适应环境是进化的必要条件，这一点我们丝毫不用怀疑。很
明显，如果一个物种不能适应它所面对的环境，那它就会灭绝。
但是，承认外界环境是进化必须要考虑的一种力量是一回事，而宣布环境是进化的直接原因又是另外一回事。后一种就是机械论的主张，它完全排除了原始冲动的假设。而原始冲动，就是指一种生命自身携有的内在动力，使得生命通过越来越复杂的形式，向越来越高等的终点发展。不过，这种冲动十分明显，只要稍稍看一下化石物种就会知道，物种如果选择了另一种对于它来说更加方便的形式，也就是其原始的胶状物，那么它们根本就没有必要进化，或者只在极其有限的范围内进化。一些有孔虫类自从志留纪开始就没有任何变化，而经历过我们这个星球上无数次巨变的海豆芽属，它今天的样子也和最遥远的古生代时期完全一样。
实际情况是，适应造成了进化运动的曲折蜿蜒，却并不能决定进化的总体方向，更不能决定进化运动本身。a通往小镇的路必须随着山势上上下下，它使自己适应地面的偶然性；但是地面的偶然性却不能形成这条路，也不能指引它的方向。路面的偶然性每时每刻都给路提供一些不可或缺的东西，也就是路上的泥土。
但是如果我们考虑路的整体，而不是其中一段，这些偶然性就仅仅是些路障或者延迟的原因而已。生命的进化以及其经历的环境就是这样的关系，区别仅在于进化并不表明一条真实的路线，而a 关于适应的这种观点，玛尔兰在他讨论物质起源的一篇重要论文中提到过，见“物质的起源”，《科学评论》，1901年11月，第580页。
且也没有终点，并且即便是在适应的时候，它也在创新。
但是，如果说生命进化不是对偶然环境的一系列适应，那么它也不是对某个计划的实现。计划是预先给定的，它在被实现之前就表现出来，或者是可以被表现出来的。计划的完全实现或许可以推迟到遥远的未来，甚至是无穷远的未来，计划的思想却可以在当前的时间里用已有的术语表达出来。相反，如果进化是无休止的更新，那么，在进化的过程中，它创造的不仅仅是生命的形式，而且是能使智力理解生命的思想，以及能够表达生命的术语。也就是说，进化的将来流进了当前，而当前不可能用一个思想将它勾勒出来。
这就是目的论犯的第一个错误，它还涉及第二个更加严重的错误。如果生命在实现一个计划，那么，它越是向前发展，就越是应该表现出更大的和谐，就好像随着石头一块块砌起来，房屋应该越来越清晰地展示出建筑师的设计。相反，如果生命的一致性只能在推动其沿着时间发展的冲动中发现，那么，这种和谐就不是在生命的前方，而是在其后方。生命的一致性来源于后方的力：这是一个在初始时给定的推动力，而不是位于终点的吸引力。
这个推动力不断地分化，越分越多，并且各种分力之间相互沟通交流。生命随着自身的演进，分散成为种种迹象，它们彼此之间既有相互补充的方面，也彼此对抗，而这些无疑是因为它们都来自于共同的起源。因此，物种之间的不和谐会一直持续增加。的确，我们目前也仅仅是指出了这种不和谐的基本原因。为了简单
起见，我们已经假设每个物种都接受了这种推动力，以便将其传递下去，并且也假设在生命进化的各个方向上，这种推动力都是沿直线传递的。但实际上，却有一些物种受到了阻碍，有些物种在退化。进化并不仅仅是前进运动，我们观察到在很多情况下会出现停顿，而偏离和退化更是经常出现。就像我们将要表明的那样，它必然如此，使进化运动得以分化的原因，也常常使生命偏离自身，被其新生成的形式所迷惑。因此就导致了不和谐因素的逐渐增多。进步的含义如果是指沿着原始推动力确定的方向持续前进，那么，进步无疑是存在的。只不过这种进步只是在两三条进化的主线上得以实现，在这些主线上，出现了越来越复杂、越来越高等的生命形式。而在这些主线之间，还存在许多条小路，这些小路则与之不同，出现了偏离、停顿和退化。如果哲学家从制定原则入手，也就是每个细节都和整体的某种计划相联系，那么，一旦他运用这个原则来检验事实，就会不断发现这个原则处处都与现实不符。因为他把所有事情都放在同一等级上，他会发现，由于他不容许结果具有偶然性，他就必须把所有事情都看做偶然的。于是，他必须首先为偶然性留下空间，并且是个非常自由的空间。我们必须认识到，自然中的一切并不全都是连贯的。
这样做，我们才能去确定一些中心，而其周边是不连贯的凝结体。
这种凝结体自身将会澄清其他一切，进化的主要方向将会呈现出来，生命就沿着这方向运动，同时发展原初的冲动。当然，我们将看不到实现计划的种种细节，而在实现的过程中，大自然比计
划更为周全。计划是为某一项工作制定的条件，它把它指定了形式的未来关闭了。与此不同的是，在生命进化之前，未来的大门却是一直敞开着的。借助于一种原初的运动，生命的创造将永远进行下去。这个运动构成了有机界的整体——这个整体富足多产，超越了智力所能梦想到的任何事物，因为智力也仅仅是这个整体的一个侧面或者一个产物。
然而，运用这个方法不像定义它那么容易。只有完全掌握有机界发展的全部历史，才有可能对我们设想的过往进化运动做出完整的解释。情况还远非如此。为研究不同物种而提出的系谱分类通常都有可疑之处。不同的学者基于不同的理论视角启发，提出的系谱并不相同，这些系谱引发了种种争论，而当前的科学尚无法对这些争论做出最后结论。不过只要比较不同的结论就可以知道，这些争论更多集中在细节上，而不是在进化运动的主线上。
因此，只要我们尽可能近地沿着这些主要路线，就能保证自己不陷入歧途。另外，对于我们来说，只有这些主线才有意义，因为我们的目的只是要确定不同物种进化的一些主要方向，而不是像自然学家一样，要找出不同物种之间前后承接的顺序。并且，我们也不是对这些方向都同样感兴趣，我们着重关心的是通往人类的那条路线。所以，在我们考察一个又一个方向时，我们不应该忘掉一个事实：我们的主要任务是确定人与动物界的关系，确定动物界本身在有机界整体中的位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