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在上世纪六十年代的困难时期,妈说我在娘胎里就营养不良,出生时像只猫,皮贴着骨头,眼睛愣愣的、嘴巴尖尖的。邻家翟氏有女名唤俊英,大我几岁,那小脸白里透着粉,如桃花似芙蓉。妈就希望我能出落成俊英那样,于是,为我取了个“秀英”的名字。
我是在“英儿,英儿”的呼唤声中长大的。一直到上学,老师同学们喊我的大名,而家里人和亲戚们仍喊我“英儿”。上小学四年时,一位城里下乡的知青姨表兄做了我的班主任,在学校里他喊我大名,课余时间喊我“英子”,当时听起来特别别扭,好像一下子把我叫老了,有种沧桑感。在我的印象中,“英子”常出现在小说或电影里,且是那种历尽艰难困苦,人生道路坎坷的不幸女人,所以,我还是愿意听大人们喊我“英儿”
可是,“英儿”被喊到了进城读专科时,从军的哥哥带头改口喊了“秀英”,然后,每到家里有什么事需要征求我意见时,父母也郑重地喊我的大名。同时,发现自己的言行、喜怒哀乐在家里有了举足轻重的分量,感觉自己真的长大了,便开始自持起来,不再那么任性了。但思想却长了负担,感觉有种无形的东西令我凡事要前思后想,费心!真不如他们喊我“英儿”时那么无忧无虑。也许,“责任心”就是从那时开始不知不觉地长高的吧。
当我写第一篇稿子在电台播出时,自己感到这个名字不时髦了,似乎有点俗。可我怕自己改了名字把我原有的东西都改走了,更怕妈伤心。因为,妈曾在我们不听话时感叹:“儿大不由娘啊!”许多友人、同事也劝我改个风雅点的名字,尤其是著名作家李宏林先生赠书题字时,也顺口说“这个名字够俗的”。我没有不高兴,反而笑着附和说岂止是俗,是大俗,李宏林老师是直言不讳的人。
可我终没有更改妈妈给我取的这个名字。后来,在报刊上发表文章,又有人劝我取个笔名未尝不可,这时我还真的动了心,但这个砝码仍未重于妈妈的初衷。至今,这个俗名字仍然填写在我的身份证上,署在文章的题目下和著作的封皮上。是迂腐?是保守?那也情愿。
妈妈的心愿,没能完全实现,我没有因为妈妈取的这个名字而越长越漂亮,倒感觉成长中遇到了小说电影里叫“秀英”或“英子”的不幸女人所遇到的一些“苦难”。时至今日,偶尔在电视剧里还能看到叫这个名字的女角色们的不幸,每到此时,常脱口而出:“英子是悲剧的名字!”
忽然有一天回村参加亲戚贺房宴,堂兄堂嫂表兄表嫂们对不常见面的我仍然喊“英儿”,“英儿回来啦”。我心里一阵激动,眼泪不由自主地往眼窝里涌,仿佛回到了小时候,全身心一下子放松下来。在他们心中,我仍然是小妹妹,这种感觉太幸福了。
可是,80多高龄的父母却不再叫我“英儿”,总是用尊重的口吻喊我的大名。我知道,在父母看来,他们为儿女付出多少都是应该的。但他们不图儿女回报多少,儿女为他们所做的,倒使他们心里不安。我知道父母盼着我常去探望他们,可是他们嘴上却说:“挺忙的,别来啦,我们挺好的。”由此,我不得不自省,我一年能探望父母几次呢!而这仅有的几次探望,又说了多少安慰父母的话,做了多少让父母高兴的事呢?!
父母多少良苦用心在儿女们身上,从取名到称呼的改变,寄予了多少的希望和疼爱,直到自己做了母亲后才得以理解。所以,我不能轻易更改母亲为我取的名字,同时也希望父母还喊我的小名,心安理得地接受我的回报,这样,我会减少许多的负重感。
真的是知女莫若父和母,到父母临终前的几十天里,他们卧病在床时,真的喊起了我的小名,听到躺在床上的父母喊“英儿”,我连忙近前侍候,心里顿时溢出了股股幸福的泉流。躺在病床上的父母,一定是在回忆他们这一辈子所走过的路程,尤其是对每一个子女的培养过程,悉数着每一个儿女的生活状态。我想,在他们心中永远是喊我们的小名的,无论我们出息了还是潦倒了,他们永远都在疼爱着我们,牵挂着我们,心里永远在喊着我们的乳名。
这怎么能让我心安理得地更名呢!不能心安理得的事,我能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