栀子与吴氏出得房来,见周婶子已将早饭摆上桌,皆惊奇不已。
吃罢饭,果子将压岁银子揣入怀中,出门去寻胡仲伦。刚走到院门处,就瞧见胡仲伦背着一捆柴过来。
胡仲伦将柴码在柴垛上,冲跟着过来的果子点了点头,也不说话,转身就走。
果子叫住他:“你去打柴了?”
胡仲伦点头,“我瞧你家柴所剩不多,就趁天凉去打一捆,免得我不在这几日无柴可烧。”
“多谢你。”果子瞧见四下无人,取出钱袋,迅速的塞入胡仲伦手中,“因为买地之事,我姐昨晚气的连饭都未吃,这钱你收下,一会寻个机会还她一些,省的她生气。”
听闻是银钱,胡仲伦的黑脸瞬间涨红,方才还觉的袋子上的缠枝绣纹精致,这时倒像要咬手似的,一刻不耽搁的飞快塞还果子手中,神色复杂的看了果子一阵,不言不语转身进了院子。
“哎——”果子不知自己哪里错了,竟招胡仲伦这般不领情,委屈的泪花在眼中打转。
胡仲伦在灶间寻着栀子,摘下脖子上细细的银项圈,放在灶台上,闷声道:“这个项圈先押给你,等我有钱还你时再问你赎回来。”
说罢,头也不回的去了,只留下栀子莫名其妙。
栀子回房,瞧见果子伏在桌上哭,忙问:“好好的,你这是怎么了?”
果子只是哭,也不答,栀子还欲再问,就听院中有人喊她,她听是里正娘子的声儿,没了心思理会果子,吁了一口气,开门出去。
里正娘子进得院中,也不坐,只四下张望,见兰家干净整齐、家什齐全,与从前相差不大,而并非她心中所想的那般败落,微微有些失望。回头瞧见吴氏与栀子各自迎出来,换了一副笑脸,道:“栀子娘,你家大娘昨日相中了我家那块河滩地,我忍痛割爱,便让与你家。这不,我好人做到底,怕她一个姑娘家出门不方便,特地将地契与她送过来。”
栀子心中不忿,面上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招呼里正娘子坐下。里正娘子坐定,取出做好的卖地契约与借据,拿与吴氏看。吴氏为难的笑笑:“夫人,你晓得的,我不识字……”
里正娘子自己也不识字,并未觉的不识字有什么难堪,只道:“我家的那位做的,又无错处,看与不看也不打紧……”
栀子自是不依,道:“买地卖地这般大事,契约还是找几个识字之人当面做,你我都放心,夫人以为呢?”
里正娘子晓得这个规矩,可她将贱地贵卖,坑了兰家,若是找中人来,让人知道她坑人家孤儿寡母,传出去自然不好听,于是便将金鱼眼一瞪:“难不成你还怕我坑你?”
栀子怒极反笑,心道:你已经坑了,倒还义正言辞指责别人!
吴氏也深知里正娘子平日的为人,怕她在契约书上做手脚,于是道:“夫人,我们倒不是怕你坑我家,只是,凡事都有规矩,我们还是按规矩办好。”
里正娘子见吴氏与栀子两个都坚持要找中人,她若是拦着不让,将这娘俩逼急了,咬死不买自家那块河滩地,那昨日的盘算岂不是落了空?白花花的银子与名声,里正娘子到底还是觉的银子重要些,最后只得依了,让婢女自去邻村请私塾先生。
私塾先生听说是里正娘子寻他,读书人的傲气全无,丢下一屋子半大孩子,急急的跟着婢女来兰家。到了兰家一问,便知兰家已经让里正娘子惦记上,他也不敢多言,一面重新做契约,一面在心中替兰家担心。
买地契约做好,里正娘子又让私塾先生做借据,栀子拦住,笑道:“夫人,昨晚我与娘将家中的银钱凑了凑,勉强筹够了买地的银子,无需再从夫人家中借钱。”
“什么?你家能凑出这样大一笔银子?”里正娘子疑心自己听错,嚷道。
栀子生怕里正娘子又出幺蛾子,只想快快将这尊瘟神送走,对吴氏道:“娘,你去将银子取了来交与夫人吧。”回头瞧见里正娘子一脸不信,目光阴郁的坐着,栀子心与肝皆颤了一下,心想:该不会是她以为自家有钱,又想到什么主意讹人吧?于是忙解释:“家中本无现银,只是娘听说要买地,昨日晚间将自个儿成亲时置办的几样首饰押给了周婶子,这才凑出来的。”
里正娘子晓得,周婶子这些年攒了些棺材本,也就信了。只是她打定主意让兰家借她的驴打滚,如今落了空,心头自是不高兴。可当着人,人家有银子她总不能强迫人家借钱,于是只在心中生闷气,顺带将周婶子咒骂几句。
瞧见吴氏进房,一直在自己房中听动静的周婶子悄悄跟了去,进门就按下吴氏开箱子的手,道:“我有法子让里正娘子减地价。”
“真的?”吴氏只是不信,不过手下还是停住开箱的动作,“他婶子,你且说说看。”
周婶子见吴氏信了,面上露出得色,压低声音道:“昨日她拿里正压你家,你还无法,可今日你家跟昨儿个不一样,你家栀子与江少爷是定了亲的。你想,江家是什么人家,江老太爷在辽王府当着护卫,江少爷又是举人老爷。你如今跟这样的人家做亲,里正算的了什么?你只需在里正娘子跟前将栀子与江少爷定亲这事一说,里正娘子立马就焉了。”
“这事不行。”吴氏只是摇头,“江家只是托媒人送了两样聘礼过来,四礼一项未行,这事暂时还是不宜宣扬的好。而且家中正在孝期,传出定亲之事,于栀子,于家中声名都不好。”
吴氏还有一重顾虑,她昨晚反复琢磨这门亲事,始终觉的像是做梦一般,越是觉的不真实,就越怕江家悔婚,是以她打算四礼完成之前,对任何人也不提及这门婚事,免得万一将来心头的担心成了真,落得人笑话。
周婶子还欲再劝,吴氏打断她,“他婶子,这事你知道就是了,不要再对人言及。”
吴氏与栀子做好买地契约,收下地契,好不容易将里正娘子送出门,母女俩都软软的倚在门边,口中叹着气。周婶子看了看两人,撇着嘴角道:“有法子打压里正娘子,你们偏偏不用,等着让她讹你们,这也是自找的。”
吴氏知晓周婶子的意思,并不搭话,而栀子从未听说,便问:“什么法子?”
吴氏道:“也不是什么好法子,你不知道也罢。”
栀子听娘这么说,也就不再追问,转身进房去瞧果子。
果子已经停住哭,正专心致志的拼接布头。栀子挨着她身边坐下,问:“你方才有什么伤心事,竟哭的那样伤心?”
果子低着头,一声不吭,依旧做着针线,过了好一会子,方才低低的道:“只是沙子迷了眼,并无什么事。”
栀子自是不信,只是果子不愿说,她也不好多问,劝了几句,端了针线簸箩就往院中去,家中损失了银钱,只能加紧多做几个钱袋香囊,找补一点是一点。
周婶子有心在栀子面前显自己的能耐,一上午都在栀子周围转悠,就等着栀子询问她。可左等右等,栀子仿佛当她不存在似的,她到底没忍住,端了条凳子坐在栀子身边,道:“栀子,平日见你也是一个聪明的,可今日怎的这样糊涂呢?”
栀子瞟了周婶子一眼,淡淡的道:“我怎么糊涂了?”
周婶子四下瞧了瞧,没见着吴氏,方才将与吴氏说过的那番话再说了一次,末了道:“这样好的法子,你娘非要将你定亲之事压着不说,白白让里正娘子占了便宜。”
“娘不愿张扬,自有她的顾虑,你休要再掺和我家之事了。”
栀子嘴上这样说,却有些心动,若是里正娘子就讹这一次,她也不想拿这八字只有一撇的亲事想法子,可怕就怕里正娘子这次尝了甜头,见天的来打自家的主意。
只是,既不能坏了自己名声,又要唬住里正娘子,这还须得好好想一想才行。
周婶子在旁边坐了一阵,见栀子没反应,心想这娘俩今日怎会这般齐心,又坐了一阵,实在无趣,起身串门子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