据我观察,我相信红冠戴菊鸟完全具备这样的表演才能。

现在,我必须放下这部分而进入下一个主题了。就鸟类学的著作而言,奥杜邦的著作是迄今为止最全面、最精确的,尽管他的作品的价格超出了大部分读者的购买能力。他绘制的鸟图准确而传神,超过任何人,而他对所从事的工作投入的热情和献身精神在科学史上更是少见。关于野雁那一章,他写得像诗一样优美。人们常常会被他那真诚的热情和单纯的目的所打动,而忽略了他冗长而做作的文体。

奥杜邦在识鸟方面可谓举世无双,但是,就辨别鸟的啼鸣而言,却另有高人。例如,纳托尔在描述鸟的歌声和音符方面更得心应手,因而更令人信服。奥杜邦认为,白眉灶莺的啼鸣与欧洲夜莺相同,由于他听过这两种鸟的啼鸣,人们就以为他有能力做出判断。不过,毫无疑问,他高估了前者而低估了后者。白眉灶莺的啼鸣比夜莺的歌声更为简洁,它非常明快和活泼,而后者的啼鸣,如果相信书本的话,则是优美而和谐的。又如,他说蓝色蜡嘴雀的啼鸣与长刺歌雀相似,而实际上,这两种鸟的叫声的相似就像它们的颜色一样,一种是黑白相间,另一种是蓝色。他描述道,林鹡鸰的啼鸣是由 “简短连续的简单音符开始,然后逐渐地下降”。事实上,它们的啼鸣是缓缓上升,而不是下降,是以低音开始,以尖声结束。

然而,考虑到奥杜邦著作所涉及的范围之宽,其中的错误却如此之少,这是令人惊叹的。此时,我能记起他的观察与我的证实相反的情况只有一例。他在描述长刺歌雀时写道,“它们在秋天返回南方时,不像春天向北迁徙时那样在夜间飞行”。在华盛顿,我连续四个秋季在夜晚听到它们飞过时发出的啼叫声。他把毕生精力都投入到鸟类学研究之中,描述了四百多种鸟,因此,当你在普通的林子里发现一只在他著作中没有提及的鸟时,便会产生一种真实的成就感。我只发现了两种这样的鸟。初秋的一天,当我在西点军校附近的树林里漫步,惊扰了一只栖息在地上的鸫。它落在几码远的一根树枝上,这是一只我从未见过的鸫类,我以前从来没有见过腿这么长的鸫。我把它打了下来,发现它是一个新相识。与众不同的是它那宽阔的尾巴;长长的腿 (从中趾末端到髋关节处有三点七五英寸长),以及背部绿褐色、腹部灰色的深色羽毛。后来证实它是由贝尔德教授首次命名并加以描述的灰颊夜鸫。但是就它而言,人们所知甚少,只知道它在遥远的北方繁殖,甚至是在北极海岸。要听它的歌声,恐怕我要走很远的路。

如上所述,就在这个季节,我在华盛顿附近遇到了一对儿灰颊夜鸫。这种鸟的大小和棕林鸫差不多,比隐士鸫和威尔逊鸫略大,不同于其它鸟类,它羽翼上没有一点儿黄褐色或淡黄色。另一种鸟是北方水鸫或叫小水鸫,它是橙顶灶鸫的表兄和白眉灶莺或水鹡鸰的异母兄弟。我在特拉华河源头发现了它,显然这里有它的巢。通常它在更北一点的地方繁殖。这种鸟的叫声洪亮而清晰,能立刻使人想起它的同类的歌声。尽管人们似乎对它很熟悉,但是迄今我在书中还没有找到任何相关的记录。

近代作家和探险家在奥杜邦的鸟类清单上增加了三百多种新条目,其中大多数属于新大陆北部及西部的鸟类。奥杜邦的观察范围主要限于大西洋及墨西哥湾附近的州及其邻近岛屿地区。因而,他不太了解美国西部或太平洋沿岸的鸟类,在他的著作中只是简单地有所提及。

顺便说一下,值得注意的是有许多西部的鸟仿佛就是东部鸟类的翻版。因此,西部的杂色鸫就是我们东部的知更鸟,只是羽毛上的斑点略有不同。西部的红羽轴啄木鸟是我们东部的金翅啄木鸟,或高洞鸟,只是前者的羽毛颜色是红色而不是金黄色。还有西部山雀、西部红眼雀、西部蓝鸦、西部蓝知更鸟、西部歌雀、西部松鸡、鹌鹑、鸡鹰等等。

西部最著名的鸟类之一似乎是一种达科他平原上可以见到的云雀,它飞升到三四百英尺的高空,倾泻下它欣喜若狂的歌声。它显然与我们东部的几种鸟类有亲缘关系。

一位朋友在一个九月从乡下写信告诉我:“我最近在这里发现了一个新品种的鸟。它们栖息在建筑物、篱笆和地面上,属于步行者。”几天后,他捕获了一只标本,并将羽毛和皮寄给我。正如我所预期的那样,那是美国黄腹鹨,或者云雀,一只体态细长的褐色鸟,与麻雀差不多大小,它们在春秋两季飞过美国,往返于遥远的北方繁殖地。它们通常三三两两或者以小群落的形式,出没于河畔和耕地,寻觅食物。当它们飞起时,便会像黄昏雀那样,露出尾部的两三根白色羽茎。飞越天空时,它们每隔几杆远便会发出一声单调的啁啾或尖叫。它们在拉布拉多布满苔藓的荒凉岩石上繁殖。据报道,在佛蒙特州也发现了它们的卵,我确信八月份在阿迪朗达克山脉见到过这种鸟。雄鸟一飞冲天,以云雀共有的风格,唱出一首简短而优美的歌曲。它们是步行者。这是为数不多的地鸟的一个特征。到目前为止,多数地鸟都是跳跃者。留意一下普通雪鸟的足迹,它的脚印不像短嘴鸦或山鹑那样一脚在前,一脚在后,而是双脚并行;雀类、鸫、莺、啄木鸟及白颊鸟等等都是跳跃者。另一方面,所有的水栖或半水栖鸟类都是步行者,鸻、矶鹞和鹬跑得都很快。在地鸟中,松鸡、鸽子、鹌鹑、云雀和各种乌鸫都是步行者。燕子偶尔也用脚走路,但是它们走起来的样子笨拙而难看。云雀能轻松优雅地走路。留意一下草地鹨,它们整天在草地上神气十足地昂首阔步。

除了是步行者以外,云雀或者与云雀有亲缘关系的鸟类,全都能边飞边唱。通常,它们在空中或是悬停或是盘旋,振动翅膀,绕圈飞行。草地鹨在季节早期偶尔也会这样做。这个时候,它持久的音符或哨音就变成了丰富饱满、深情款款的颤鸣。

长刺歌雀也具有上述两者的特点,尽管外形和体格等方面不同,它会使人联想起书中描绘的英国云雀,作为一种鸣禽,它无疑可以与英国云雀相媲美。

在我们的小林鸟中,密西西比河以东有三个关系很近的种类,这三类鸟我在前面已经提到过,它们能行走,飞翔时多少也能啼鸣,那就是两种水鸫或水鹡鸰及橙顶灶鸫或林鹡鸰。后者是最常见的,鸟类观察家几乎都会注意到它走路时轻松自由的姿势。另一个特点是像云雀一样在空中歌唱,似乎还没有被博物学家观察到。然而,这是一个公认的特点,而且在六月的下午或者傍晚,任何人到这种鸟频繁出没的树林里,花上半个小时都能够证实这一特点。我经常在日落之后听到它们的叫声,却在天空的薄暮中很难看清这些狂热的歌手。我知道一座光秃的高山,傍晚我曾坐在那里,倾听它们连续不断的啼鸣。鸟儿有时会低低地飞在我的下方,有时会近在咫尺;但它们更频繁地盘旋在山顶之上一百英尺的空中。它会从山一侧空旷地带的树枝上起飞,冲上天空,到达山顶,再从山的另一侧俯冲下来。它在歌声消失后迅速下降,和小草地鹨一模一样,从空中飞扑而下,陡然落在地面上。

几年之前,我第一次证实了这种观察的结果。这种鸟的歌声我早已熟悉,只是对它还有着强烈的好奇心。一天晚上,我在林中漫步,此时的树叶刚刚吐绿,我看见一只此类的鸟离我仅有几杆远。我轻声地自言自语道,“来呀,过来,如果是你,请展示一下自己吧!我来到林中就是为了看你的。”它跳跃了几步,突然穿过树丛飞起,在开始升高时发出一声尖利的、预备式的啼鸣。我的目光追随着它,看着它飞上天空,在树林上方盘旋,然后又看见它飞旋直下,潜入林中,几乎又落在它先前栖息的地方。

因为鸟的一生中最重要的问题就是食物,也许我们的鸟类邻居所遭遇的最严重问题就是早春的食物短缺。初春时节,大自然为了防止食物短缺而以各种方式使鸟类储存在体内的脂肪已被耗尽,而这个时节突然而剧烈的天气变化会对鸟类的生命力构成非比寻常的考验。毫无疑问,在这个季节,许多早到的鸟类会死于饥饿和严寒。三月的一天,我遇到一群加拿大雀,它们的数量在明显减少,其中一只鸟非常虚弱,以至于我伸手就把它抓住了。

在时下的季节,三月第一周的一场寒流把蓝知更鸟驱赶到房屋及其附属建筑物附近去寻求避难之所。夜幕降临时,风更大,天更冷,它们看起来充满了恐惧和惊慌,于是便来到市郊的门窗附近,潜行在百叶窗下面,或依附在下水沟里和屋檐下。它们飞过一个个门廊、一座座房屋,徒劳地寻找着能够躲避严寒的庇护所。街边水泵的手柄上有一个敞口,这对它们产生了难以抗拒的吸引力。可是,它们又似乎意识到这个位置不够安全。因为它们刚刚把自己塞进水泵里面,也就是进去了六至八只,又马上一起冲了出来,好像感到危险正在来临。那个洞不时地被蓝色及褐色相间的鸟儿填满,同时又不停地被舍弃。现在,它们停留的时间比以往长了一些,我出其不意地将手伸进洞中,捉到了三只在温暖安全的水泵里过夜的蓝知更鸟。

秋天,各种鸟类和家禽都变得很胖。松鼠和老鼠在洞穴和潜伏处储存了大量的食物,但是鸟类,尤其是我们冬季的留鸟,在很大程度上,以脂肪组织的形式在其机体中携带着同样的贮备粮。在腊月的一天,我打死了一只赤肩鹰,剥皮时发现它的身体完全被一层脂肪包裹着,厚达四分之一英寸,看不见一点儿肌肉。这层脂肪不仅作为抵御寒冷的保护层,而且在食物匮乏或完全没有食物的情况下,用于补给机体的损耗。

短嘴鸦在这个季节的处境也是一样。据估计,一只短嘴鸦每天至少需要半磅肉,但是很明显,在冬季和春季的数周和数月里,它们必须靠原来食肉量的很少部分来维持生存。我相信,在秋天的这种条件下,一只短嘴鸦或者鹰连续两周不吃肉也能生存,家禽的状况也是如此。一月的一天,我无意中将一只母鸡关在了库房里,那里没有一粒粮食,也没有任何能为它御寒的防护。十八天后,当这只倒霉的芦花纹鸡被发现时,它依然敏捷活泼,只是极其瘦弱,轻得像一堆羽毛,一阵微风就能把它吹走。可是,经过精心饲养,它很快就恢复如初了。

严寒的环境使得蓝知更鸟胆大起来,这使人联想到这样一个事实:即鸟类对于人类的恐惧,初看上去似乎是鸟类的本能,实际上,显然是一种后天形成的特质,因为在原始自然环境中,它们并没有这种特点。每个猎手都很懊恼地感觉到,在连续打了几天鸽子之后,这些鸽子会变得特别疯狂。令人的高兴是,在那些新的或不常去的森林里,想接近猎物又是多么简单。贝尔德教授告诉我,他们的一个通信者曾到太平洋上的一个小岛去采集标本,小岛离圣卢卡斯角约两百英里。该岛方圆只不过几英里,可能有人类造访的次数也不过五六次。博物学家发现那里的鸟类和水禽非常驯服,用枪来打它们简直是浪费。在长棍的末端打上一个绳套,套住它们的脖子就能把它们拉过来捉住。在某些情况下,甚至连这种发明都不必要。尤其是一种嘲鸫,体态比我们的那种略大,是一种绝妙的鸣禽。它一点也不认生,几乎成了令人讨厌的东西,它跳到标本收集者正在写作的桌子上,把笔和纸撒落一地。收集者在那里发现了十八种鸟类,其中有十二种是那个岛屿上独有的。

梭罗叙述道,在缅因森林中,加拿大鸦有时会和伐木工人一起进餐,从他们的手里直接索取食物。

然而,尽管鸟类天生就把人类看做它们的天敌,可是总体而言,人类文明无疑有利于它们的增长和繁衍,尤其是对那些比较小的种类。苍蝇和蛾虫伴随着人类一起到来,还有大量各种各样的昆虫,在开垦乡间土地时,会有新引进的植物和杂草广泛播撒在土地上。

从北方来到我们这里的云雀和雪鹀,几乎全靠草和植物的种子维持生计,有多少数量众多的常见鸟类属于田野间的鸟,并且对于茂密的森林又是完全陌生的。

在欧洲,一些鸟类几乎已被彻底驯化,比如麻雀。在我们自己的国度,崖燕似乎完全放弃了悬崖和峭壁,而寻找农舍及其附属建筑的屋檐和凸出物来筑巢安居。

当人们认识了大部分陆生鸟之后,接下来还有海岸及其宝藏有待了解。对于水栖鸟,即使认真阅读了最权威的鸟类学著作之后,人们对它们的了解仍然不多,下面发生的情况迫使我明白了这一点。我在纽约州的内陆地区休假时,有一天,一个陌生人来到我的房子前面,当时我正坐在门口,他手里拿着雪茄盒朝我走来。我刚要对他说明向我推荐雪茄简直是在浪费时间,因为我从不抽烟。这时,他说听说我对鸟类有些见地,他给我带来一只鸟,是几小时前在村庄附近的干草地上拾到的,当地人都说没有见过这种稀奇的鸟。当他开始打开盒子时,我期待着看到某种我们自己的稀有鸟类,大概是玫胸白翅斑雀或波希米亚雀。那么,你可以想象一下,当我看到一只鸽子大小、形状像燕子的鸟时有多么吃惊,它的尾翼呈叉状,背部乌黑发亮,腹部洁白如雪。一看它那半蹼的脚趾和修长优雅的翅膀就知道这是一只海鸟。但是关于它的名称或栖息地,必须等我查阅一下奥杜邦或某部鸟类收藏集才能回答。

那只鸟筋疲力尽地跌落在草地上,被拾起时刚刚断气。那里距离鸟儿飞翔的海洋有一百五十英里远。由于它是乌燕鸥,栖居在佛罗里达群岛,它出现在如此靠北的内陆似乎有些非同寻常。在剥去鸟皮时,我发现它瘦得可怕。毫无疑问,它是饿死的,由于飞行过度而耗尽了体力。这是又一个伊卡洛斯。它那强大的飞行能力使它敢于冒险,以至超出了自己的力量范围,在返回之前饿死了。

因其外形和飞行能力,乌燕鸥有时也被称为海燕。它几乎整天都在海上飞行,从海面上掠取食物。燕鸥总共分为九种,其中的一些有着惊人的美丽。

一八六八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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