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们是艺术学校的,还穿着校服呢!艺术学校的会没钱,我才不相信。”
“那你没听过,穷人都想飞上枝头当凤凰这句话么?说不定,他们父母很穷,把所有的积蓄都拿去给他们读书了,都不一定呢!那还有什么零花钱。”
这句话,像是说对了一半,因为陆咏之家中的情况,事实是这样。
在外做生意的父亲,其实赚不了什么钱,而母亲的画廊,仅仅够日常的开销而已。自己画画,用的钱很多,而且艺术学校的学费什么的,都很贵。所以,真的没什么零花钱。但是,林心城不同吧!他爸爸的琴行,是全初年市最大也最出名的,心城至从拿了钢琴比赛的亚军之后,父亲的生意更是蒸蒸日上。可是,赵季桀说这句话,也是为了自己解围吧。
“那是!”那位叫兵哥的人想了很久,然后才笑着和赵季桀搂着肩膀走了出去,最后,还不忘了回过头来说,“今天算你们好运,好朋友找我,没空碰你们玩,下次记得给我带钱,不然见一次,打一次。”
“好啦好啦!兵哥,就别吓唬小孩子了,说不定,今晚回去他们就尿床了呢!”
说完众人哈哈大笑起来,留下陆咏之和林心城两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该做何表示。
直到他们都从小巷走了,这时的陆咏之才从身后走出来。
“我记得他,他是我哥哥的朋友,应该也是同学吧!”
“嗯!我也见过他,上次,他和我姐姐一起,还有另外一个人。”心城此时似乎是在深思,然后才恍然大悟说,“啊!我想起来了,那个就是你哥哥,那天和我姐姐在一起的那个。”
“啊!我哥哥和你姐姐都认识?”
“应该是吧!那天看见他们一起,就是我比赛的那天。”
“这个世界真小。”
“还好啦!都是在初年市,而且,都在深水街,说不一定,他们还是同班同学呢,所以认识也没什么啦!”
“可是,那个人怎么认识这些什么兵哥什么的,应该也很坏吧,我哥哥成绩很好的,应该不会和他同班吧!”
“唉!那些人再怎么坏,也都是学生啦,只不过比我们大一两岁而已。”
两人似乎将之前的害怕都去除了,然后慢慢走出小巷,慢慢地走向图书馆的方向。
“嘿!其实刚才那个站在我面前的兵哥,刚开始还很凶神恶煞,后来,那个人出现了之后,他仿佛变矮了,真好笑,所以他应该也没大我们多少。”
“对啊!他站在你面前的时候,是踮脚尖的,我看到了,哈哈!”
“难怪。”
其实,那个时候,你紧紧抓住我的手,其实我没有很害怕。
后来,你身体在发抖的时候,我更坚定了,我不能害怕的决心。
——因为,我要保护你。
4
那一日,午后,初年市的警笛,响了很久。后来,随着夜色的加深,慢慢地消失。
这些,看似很遥远的警告,属于青春的无心一笔,像是与他们擦身而过的信号。但是,这些看似与他们漠不相关的事情,却在冥冥之中,千丝万缕地联系起来。
那一天,赵季桀和“兵哥”们走了之后,陆咏之与林心城慢慢地走去图书馆学习,虽然他把最后那句话,说得那么可怕。而他们也真的因此,胆战心惊了几天,出去的时候,都尽量往人多的地方去。而地铁,真是一个好选择。整天来来去去的人,一旦埋在人群里,便觉得莫名的安心。心城是如此,觉得,而陆咏之也是这样觉得。
地铁站用短短的时间,占据了人们日常生活的绝大部分,越来越多的人,上课和上班,都选择地铁,愿意拥挤,也不愿去坐空荡荡的公车。其中,速度快是一个因素,而且普遍的人都觉得,地铁比公车更有人情味。地铁的广播,带着初年市口音的普通话,日复一日提醒着乘客该注意的东西。这让人觉得很窝心。而越来越多的街头艺人,开始蔓延到地铁站来表演,拉二胡的弹吉他的,吹笛子的,还有一些残疾人,就坐在过道那里。有时人流太多的时候,他们会发现地铁的工作人员,会把他们叫到别的地方去。语气温和,一点都不像是公车上的用力大声喊的司机。这些,让他们感到有人情味多了。
后来,心城叫陆咏之去问赵季桀,他们都很想知道,后来发生什么事了,因为,确实是再也没有看见那一帮人。
可是赵季桀什么都没说,陆陆也没说,只说他们只是恶作剧而已。而关于怎么没有看见他们的问题,却没有回答,只是淡淡地说了句,小孩子,别问太多。
——真可笑,原来我们依然只是小孩。陆咏之转述给心城听的时候,这样说。
其实,真相往往不明确,是因为持有者,拥有不想别人共享的心情。
赵季桀是如此,而只知道事情的一点小眉目的陆陆,更是如此。
可是,他记得那天的初年市的警笛声,是为他们而响起的。而事情的来龙去脉,依然要赵季桀,详细说起。
因为他自己,抗衡着命运,自导自演了对于他们那个年龄来说,最阴暗的大戏。
赵季桀先是将他们哄了出去,在街道上闲逛,想以此转移他们的注意力,但是兵哥的毒瘾一旦上来了,就很难控制,于是内心痒痒地跟赵季桀说,“你不是有好东西要跟我分享么?在哪里?”
“哟!这么着急的兵哥,真是小见,安啦!你们先找个地,安全点的,我给你们去买,行不?”
“你知道我们要什么?”
“具体的,还真不知道!哈哈!兵哥说吧,小弟这就去帮你们办了。”
“你认识人?”
“不算认识,但是要拿到,现在是很容易的。”
“那也是,那我们去找个地方,然后再好好等你。”
“好咧!”
安置了他们之后,赵季桀越想越气愤,想除了这帮人,却总是找不到机会,现在,机会终于来了。
他们曾经欺负过陆陆,也曾经围堵过林美景,每次,都是自己嬉皮笑脸用钱给过去了。可是,这一次,一定要,来点狠的了。
他在路边的小店找了电话打,接电话的那人懒洋洋的,劈头就问:“要多少?”
“不多,各两百就可以了。”
“哪里碰面?安全不?”
“安全,绝对安全。”报了地名之后,赵季桀赶紧跑到原来陆咏之他们被围堵的小巷去,这时的陆陆已经站在那里,手拿着钱,焦急地走来走去。
“陆陆,钱给我四百,然后你去买饮料,要大瓶的,两瓶就够。”
赵季桀往另外一条小巷走去,这时的午后,秋风仿佛要发威地吹起来似的,吹得赵季桀心里凉飕飕的。其实,他也是害怕的,这样的,毁掉人的一生的事,第一次做,但也是最后一次了吧!因为,不成功,便成仁。季桀在路边的垃圾桶,看见一顶很烂的帽子,于是捡起来,拍了拍粘在上面的脏东西,然后扣在头上,压低了帽檐,往前走去。
那人已经在那里站着了,季桀慢慢地走过去,那人似乎有点动作地走过来。他戴着墨镜,也戴着帽子,看来都是有防范的人。
“你是?”
“嗯!我是。”
“四百。”
“给。”赵季桀将手里的钱给了出去,然后伸手接过两小包东西。
“上面有写明,自己看着办。”墨镜男的声音很浑厚,看来是已经上了年纪的人,赵季桀拿着那两包东西,往来时的路走去。似乎,那人,在说完最后一句话的时候,还说了一句“合作愉快!”
这是最后一次了,如果,不是为了你们,为了曾经被轻轻伤害过的你们,我绝对不会伸手去碰这样的东西。
将东西放进口袋里,然后将帽子丢掉,还是原来的垃圾桶。季桀走回原来的小巷的时候,陆陆站在那里,等着他。赵季桀有一瞬间恍惚地看着他,他像是最虔诚的光,站在原地,不动,虽然像是风中的,摇摆不定的灯,那般,但是眼神里坚定的等着自己回来的光,却是那么明亮。
“陆陆,把饮料给我,你回家先,我有点事要做?”
“我跟你一起去。”他的眼神很坚定,但是却给赵季桀冷冷地拒绝,这时的他,像是要扮演导演一样的角色,要面目可憎地去导演那些悲惨人的命运。
“不行,你先回去,等下我去你家找你。”
“你有什么事,可以告诉我么?”
“可以,你在家里等我,等下我告诉你。”
陆陆没有再说什么了,只是看了看赵季桀又说,“最近,我好像又看到女疯子了,你自己小心点,不要被她追。她好像更疯了。”
“嗯!知道了。”
这些,岁月里埋下伏笔的死亡,像是一个个的地雷,埋在青春的地里,稍微一动,就粉身碎骨。但是,年少的躯体,总是可以经得起考验,可年少的情感,却是那么薄弱,因为某些东西的缺失,而不可补救。
比如亲情,比如爱情,比如不信任,甚至被欺骗。
秋天打着叶儿,好看地飘了个旋儿,吹向远方去了。
5
或许有一天,当我们不再想起这些伤悲那些大喜的时候,应该是彼此老去的时候吧!因为每一次,说起那一次的事情,都像是提心吊胆的经过。我需要每天,给自己加油打气,才能更好地自信下去。很多时候,我宁愿相信,我是为我爱的人,做了一件正确的事,而不是,害了他人一把。
那一天,黄昏的时候,赵季桀往陆陆的家里跑去,慌乱地敲开他们的门。他抱着陆陆,陆陆显然是被吓到了,然后也无所适从地抱着他,他的身体在发抖,像是在哭。他慢慢地掰开季桀的手,然后让他进屋,才将门关上。那时家里没人,陆咏之出去,祝冉忆也在店里,但是应当都差不多时候回来了,所以,陆陆将赵季桀带到房间。
他看见赵季桀红着眼睛,但是却不问他为什么,只是呆呆地看着他。
仿佛要看穿他的眼睛似的,还不断地发散着“告诉我吧!告诉我吧!”的信息。
“我害了人。”赵季桀哭了,声音哽咽了起来,陆陆有点不知所措,只是走过去,抱了抱他。
“我相信你。你做的是对的。”很自然地,没有来由地冒出这一句,语气里,拥有笃定的情感。
赵季桀抬起头来,眼眶红红的,与往常那个阳光的元气少年,大相径庭。
——其实,我们每个人的心里,都住着另外一个小人儿,当我们静下来面对自己,或者遇见对的人或事的时候,我们就会让他释放出来,渗透到我们的灵魂去。
“你应该相信我,我做的这些,都是因为你们。”
“嗯!我相信。”——其实,是你们,而不是你。但是,你们里面,也包括了,我,和她还有他们吧!那我是因为他们,而被囊括的一切么?
“陆陆,答应我,不要告诉任何人,这件事。”
“嗯!你不说,我也不说。”
“其实,刚才的警笛声,都是因为他们。”
“他们?”
“就是他们,刚才围堵你妹妹的那些人。”
“嗯!他们也围堵过我。”
“所以,我将他们送进了监狱。”
“啊!你怎么做到的?”
“我可以不说么?”赵季桀坚定地看着陆陆,他不想道出的那一切,太过沉重。“你要相信我,我做的一切,都是在我们的认知里,正确的一切,就像是我们看过的那个电视剧里面,为人民除害,却不愿被人知的那个人一样,我也是在做这样的事。不过,仅此一回而已。”
“嗯!我相信你。”
房间外面的光线,在时光悄然流逝的间隙里,默默地暗去。他们就在黑暗里,静静地坐着,那个话题结束了之后,那些突然静默下去的一切,包括情绪——都像是经历过巨大的海啸的鸟儿,在生死边缘挽救回自己的生命的此刻,躲在树梢上,悄然地抖动身上的水。
不知道,过了多久,房间外面有人走动。应该是陆咏之和母亲回来了。
陆陆站起来开灯,然后才再坐下来。
赵季桀躺在床上,眼睛都没有转过来,就问陆陆:“你什么时候看见女疯子的?她之前不是消失了很长一段时间么?我以为她死了。”
“就在刚才,我回来拿东西的时候,看见她在深水街上晃荡。呵呵!怎么能这样认为呢?”
“噢!说不定她都忘记我了,然后目标就变成别人了。”他看了他一眼,然后想了想,才又说,“她没人照顾,每天吃垃圾里的食物,疯疯癫癫的,很容易就死去吧!”
——像是,被社会遗弃的渣滓,然后就悄无声息地腐烂在轰轰烈烈的时光里。
——可是,用渣滓来形容正确么?这样的词,用在不同的人身上,拥有不同的意义。可是,就因为你不了解她,你就能如此说她么?这样不公平——这样不公平。
“希望!嗯!也是。哈哈!”陆陆笑了出来,有些许朋友间的幸灾乐祸的语气。
“希望假期结束后,不要再看到她了啦!以前老是被跟,好烦的,整天追着我跑,然后又不能跟你一起好好走,好不容易找了一条新的路,过不了几天又会被发现,她的精力可真旺盛。”
“哈哈!是啊!像不会累似的。”
“几点了?”
“嗯!快七点了。”陆陆看了一眼书桌上的闹钟,然后转过身去看着季桀说。
“啊!我要回去了。”他从床上坐了起来,笑了笑,然后从床上站起来。
“在我家吃啦!”
“算了,下次吧!等下晚回去了,我妈又唠叨,她很凶的,你又不是没见过。”
“但她还不是因为疼你。”
“嗯!我回去了,拜拜!”
季桀打开门,陆陆跟在他身后走了出来,被枕头压扁的后面的头发,看起来有些奇怪,陆陆伸手去弄那一束头发,季桀突然转过身来。陆陆愣住,然后才说,“后面的头发凹下去了。”
“哈哈!没事,不管它!”
然后匆匆地就走了出去,穿过大厅的时候,季桀看见陆咏之在沙发上坐着,看见他的时候,用很奇怪的眼神看着他。像是怀疑的,又像是感激的眼神。
赵季桀尴尬地点了点头,然后微笑了一下,就走了出去,陆陆给他开门,然后想要关上门的时候,咏之走了上来。
“哥哥,我来关。”她说着,便走了出去,然后带上了门,陆陆愣住在那里,不知道她出去干嘛。
“那个,等下。”赵季桀听见后面有声音响起,然后转过身来。
“嗯?你叫我?”他指着自己的胸口问。
“嗯!那个……今天,后来怎样了?”不知道怎么问,只好吞吞吐吐地拼凑出一些大概的词语,他应该能懂吧?对着他讲话,貌似好难,为什么对着心城就不会这样,同样是男生啊!陆咏之在心底想,然后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噢!没事啦!那帮人我认识,后来我们一起去聊天了,然后就散了,我就回来了。”
“就这样?”
“嗯!不然怎样啊!”
“嗯!那就好,谢谢你!”
“不客气。我先走了,再见。”
“再见!”陆咏之转过身,然后看见陆陆站在后面,看着赵季桀的背影发呆。
“哥哥!”
“嗯?”
“你知道怎么回事么?”
“小孩子,别问太多,回去吃饭吧!”
——冷冷的话语,像是蕴含着无数的秘密。
霓虹灯和路灯开始交替出现的夜晚,他走在清冷的空气里,第一次,感到那些寂寞的感觉。并不是没人相伴的寂寞,只是因为,内心有了个无比可怕的秘密,却无人能与之分享。那些沉淀在内心的东西,会一天天消失不见吧!如果可以的话,我也不愿意再记起。
他边走边想,那群人,现在应该在监狱或者叫教养所的地方了吧!
今天下午,他将那包药粉倒进大瓶的饮料里的时候,手一直发抖。后来,他将那包毒品放在兵哥的口袋里,另外拿了几颗放在他的手心里——不过,这些都是在他们已经迷糊了之后的事。
当时,握着那个公共电话的时候,其实内心是挣扎,而且害怕的吧!如果,以后没人与之分享怎么办?内心要一辈子禁锢着这个秘密。如果,他们回来再次报复怎么办?要用怎么的勇气去面对以仇恨的心理与真相抗衡的他们。如果不这样做,那之前的一切准备和内心的决心,都得不到付出了。
他默默了按了110,然后报了地址,事件的主要内容,最后,决然地挂掉电话。
慢慢地走出那条街的时候,他觉得,整个世界,仿似剩下他一个人,好像,出卖了他们,就像是出卖了全世界。
看见陆陆的那一刻,他像是得到救赎般,但却不愿将秘密与之完全共享。
6
视觉如果可以自由切换,人身如果可以自由更换,思想灵魂如果可以自由更替的话——那该多好,那样,我就可以懂得你那时的寂寞与仇恨。我就可以知道,你为什么对我始终执着;我也可以不那么快地,将你否定掉。如果可以,——那么我的后来,也不会有这么多可怕的寂寞,需要他时时刻刻来填满我的内心。
——又见秋流到尽,又流到冬。
每年的这个时候,深水街上那些小小的树,便开始落叶,其实叶子不多,就小小的一些。落叶最多的,还是冬快过去的时候,那些落叶像下雨一般,纷纷落下来,然后堆满了街头。这样的情况会持续几天,过后就剩下光秃秃的叶子。一场春雨之后,就开始挂满了绿色的芽。这样的情况再过一个星期,某个阳光灿烂的清晨,你会发现,满眼都是嫩绿色的叶。
但是这时候,想那时候的事,似乎还太遥远。
远看着冬天就要再次来临的时候,再一晃眼,就接触到那些冷飕飕的风了。
女疯子再次回到初年市的时候,是在秋天的一个夜晚,那一夜,她睡在地铁站里面。虽然冷冷的白炽灯照得她难以入眠,但是却还是在下半夜,慢慢地入睡。她的梦里,有一个小小孩,在欢乐的奔跑,可是她永远都看不见他的正脸与侧脸,他只是一个小小的背影,欢乐的奔跑。可是,那究竟是她童年的自己,还是现实的思念。她不知道,事已至此,她早就神志不清。
每日清晨她都会出现在深水街,没人知道为什么,那个冬天以来,她都很固定地站在那里。她等赵季桀来,然后跟着赵季桀走,她再也不追他了,就那样慢慢地跟着,从深水街到学校。然后下午放学的时候,又看见她在学校外面蹲着,等着季桀出来,她依旧跟在季桀后面走,这样跟回深水街。但是她只跟到深水街,然后在那里默默地站了很久,直到夜深了,才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