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出生在北大荒一个知青家庭,从小父母离异。初三那年,新年气氛对他而言并不喜庆——劣质爆竹炸瞎了其左眼,右手食指也断了一截。接着,新学年校园里不见了昔日他那活蹦乱跳的身影。
带着辍学的苦痛和青春期的迷惘,他成为鞋厂的一名扣底工人。每天坐在炽热的烤箱前,刺鼻的橡胶味熏得他眼泪直流。受过伤的眼睛很快发炎,视力大幅下降。由于身子弱,他还时常感到头晕、胸闷,有回竟晕倒在压塑机旁,幸亏工友及时发现,将其送到医院才脱离危险……
幸运的是,他并没有一直萎靡不振,继而流于平庸。凭着灵活的脑袋和平日里的虚心好学,他很快偷偷掌握了全套技术。几年后,他自立门户,开了家小作坊。过硬的技术加上连日里的辛勤操劳,小工厂运作良好。没出三个月,他就初尝到甜头——赚了整整八万元。但好景不长,后来者纷纷效仿,一哄而上,生意遭到了极大的冲击。再后来,环保、工商等部门不断介入,完备手续,停产整改……在这样的悄无声息中,他苦心经营的家当一下子成了泡影。
他不得不另谋出路,之后,在批发市场做起了生意。年底,他从浙江订了一大批挂历和年画。财富美梦做得正酣,没想到,老天爷跟他开了个玩笑:货到达后,当地突降暴雨,几万份印刷品没来得及运进仓库,便湿了个通透。最终,大把的投入和发财美梦一齐埋进了废品站。
接下来的一切可想而知,债主不断上门逼债。他卖光了家具、电器等所有值钱的东西。但对于十几万元的外债来说,这只是杯水车薪。无奈地咬咬牙,他把80平方米的房子也拱手让人了,携妻牵子搬进了出租屋。几经辗转,最终,一家三口住进了郊区的一间阴暗潮湿的土屋中。
那段艰难而漫长的岁月里,他的生活起起落落,仿佛一只漂泊不定的小船,时时面临着惊涛覆舟的恐惧、无奈与彷徨。三口之家仅仅依靠妻子微薄的收入来支撑着。贫贱夫妻百事哀,夫妻间时不时地会发生一些争执。“假如你不是这么穷,我一定会和你离婚!”妻子字字含泪带血。早被生活麻木的他,第一次落下泪来,继而涕泪纵横。泪光朦胧中,患难与共的妻子日益憔悴,女儿尚在襁褓中,嗷嗷待哺……一切像刀子剜着他的心。
第二天天没亮,他就四处去找各种体力活儿干。炎炎烈日下,他蹬三轮车给人送货。一车货800斤,只能拉着慢慢走,上桥时还得雇个“小套”。一天下来,整个人累得快散架。早已顾不上这些,他匆匆收拾一下,还得赶往夜市卖衣服,凌晨一两点时,才收摊往回赶。午夜的大街,空荡寂寥,唯有落寞的他和昏黄的灯影。这个时候,人最容易观照自己的内心,忽然,他胸中沸腾着那日渐模糊的梦想。
辗转反侧,彻夜未眠。鸡鸣三更时,他重拾了少年时代的文学梦。此时,妻儿睡得正酣,均匀的呼吸衬托着深夜的静谧。沉思良久,他饱蘸真情,写了一首精致的小诗。此后的每天,夜阑人静时,他便悄悄起来爬格子。“记下自己的故事和感想,我只是想写。写一个是一个,不写便什么都没有……”这种信念一直贯穿那年的酷暑和严冬。终于,黑暗无奈地向他敞开了一道出口。冰雪消融的初春,他收到了杂志社的样刊和36元稿费,兴奋得快跳上了天。那一刻,他虽不知道自己的未来会怎样,但他已确定了一生的方向。
从此一发不可收拾,他的文章开遍了大大小小的报刊,犹如满山遍野的野花般绚烂。渐渐地,他在全国撰稿圈中有了点名气,时常应邀前往各大城市参加笔会;接着出版了自己的处女作;再后来,名声越来越大,惹得《读者》《家庭》《华西都市报》等大牌报刊与之签约……时至如今,他成了一名专职作家和记者,醉心于采访和写稿中,心满意足地经营着自己的文字梦。
他是我的一位文友,一位从黑暗中重重突围的人生斗士,一位令我深深景仰的师长前辈。回首过往,他微笑而坚定地告诉我,水到绝处是飞瀑。
他说,人生就像一湾山泉,蜿蜒的沟涧一步步把它引向峭崖。走投无路的绝境和起伏跌宕的落差面前,有一种人会被摔得粉身碎骨,而另一种人则能创造出飞烟溅雾、急流千尺的辉煌与壮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