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胡仲伦吃罢午饭不似平常那样回家歇午,而是在院中与金宝玩耍。栀子见他不时朝自己张望,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不禁问:“你可有话要说?”
胡仲伦搓了搓手,不自在的站起身:“那个,大娘,我家中有事,想请几日假……你家地中这几日暂时无活,不会误了农时的。”
栀子看他一脸羞昵,甚是可爱,笑道:“你来我家小半年了,说话还这般客气作甚,有事与人说一声就是了,无须特地与我说。”
胡仲伦顿了顿,小声解释:“我爹说,你才是家中主事的,什么事情须得与你商量。”
栀子怕自己再说他又该脸红了,便问:“你想耽搁几日?”
胡仲伦在心中算了一下,道:“三五日就够了。”
待胡仲伦走了,栀子回到房中,躺在床上歇午的果子支起半个身子,问:“姐,胡家的鱼塘挖好了?”
“鱼塘?德三叔家挖鱼塘了?”栀子头一回听说,难免激动,声音就大了些。
果子方才在房中听见胡仲伦说要请假,猜想肯定是为着鱼塘的事情,就想跟姐姐打听究竟,哪知一问三不知,一点有用的都听不着,让她很是失望,躺下身去:“是啊,我前些日子听胡仲伦说的,我还以为他同你也说过呢!里正要赁他家河边那块地,胡仲伦听说了,就用你付给他的工钱赁下,想用来挖鱼塘。德三叔晓得后,还狠狠的骂了他一回,说他是败家精呢!”
栀子晓得里正家河边那块地,土薄地瘦,一遇阴雨天地中便会积水,一年的收成连官府的赋税都抵不够,里正一直就想要赁出去,只是无人肯接手罢了。不过那块地临近河边,方便引水,且地势比临近的地低几尺,根本无需再往下挖就是一个天然的鱼塘。栀子不由得佩服胡仲伦,小小年纪竟然知道因势利用,使得一块荒地得如此妙用。
想到这,栀子笑看了妹妹一眼,道:“我一点都不知道,偏你晓得这般清楚!”
果子脸顿时如同熟透的苹果般,可心中又想知道究竟,遂坐了起来:“姐,不如我们去看看吧。”
栀子正有此意,爬上chuang躺下:“现在天热,等一会天凉了再去。”
歇过午,姐妹俩又做了一会子针线,知会过吴氏,这才结伴往河边去。两人还未走到河边,就听见一阵紧似一阵的尖利吵嚷声,果子看了姐姐一眼:“姐,听声儿好像是里正娘子在吵。”
栀子点头,拉起果子就往回走。根据她这两年的经验,若是听见里正娘子骂人,就一定要远远的绕开走。里正娘子心情不好时,逮着谁都会奚落几句,运气不好的还会被她用恶毒的语言问候母亲。附近几个村子的乡民碍着里正,怕自个儿家来年会多些莫名其妙的税赋劳役,被骂也无人敢啃声。
栀子对里正娘子的态度,一向是见了就远远绕开,能避多远便避多远。好在里正娘子住在隔壁村,并不是日日都能碰见。
果子就是不肯走,道:“姐,胡仲伦赁了里正家的河滩地,里正娘子该不会是在与胡仲伦吵吧?”
栀子脚下没有停:“就算是,我们也是爱莫能助,走吧。”
“姐!”果子用力甩开栀子拉着她的手,“你怎么能这样!胡仲伦为我们家做活,你就不能帮帮他!”
栀子被吓了一跳,果子一向怯懦,对她所说之话从不反驳,更别提像今日这样大声与她说话。不过,此时栀子心中的欣喜多过恼怒,她不喜欢妹妹整日跟林妹妹似的那般娇弱——林妹妹若是生在农家,只会受尽欺侮。
果子也被自己的举动吓着了,见栀子正似笑非笑的看着她,便以为栀子生气了,忙小声解释:“姐,我不是有意的,要不,我们……回吧。”
“走吧,我们看看去。”栀子不为帮胡仲伦,只为了鼓励妹妹,鼓励她说出自己的想法。
果子反而惴惴不安,小心翼翼的跟在栀子身后。
栀子拉起她的手,叹道:“果子,你须得明白,不是我冷漠,不管他人死活。只是,如今爹不在,家产也没了,里正娘子只需给我们家多分派几项轮流的税赋,就能压的我们家喘不过气来。所以,里正娘子我们得罪不起,去了也不敢顶撞于她,倒不如不去找这不痛快。”
“姐,这些我明白,只是……”果子眼中泛泪,“只是胡仲伦替我们家做活,德三叔又与爹爹相熟,他们算不得他人。”
栀子笑了笑,嗔道:“我们这不是去了吗?你哭什么呀?以后别动不动就掉金豆子,仔细金宝笑话你。”
果子立即用衣袖揩干眼泪,道:“我省的。”
两人到了河边,果然看见里正娘子与她的贴身婢女,叉着腰立在她家地坎上,正滔滔不绝的对着地中的胡仲伦念咒。除了地中立着的胡仲伦,四周只有几个做活之人远远立在地中望向这边,无人劝说也无人围观。
栀子听了一阵,总算是听明白,里正娘子怕胡仲伦养鱼不成反而坏了地,将来地中更无收成,正拦着不让胡仲伦挖鱼塘。
一直试图说服里正娘子的胡仲伦,抬眼瞧见栀子果子两人立在那里,愣了愣,若在平常,他心中自是欣喜,可这时正被人指着骂,他羞愤的只恨地上没有地洞,好钻进去避一避。
栀子吁了一口气,回头与果子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不要跟着,这才笑着迎上去,走到里正娘子跟前施了一礼:“夫人安好。”
里正娘子四十上下,生的黑瘦,瘦脸上偏生了一双金鱼眼。她瞪着金鱼眼看了栀子果子一眼,从鼻中哼了一声,算是做了答,而后继续对着胡仲伦念咒。
栀子只得又笑道:“夫人,这大热的天你不在搁着冰盆的房中歇息,怎的有兴致来河边游玩?”
“游玩?”里正娘子似是听了最好笑的事情一般,扯着嘴笑了一回,方才道:“你当我像你们姐妹一般,自家家产都败光了还能跟无事人似的,穿的花枝招展的四处游逛?也是,你穿的这般花枝招展,定是吃不上饭了想勾汉子,看有没有哪个汉子肯施舍你家两个馍。”
“哧——”一直立在里正娘子身后的那个婢女笑出了声。
你……
栀子很想抬脚就往里正娘子身上招呼,可她不敢,只在心中用两世知晓的、最最恶毒的语言将里正娘子问候一次,方才将心中的气勉强压下去:“劳夫人挂心了,我家还勉强有饭吃,无需别人施舍馍。夫人,如今日头太毒,你可要仔细了,若是中暑了真真不值当,不如先回家喝一碗镇在井中的绿豆汤解暑。”
骂了一个时辰,里正娘子还真渴了,接过婢女递过茶水喝了一口,道:“兰家大娘,我劝你少在这里插科打诨。听说你家雇着胡家小子做活,你这般在我跟前插话,该不会是想劝我同意胡家小子养鱼吧?若是这样,你还是赶紧领着你家妹子回去歇着,省的浪费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