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滢
美国记者安娜·路易斯·斯特朗从1925年到1970年，曾先后六次访问中国。1946年6月是她第五次到中国。这次访问与前几次不同，她不是访问国民党统治区，而是访问延安。
1946年7月31日，经过宋庆龄的精心安排，斯特朗乘美军观察组的飞机由北平飞抵延安，住进了联防司令部招待所的窑洞。在斯特朗抵达延安的第三天上午11点左右，蒋介石派飞机轰炸了延安城。事后，她以自己的亲身经历写出了来延安的第一篇报道《延安被炸目击记》。
8月5日，应斯特朗的请求，毛泽东决定在杨家岭会见她。但是不巧，延河水暴涨，无法通过。8月6日上午，斯特朗乘坐一辆大卡车过了延河，到达杨家岭。毛泽东站在半山坡向客人招手致意。在斯特朗眼里，毛泽东身材魁伟，举止很像美国中西部的农民，但是动作自如，反应灵敏，具有一种深沉而机灵的天然活力。毛泽东一手牵着他的小女儿，一手指着早已准备好的桌凳，让客人就坐。
在坐的除了美国医生马海德和担任翻译的陆定一外，还有《解放日报》总编辑余光生。斯特朗向毛泽东提出的第一个问题是：国共两党达成的政治解决的前景如何？毛泽东回答：“主要由美国政府来决定。”接着又说：“如果他们不支持蒋介石，再过半年或者一年，蒋介石不得不政治解决。就我们来说，我们连一天也不愿打，但如果形势迫使我们不得不打的话，我们是能够一直打到底的。因为，别人要屠杀我们，所以我们起来自卫，这是谁都能理解的。”陆定一翻译得既快又谨慎，谈话进行得很顺利。话题从土地改革转到国际关系方面。毛泽东指出，把美苏之间的敌对，看成当前国际政治中最重要的因素是错误的。他说：“美国反动派目前的状况很像希特勒和日本，他们以反苏宣传为借口，散布与苏联发生战争的可能，这不过是一种骗人的烟幕，其目的是想控制整个资本主义世界。”毛泽东顺手从桌子上移动一只茶杯说：“这儿是美国反动派。”说着又将小酒盅摆在茶杯的周围，指着小酒盅解释：“他们的周围首先是美国人民。”接着在桌子的另一头又放了一只茶杯，指着说：“这儿是苏联。”并用火柴和香烟把它们围起来，笑了笑说：“在苏联和美国之间是所有的资本主义国家。”他指着桌上摆好的阵势，面对斯特朗说：“你看，美帝国主义怎么能跟苏联打仗呢？要发动反苏战争，反动派就得大大加强对美国人民的进攻，他们就得把法西斯主义引进美国，如果不用法西斯制度来压迫美国人民，要发动第三次世界大战是不可能的。”此时斯特朗想起了这天正是广岛遭原子弹轰炸一周年的日子。他向毛泽东提出了这样一个问题：“难道美国就不可能直接利用冲绳和中国的基地用原子弹袭击苏联吗？”毛泽东站起来，严肃地说：“的确，这些基地可以用来进攻苏联，但是首当其冲受害的不是俄国人，而是其他资本主义国家的人民。这些国家的广大人民群众不会同意，他们会起来反抗的。”毛泽东又坐回到他原来的凳子上，带着爽朗的笑声，不假思索地说：“美国反动派不过是纸老虎。……”毛泽东接着说：“从长远的观点看问题，真正有力量的是人民。”说到这里他停下来，用英语说：“蒋介石也是纸老虎。”说完又因自己的发音不准确而感到好笑，问斯特朗说：“你觉得我的看法如何？”斯特朗虽然觉得毛泽东说的有道理，但同正在进行的内战实际一联系，她怎么也理解不了“纸老虎”这个论点。
天快黑了，夜幕降临，周围的孩子们呼喊着跑过来看这位高鼻子、黄头发、蓝眼睛的“洋人”。斯特朗吓了一跳，问毛泽东这些都是些什么人？毛泽东告诉她，这些是我们这儿的普通居民。斯特朗感到毛泽东也不过是这些普通居民中的一位友好邻居而已。这时毛泽东站起身来温和而有礼貌地提出与斯特朗换个位置，让孩子们能看得更清楚一些。斯特朗照办了，并对马海德大夫说，在延安，一个外国记者比毛泽东本人更能引起人们的兴趣。该吃饭了，毛泽东的妻子江青出来邀请客人用晚饭。菜肴以西红柿和本地产的蔬菜为主，最后还上了一道“八宝饭”，其中有栗子、核桃、大红枣和花生与小米加在一起，味道很纯美。
饭后，谈话又回到了原子弹的问题上。斯特朗提出：“美国可能轰炸俄国的任何城市，那怎么办？”毛泽东笑着回答：“原子弹是美国反动派用来吓唬人的一只纸老虎，看样子可怕，实际上并不可怕，决定战争胜负的是人民，而不是一两件新式武器。”斯特朗怎么也不明白在这种情况下毛泽东何以这样自信。毛泽东告诉她，共产党人之所以有力量是因为他们唤醒了人民的觉悟。在中国，我们共产党人只有小米加步枪，但最后将证明，我们的小米加步枪比蒋介石的飞机大炮还要强些。沙皇在俄国二月革命以前看上去强大而可怕，但是一阵二月革命的雨就把它冲垮了，希特勒也被历史的暴风雨冲走了，日本帝国主义也是如此，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谈话快要结束了，斯特朗说：“请等一下，我是记者，我能够报道说，毛泽东称蒋介石是一只纸老虎吗？”毛泽东不做思索地回答：“不仅仅是这几个字。你可以说，如果蒋介石拥护人民的利益，他就是一只铁老虎，如果他抛弃人民并向他们发动战争，那他就是一只纸老虎，雨水也会把它冲掉的。”
夜深了，灿烂的群星在延安的上空闪烁着，毛泽东提着马灯把斯特朗送上卡车。车走出好远，斯特朗还感觉到在杨家岭的半山坡有一盏灯格外明亮。
斯特朗在谈话后不久写了一首小诗：
山城是延安的巨人，
他们已在震撼大地。
夕阳西下，大地干硬，
毛拨弄着桌上的茶杯，
把乾坤扭转。
（作者：延安革命纪念馆馆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