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白圭叹道:“今日我去娘亲房中问安,又见娘亲对着账册发愁。若是我能学你一般,开铺赚出银子来养家,娘亲也不至于这般作难。”
桅子一直期待他能成长为正真的男子,有担当有魄力,能为至亲撑起一片天,听他这般说,心中如何不喜?但见他浓黑双眉拧成一条线,心又如同被人掐着似的,一阵疼似一阵,她走到他跟前,伸出食指抚平他的眉头,轻声道:“我与雅姑奶奶开铺,都是瞒着家中的,你若再开一间,把银子与夫人,夫人问你银子从何得来,你瞒得过一次,瞒不过三五次,夫人必然会起疑,到时我与雅姑奶奶开铺之事只怕也得翻出来。”
江白圭也知,若是让家中长辈知晓娘子与姐姐抛头露面做生意,家中必定得闹一场,到时娘子姐姐受委屈,却全是自个的错。想了半日才得的主意,被桅子一句话就说的行不通,他只觉自个无用,既不能为娘亲分忧,又不能护着娘子姐姐,叹道:“我竟一点用处也无!”
桅子看他失落,怕打击他好不容易冒出的士气,笑道:“怎会没用处?我做开糕点铺子,若不是借着你这举人老爷的旗号,如何能这般顺当?人各有所长,你自幼读书,自与我和雅姑奶奶不同,你的长项在诗词歌赋上头,而我与雅姑奶奶,长项却在如何赚得自己喜爱的银子上。”
江白圭如何不知桅子在安慰他,却还是笑不出来,道:“世人都说穷酸文人,我原不知何意,今日才知,诗词歌赋到底比不得银子,不能换来衣食。”
桅子见他今日性情大变,钻到栈钱眼中出不来,就道:“我有主意让你帮夫人解忧。我从前做针线卖时,识得一个开绣坊的刘掌柜,他来求过几次,想拉我入股,我一直担心于你有碍,就未应他。你若觉的自个保得了他,不妨把四百银子与他,在绣坊入一二成股,刘掌柜是极会做生意之人,一年下来,利钱也有一二千两。”
江白圭初中举时,有人也曾送过他家田地铺子,自知刘掌柜是想寻个依仗,他顶着举人名头,保一两个绣坊却是易事,忙道:“极好,你这就使端砚请他来家。”
桅子摇头:“这事你不好亲自插手,我去说与夫人听,让夫人去办就可。再说,何须去请,放出口风气,让他自己寻来岂不是更好?”
去掉心中石头,江白圭立时露出笑容,玩笑道:”如此看来,我真如娘子所说,是有用处的。”顺手拿起手边的书,“古人有云,书中只有黄金屋,真个不假,为了多多得银子,我也得好好读书,争取明年高中。”
桅子假意啐了他一口,捡了手边一枚镇纸在手中把玩,心中却翻了几圈:她早知这时平头百姓日子艰难,父亲横死不敢报官探个究竟,家中几亩薄地遭里正娘子算计;可官场倾轧,稍有不慎,便会落得家破人亡,涂妈妈现成的例子就摆在跟前。
好一阵,她方低声叹道:“从古自今,站在庙堂高处的,又有几人能得善终?”
江白圭楞了愣,方笑道:“娘子,为夫还未考中进士呢,娘子是不是太过看得起为夫了?”
桅子自知失言,正如他自个所言,他连进士都不曾中,如今考虑这些未免太早了些,忙打哈哈混了过去,起身去赏梅居。江夫人在院中搭了绣架绣一副寒梅图,见栀子来,指了指旁边的五彩瓷礅让栀子坐,道:“我这还有几针就得。”
桅子坐下,探头看江夫人飞针走线,盏茶功夫,一朵栩栩如生的梅花便跃然于绣布之上。江夫人知桅子曾做过绣品卖,是绣技中的高手,就笑道:“我的绣艺也只这几朵梅花还看得过眼。”
桅子奉承道:“夫人太过谦虚,夫人的绣艺,在江陵也是无人能比的。”两人闲话几句,桅子又道:“今日媳妇看相公在房中发愁,问了问,才知相公想自己开铺赚栈。媳妇想,相公来年要进京考春闱,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分心,就出主意让他去媳妇从前识得的刘掌柜绣坊中入两成分子。媳妇又想,到底不好让相公出面,就来问夫人拿主意。”
江夫人当家好几年,前次有人送田地铺子也是她经的手,一听便知其中关节,晓得儿子媳妇这是为家中寻财路,心中欢喜,细问起刘掌柜为人,桅子据实以答。江夫人听过,沉思良久,道:“如此说来,刘掌柜却是那奸猾之人,与这样的人打交道,须得慎重。明日使你房里的寻欢去寻从前那两个绣娘,顺嘴说两句,若刘掌柜得了信当真寻来,我这里还能凑出点银子,当众交与他入股,让他写下契纸,免得他反咬我们一口强占他家绣坊分子。”
桅子点头应下,江夫人又嘱咐道:“入股之事不用说与老爷听,他若是知晓,三天两头的去问人取银子,长此下去,让人亏了钱,倒教人说投到江举人名下没有活路,名声坏了,以后还有谁人敢来投?”
想起前次江老爷败家之事,江夫人越说越激动。公婆之事,桅子不好接口,嗯嗯啊啊在一旁虚应着,待江夫人讲完,推口说还有事,赶紧走了。
谁知她还未回静心居,江老爷已在静心居书房坐下。
江老爷在床上养伤,****对着清影的大饼脸,难免生厌,待头脸上去了淤青,就下地去学馆教课。到得学馆,见矮桌空了三分之二,只五个学生稀稀拉拉坐着,一问才知别的学生都另寻了先生,他更觉气闷,丢下五个孩子,走去街上吃花酒。馆中老鸨子都听过江老太爷当街打他之事,怕惹是非上身,推说家中粉头有客人不得空,不放他进门。转了一圈回来,江老爷气的鼻子都歪了,又无去处,只得回房去看清影的大饼脸。
清影叫江夫人罚去一年月钱,漫说无钱扯布做衫裙,就是脂粉脸油这些也无钱买,整日缠着江老爷讨要银子使。江老爷兜中一个铜子都拿不出,只得哄她伤好之后就与她。今日见江老爷出门去,清影心中自是暗暗期盼,待见他空手而归,再想自己自从跟了他后受的苦,就再也忍不住,伏到床上去哭。任由江老爷打骂,也不起身与他端茶倒水。江老爷无法,又无处可去,在院中转了一圈就去了静心居。
江白圭心头还气江老爷那日说的话,见了父亲虽礼数周全,面上却没有笑意。
江老爷面子挂不住,讪讪的起身去书架前装作看书,回头瞥见搁架上整架名家笔墨,心想这些拿出去哪一件都是好几十两银子,还愁换不回两个貌美的丫头来。就随手捡了两样拿在手中把玩,笑道:“我看这两样还好,我房中正缺镇纸。”
江白圭抬头一看,心疼的直抽冷气,江老爷捡的却是他最心爱的白玉镇纸,这枚镇纸还是从前随老太爷去辽王府与老王妃问安,老王妃赏他的。他一直没舍得摆出来,也是前几日送了李大人一方砚台,他嫌搁架上空出一格不好看相,方才舍得拿出来露世的。
他道:“这枚镇纸却是老王妃的赏赐,不好转送父亲,倒不如父亲另挑一样罢。”
江老爷原以为只是块白石刻的,听得是老王妃的赏赐,就知自个走眼,料想这枚镇纸不值一千也值八百银,哪肯放手,道:“老王妃既然赏与你了,便是你的,你的东西,我这做父亲的如何不能拿来把玩几日?”说罢,袖起白玉镇纸,头也不回的出书房,就连在院中遇见栀子与他行礼,他也不曾理会。
桅子进书房就见江白圭垂头丧气的坐在书案前发呆,以为他又挨了江老爷的骂,就道:“可有想吃的,我去做来与你吃。”
江白圭摇头苦笑,失了最心爱的镇纸,他如何吃得下去东西?但父亲强拿儿子的镇纸,如此丢人之事,他又不好意思在桅子跟前讲,只在心中生闷气。
桅子又道:“我已经与夫人说了,夫人不愿将入股之事说与老爷知晓,你记着点,莫要说漏嘴了。”
若是方才,江白圭定然觉的不妥,但现在本江老爷拿他镇纸在前,他心中有气,直点头:“极该如此。”
却说江老爷拿了镇纸,根本不曾回赏梅居,直接就奔文具铺子去,文具铺子掌柜认得他,看过之后拱手笑道:“江老爷这枚镇纸是白玉所刻,小老儿店小,实在吃不下,江老爷倒不如拿去珠宝铺子试试。”
江老爷听得镇纸是白玉所制,喜不自禁,将镇纸塞入怀中就夺门而去。掌柜的看他这般,摇头叹息,边上一个伙计道:“掌柜的,这般好的镇纸你怎你买下做镇店之宝?”
掌柜的瞪了他一眼,斥道:“江老爷的名声你不是没听过,他拿这般好的镇纸出来卖,只怕是背着老太爷呢!若是让老太爷知晓,还不知会闹出甚事来,我何苦要去趟这浑水?你只当江老爷不曾来过,休要与人说起。”
江老爷再到珠宝铺子,珠宝铺子的掌柜也知这其中定有蹊跷,三两句就将江老爷打发出来,江老爷无法,只得拿去当。江陵县只两家当铺,一家是县太爷夫人的本钱,一家则是杜家的,杜家的江老爷自是不敢去,只得去了县太爷家的。因身后有县太爷撑腰,大朝奉根本不惧江家,只二百两银子就哄了江老爷将上好的白玉镇纸做了死当。
揣着二百两银子,江老爷转身就去石家,买了两个水葱似的小娘子来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