充满希望地来了,满载失望与落魄地走了。在自己的祖国他继续头破血流地上下求索,最终他发现跳来跳去,最终的和谐还是在自己的内心。青年艺术家奥利维拉就这样完成了他人生的巨著……
读罢阿根廷作家胡里奥·科塔萨尔的长篇《跳房子》,不由得感叹道:它当之无愧是部奇书。其实只是个相当简单的故事:阿根廷青年奥拉西奥·奥利维拉到法国谋生(也可说是接受艺术熏陶),在名为蛇社的艺术沙龙里真诚而又狂放不羁地爱与恨。后来沙龙解体了。他的女友玛伽也弃他而去。奥拉西奥·奥利维拉由于苦闷、衣食无着,更加落魄地在街头与流浪汉为伍,被警察抓获,并送入疯人院。无论在法国还是在自己的祖国,生活和追求都是一件艰难的事情。但胡里奥·科塔萨尔却在这样庞大的故事架构里,洋洋50多万言地揉进了自己一言难尽的人生哲学,还侧重艺术、爱情、事业,以及历史、政治等种种十分有趣的离经叛道的观点。请看作者这样的文字:“黑夜仿佛是一种呕吐,把我也吐了出来。我对看到的一切都感到恐惧,因为它一出现就要无动于衷地进行每天一次的程序:回复意识,感到光线,睁开眼睛,看到百叶窗、黎明。那瞬间,我带着那无所不在的半睡半醒的神态,对那种使得各种宗教都感到精细的事物所产生的恐惧感进行了衡量:宇宙那永恒的十全十美,地球在自己的轴上没完没了的转动。真恶心,这是一种难以忍耐的被迫感:我不得不容忍太阳每天都出来这一事实。太可怕了。太不人道了。在我重新入睡之前,我设想(看到)一个塑料做的宇宙,这宇宙变幻无常,充满了偶然性;有个富于弹性的天空,有个时而消失时而固定、时而变幻的太阳。”如此充满理性和厚重的人道主义激情的“构图”,正是通篇的基调。
但你不能说作者在这里的表达不是成功的。甚至可以说,作者的表述是非凡的。从形式到内容,可以概括成两个字:杰出。胡里奥·科塔萨尔把人生比喻成一种儿童玩的跳房子的游戏。“如同对鸽子的抚摸,如同起身为值班人做一杯柠檬汁的想法,如同弯起一条腿把石子从第一格踢到第二格,从第二格踢到第三格的游戏。反正已经进入了另一个境界,在这个境界中人们可以穿灰衣服,也可以穿玫瑰色的衣服,可以淹死在一条河中……最后一格,曼荼罗的中心和令人目眩的生命之树,从此树中可以走向广阔的海滩、无际的平原,也可以走向眼皮底下的世界,即眼睛转向内心就可以认出和观察到的世界。”胡里奥·科塔萨尔的艺术旨趣在这种跳房子的游戏之中,淋漓酣畅地流泄着。每个房子都盛满了他万花筒般的思想。这也正像他通过玛伽表达的这个意思:“……拼板游戏的几块拼件正在找自己的位置,尽管还不能像万花筒那样完美。在万花筒中,每块玻璃,每个枝条,每颗砂粒都能排列得很完美,很对称,尽管千篇一律,但不会出问题。”话虽这样说,《跳房子》就其表现形式和内涵,则比万花筒要丰富、活泼多了。
显然胡里奥·科塔萨尔对读者是淳淳教导的。他为“雌性”读者不厌其烦地导读,甚至让我感到他为此费心太多了。以他那样的博学和洋洋洒洒,过份地关注此事,未免让人生疑。因为在书中,他对法国文明竭尽冷嘲热讽,特别是对那个充满象征意味的、老态龙钟的老太婆艺术家─既然对辉煌的名人都如此哗然不恭,又何必热衷于幼龄教育呢?琢磨了半天,从他“劝说”“雌性”读者可以弃读的部分里,发现了他的高明之处。那些章节都是更加呕心沥血之笔墨,读之爱不释手,读后收获更丰。我个人甚至以为,大约是翻译语言洗炼得不够,终校对红时缺乏慎密,乃至病句、错字甚多(甚至连封面和扉页、版权页上印的作者名字都不统一),以致前半部甚难卒读。而耐着性子读下去,渐渐透过中文版拙劣地勾勒出的艰涩词句,进而感悟胡里奥·科塔萨尔遣词造句以及在把握形象、刻画场景时的非凡功力,及至对他那非凡的想象力充满惊讶,渐渐越读越兴致盎然。正是在这种阅读中,发现他对“雌性”读者的导读,实际是在表达他对快餐文化消费者的失望。
总之这是一部艺术含量巨大的书籍。胡里奥·科塔萨尔无疑表现出一个艺术家艰难探索和勇于表达的勇气。他能在拉丁美洲文学爆炸中成为一颗瞩目的星辰,是当之无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