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指《诗经·小雅·巷伯》,其中说:“取彼谮(zèn怎去)人,投畀(bì避)豺虎。”谗人:即谮人,用恶言毁谤好人的人。畀:给。《礼》:
指《礼记·曲礼上》,其中说:“鹦鹉能言,不离飞鸟;猩猩能言,不离禽兽;今人而无礼,虽能言,不亦禽兽之心乎!”疾:痛恨。方:比。
墨翟(dí敌):战国初著名思想家,墨家学派的开创者。他的言论保存在由其弟子辑录的《墨子》中。非儒:批评反对儒家。目:称。豕(shǐ使)彘(zhì治):都是猪。《太平御览》卷五百九十四作“豕羊”。《墨子·非儒下》的原文,正是骂儒家以“羝(dī低)羊”和“贲(fén汾)豕”。即公羊和大猪。孟轲(kē苛):战国时期著名思想家。他的言论保存在由其弟子辑录的《孟子》中。比诸禽兽:《孟子·滕文公下》:“杨氏为我,是无君也;墨氏兼爱,是无父也。无父无君,是禽兽也。”诋诃(dǐhé底呵):
辱骂呵斥。吹毛取瑕:即吹毛求疵之意。《韩非子·大体》:“不吹毛而求小疵。”瑕、疵:都指小的缺点。次骨:深入骨髓。《史记·杜周传》说杜用法:“重迟(宽缓)外宽,内深次骨。”《索隐》:“次,至也。
李奇曰:其用法刻至骨。”戾(lì利):猛烈。折衷,即折中,没有偏颇,合于正中。辟:开。礼门:《孟子·万章下》:“夫义,路也;礼,门也。”植:树立。矩:和上句“规”字义同,都指规矩,法度。
逾:超越。垣(yuán园):墙。肱(gōng公):胳膊。捷径:近直的小路,喻指和大道、正道相违的不轨行为。屈原《离骚》:“何桀纣之猖披兮,夫唯捷径以窘步。”趾(zhǐ只):足指。诟(gòu够)病:《礼记·儒行》:“今众人之命(名为)儒也妄(无)常,以儒相诟病。”孔疏:“诟病,犹耻辱也。言今世以命之为儒,是相耻辱。”切,《太平御览》卷五百九十四作“巧”。译文据“巧”字。衡:秤杆。这里指衡量取舍。典刑:一定的常规。《诗经·大雅·荡》:“虽无老成人,尚有典刑。”郑笺:
“虽无此臣(指伊尹等),犹有常事故法可案用也。”风轨:与上句“典刑”意近。风:教化。轨:法度。式:《太平御览》卷五百九十四作“裁”。
裁:判断,裁决。秉:操,持。不畏强御:这里借用《诗经·大雅·烝民》中的一句:“不侮矜寡,不畏强御。”强御:指强暴逞势的人。无纵诡随:这是《诗经·大雅·民劳》中的一句。纵:从,指听从。诡随:王引之《经义述闻》:“诡随,谓谲诈欺谩之人也。”绝席:《后汉书·王常传》:光武帝建武七年,“使使者持玺书即拜常为横野大将军,位次与诸将绝席”。李贤注:“绝席,谓尊显之也。《汉官仪》曰:御史大夫、尚书令、司隶校尉,皆专席,号三独坐。”绝:独,“绝席”即“独坐”。这里指“总司按劾”的御史大夫而言。直方:《韩非子·解老》:“所谓方者,内外相应也,言行相称也;所谓直者,义必公正,心不偏党也。”
【译文】
至于揭发检举罪过的奏文,是用以严明法纪、廓清国政的。从前周代的太仆,就是负责纠正过失的官员;秦代的御史大夫,就是职掌法令条文的官吏;汉代设置御史中丞,则是主管弹劾罪过的监察官。所以,既然身为执法严厉的监察官,就应磨炼其气势,以求把弹奏写得像笔下生风、纸上结霜那样劲厉。读汉代孔光对董贤的弹奏,是如实列举其罪行:汉末路粹对孔融的奏本,却是捏造罪名。由此可见,在弹奏的写作上,名儒和险士的用心是大不相同的。至于西晋傅咸,为人刚劲正直,因此弹奏写得有力而深刻;东晋刘隗虽严峻正直,他的弹奏却写得有些粗疏:这也是各有其不同的情志所致。
后世的弹奏文,相互参酌,在不断运用中虽有新的发展,但和古代的基本格式没有什么大的差别。可是,制造铠甲的工匠是为了使人安全,制造弓箭的工匠,却是希望使人受其伤害;弹奏是为了纠正罪恶,也就势必写得深刻严峻。《诗经》里面批判毁谤好人的谗人,说要把这种人投给豺狼虎豹;《礼记》中痛恨无礼的人,把他比作鹦鹉和猩猩。墨翟攻击儒家,称之为公羊和大猪;孟轲讥讽墨家,就比之为禽兽。《诗经》、《礼记》、儒家、墨家,尚且如此,严峻的弹奏之文,又怎能避免?所以,一般人写这种文章,都是竞相辱骂,吹毛求疵,尖刻得深透骨髓,甚至以谩骂为能,大都失于折中。
如果开辟礼的大门和义的道路,就可以此为准则,对不通过“礼门”越墙而过的人,就砍他的手,不走“义路”而走小道的人,就断他的脚;何须用暴躁丑恶的言辞,以无理谩骂为工巧呢?所以,确立规范,衡量取舍,应以表达要义为主。必须做到说理有常规,用辞有法度,取法家的判断精神,用儒家的文辞采饰,不畏强暴的权势,使盛气流贯于笔墨之中;也不放任诡诈欺骗的人,使声势振动于竹简之外,这就可说是御史大夫的杰作,正直的壮举了。
(三)
启者,开也。高宗云①,“启乃心,沃朕心”②,取其义也。孝景讳启③,故两汉无称。至魏国笺记④,始云“启闻”;奏事之末,或云“谨启”。
自晋来盛启⑤,用兼表奏⑥。陈政言事,既奏之异条⑦;让爵谢恩,亦表之别干。必敛饬入规⑧,促其音节⑨,辨要轻清⑩,文而不侈,亦启之大略也。又表奏确切,号为“谠言”。谠者,偏也。王道有偏,乖乎荡荡。矫正其偏,故曰谠言也。孝成称班伯之谠言,言贵直也。自汉置八仪,密奏阴阳;皂囊封板,故曰“封事”。晁错受《书》,还上便宜。后代便宜,多附封事,慎机密也。夫王臣匪躬,必吐謇谔,事举人存,故无待泛说也。
【注释】
①高宗:商王武丁。②启乃心,沃朕心:这话见《尚书·说命上》。
原文是:“启乃心,沃朕心,若药弗瞑眩,厥疾弗廖(chōu抽)。”意为启发武丁的话像药一样,如没有使之眩感的药效,则其病不愈。沃:浇灌。朕:
武丁自称。③孝景:西汉景帝刘启。讳:帝王的名字,为了表示尊敬,避讳直言其名。④笺记,文体名。《书记》篇说:“记之言志,进己志也。笺者,表也,表识其情也。”徐师曾《文体明辨序说·笺》:“古者君臣同书,至东汉始用笺记:公府奏记,郡将奏笺。是时太子诸王大臣皆得称笺,后世专以上皇后太子。于是天子称表,皇后太子称笺,而其他不得用矣。”⑤晋来盛启:晋代用“启”之盛,除范文澜注所举范宁一篇、司马道子二篇外,写得较多的如陆云,有《国起西园第表启宜遵节俭之制》等六篇(见《全晋文》卷一百零一),卞嗣之有《沙门应致敬启》四篇(见《全晋文》卷一百四十)。⑥用兼表奏:如上举陆云《表启宜遵节俭之制》,即表启兼用。
当时其他诸启,也和表奏无大区别。⑦异条:和下句“别干”,都是支流、枝干的意思。⑧敛:收聚。饬(chì翅):整治。规:这里指法规、常规。
⑨促:短,紧缩。⑩辨要:《太平御览》卷五九五作“辩要”。《才略》篇说“《典论》辩要”,指论述能抓住要害。轻:轻便,指文辞简明。
侈:奢侈,指浮夸。谠(dǎng党)言:宣言,善言。偏也:范文澜注:“疑有脱字,似当云‘谠者,正偏也’。”杨明照校注:“疑当作无偏。”译文据“无偏”。王道有偏,乖乎荡荡:《尚书·洪范》:“无偏无党(同谠),王道荡荡。”乖:背离。荡荡:开阔广大的样子。其偏:
诸家校勘都疑此二字有脱误。根据上文,应为“无偏”或“其言无偏”。
孝成:指汉成帝,班伯:成帝时为中常侍。《汉书·叙传上》说,成帝曾问班伯,其车屏风上所画纣王醉踞妲(dá达)己的意义;班伯的回答,成帝很满意,因谓:“吾久不见班生,今日复闻说言。”八仪:范文澜注:“疑当作八能。”八能:习晓乐律的乐工。《后汉书·礼仪志中》:“八能士各书板言事。文曰:‘臣某言,今月若干日甲乙日冬至黄钟之音调,君道得,孝道褒。’商臣、角民、徵事、羽物各一板。否则召太史令,各板书,封以皂囊,送西陛跪授尚书。”王先谦《集解》:“八能,谓撞钟,击鼓、磬,吹管、竽,鼓琴之士。以六器应八音,故曰八能。”密奏阴阳:《乐叶图徵》:“八能之士,常以日冬至成天文,日夏至成地理,作阴乐以成天文,作阳乐以成地理。”(见《后汉书·礼仪志中》注引)皂(zào造)囊:黑色帛袋。封事:密封的奏启。晁错受《书》:《史记·晁错传》载:“孝文帝时,天下无治《尚书》者,独闻济南伏生,故秦博士治《尚书》;年九十余,老不可征,乃诏太常使人往受之。太常遣错受《尚书》伏生所。还,因上便宜事,以《书》称说。”便宜:应办的事。《南齐书·顾宪之传》:“愚又以便宜者,盖谓便于公宜于民也。”王臣匪躬:《易经·蹇(jiǎn简)卦》:“王臣蹇蹇,匪躬之故。”孔疏:“能涉蹇难而往济蹇,故曰王臣蹇蹇也。尽忠于君,匪以私身之故,而不往济君,故曰匪躬之故。”匪:非。躬:身,指自身。謇谔(jiǎn’è简愕):直言。
事举人存:《礼记·中庸》:“其人存,则其政举。”孔疏:“其人,谓贤人;举,犹行也。存,谓道德存在也。若得其人道德存在,则能兴行政教,故云举也。”
【译文】
所谓“启”,就是开。商王武丁曾说,“打开你的心窍,浇灌我的心灵”,“启”就是取这个意思。西汉景帝名“启”,为了避讳,所以两汉时期的奏启不用“启”这个名称。到魏代的笺表中,才开始用“启闻”,或者在奏事的最后说“谨启”。晋代以后,“启”的运用相当普遍,而兼有表奏的作用。
在陈述政见、议论国事上,“启”是“奏”的分支;在辞让封爵、感谢恩典方面,“启”是“表”的枝干。奏启的写作,必须整饬得合于法度,紧缩音节,抓住要害,简明轻快,有一定的文采,但不能浮夸,这就是“启”的基本要领了。此外,因为表奏文有须要写得准确切实的特点,所以又称为“说言”。所谓“谠”,就是不偏。如果帝王之道有了偏颇,就不可能有广阔远大的气象;正因为是没有偏颇的话,所以叫做“谠言”。汉代设置善音律的八能之士,向帝王秘密呈奏阴阳变化;因为要用黑色袋子密封简板,所以又叫“封事”。晁错向秦博士学习《尚书》回来后,向帝王陈述应办的事叫做上“便宜”。后代的“便宜”,大都用密封呈奏,是为了保守机密。作为帝王的臣下,办事不是为了一己之私,上奏必须说直话,这都事实俱在,就没有必要多说了。
(四)
赞曰:皂饬司直①,肃清风禁②。笔锐干将③,墨含淳酖④。虽有次骨,无或肤浸⑤。献政陈宜,事必胜任。
【注释】
①皂饬:此二字诸家校注均疑有误:黄丕烈校为“皂饰”,孙治让疑为“皂构”,杨明照疑为“白简”。李详、范文澜取孙说,刘永济、王利器取黄说。尚无确论。按:皂,造也;饬,整治。这二字与下句“肃清”对举,当与“肃清”是同类用意,就是整顿之意,所以这二字未必有误。司直:《淮南子·主术训》:“汤有司直之人。”高诱注:“司直,官名,不曲也。”
刘勰用作泛指。②风:风化。禁:政教所禁,这里即指政教。《礼记·曲礼上》:“入竟(境)而问禁。”郑玄注:“禁,谓政教。”③干将:古良剑名。《战国策·齐策五》:“今虽干将莫邪,非得人力,则不能割判矣。”④酖(zhèn震):同“鸩”,传为有毒的鸟,羽毛可制毒酒。这里取毒酒性烈的意思。⑤肤浸:指谗言。《论语·颜渊》:“浸润之谮,肤受之愬(sù诉)。”邢疏:“愬,亦谮也,变其文耳。皮肤受尘,垢秽其外,不能入内也。比喻谮毁之语,但在外萋斐,构成其过恶,非其人内实有罪也。”
【译文】
总之,要整顿必讲直话的监察机构,以肃清政教风纪。奏启的写作,笔要如宝剑那样锐利,墨要像剧毒的鸩酒那样猛烈。虽应深入刺骨,但不要用谗言伤人。这样,用奏启来提供政见,陈述事宜,就一定能胜任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