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句话,叫做“四海之内皆兄弟”,还有一句话,叫做“来的都是客”。这都是中国人挂在嘴边的话。中国人都很好客,也都对客人十分有礼貌,甚至是过分的热情。
好客,可能是所有中国人的一种共性,为什么中国人会特别好客?一位去过美国的朋友说,美国人一般不愿意留客人在家里吃饭,他们不像中国人那么好客,但是,美国人的真诚和热情,并不逊于中国人。中国人的好客,到底是一种什么心理?
不用从历史上找原因,只要从思维方式上找,就足够了。所谓好客,就是一种“家族扩大化”思维,把本来不属于自己家族或者人际圈子中的人,通过待客这一特殊方式吸纳进自己的人际圈子。可见,好客是一种心理上的人际交往需要。
不过,如果多问一句,人际交往,就一定要待客,一定要好客吗?答案当然是否定的。事实上,好客这个习惯,已经给很多中国人造成了窘境,很多人其实心里也不愿意与客人周旋,但是为了人际关系,不得不应酬,这就让双方都很别扭。
好客,不一定是好事,但有时候,好客的习惯,会给自己带来尴尬。一位成长于困难时期的人曾经作过这样的回忆:
我们这个地方凡是客人到家,尤其是难来的贵客或新亲上门,大多都要把那张面子做得亮亮的。通常情况下是杀鸡下面招待客人。也不知是那一辈人将这一传统的习俗起了一个人人皆懂的名词——“饷汤”。
其实,饷汤也是有一定讲究的,一只鸡,几个客人,每个客人的碗里该放鸡的哪一部分,有的时侯并不是按照年岁的大小或辈分的高低来确定。还要看你那一天充当着是一个什么样的角色。一般情况下“主要人物”的碗里面都要放上鸡的主要部分“鸡腿”,其余的人可以随分“秋色”。在我的记忆中,那样的场面我实在见过不少。
那是我小学毕业的那年冬月,家里来了两位多年没到过的亲戚,根据母亲的安排,一只养了许多年的母鸡被宰了。其实,那只鸡早就应该宰了。我清楚得记得,父亲那几年老胃病常犯,胃经常出血。好多次母亲想宰了它给父亲补补身子,可父亲一直不肯。因为那只鸡特会下蛋,每年从它的肚子里要出来好多铅笔和本子钱。母亲给它宰了,而且是给别人吃,心里特不舒服。我赌气地冲母亲说:“今天鸡腿我要一个”,“胡话!你没看见是几位客人?”母亲的样子特别让我害怕,但我心里却在盘算着我的主意。一个下午我都在围着煨鸡的地方转,趁母亲不在,我眼明手快地从锅里撕下了一只鸡腿。
夜幕降临了。母亲借着油灯那微弱的光在浓厚的飘逸着诱人的香雾里分解着那份款客的心情。我蹲在一旁装着无事一样,可心里却在一个劲的打鼓。母亲在锅里翻了好半天,找不着第二只鸡腿。“你偷吃了?是不是!”母亲的声调很低,但眼神却是那样的无奈和着急。我没有正面回答母亲的问题,懒懒地说了一句:“我不晓得。”便抽身跑了。
那天晚上在餐桌上我没见过母亲有过那样的为难。客人是说母亲不懂理?还是认为母亲太小气?哎!那一次我算是给母亲的面子丢尽了。我不知道母亲是如何向客人说清的。第二天,当我将那只用纸包了的鸡腿拿出来想让母亲热给父亲吃时,父母一下子惊呆了。我以为可以得到他们的赏识,可唯一得到的是母亲扇在我脸上的一巴掌。那一次,母亲哭的好伤心,父亲只是一脸的茫然。
这是一段苦难的回忆,也是“好客”的交往心理给人们造成的不良影响。如果待客的时候不这样“尽力而为”,而是“量力而为”,也并不会减弱主人对客人的热情,但是,在中国,好客就是“尽全力待客”的代名词了。
另外一段尴尬的“被接待”经历,则更是说明了中国人好客的非良性方面:
记得在农村插队的时候,也经常听到一些笑话。有些人家正月里来人客往比较频繁,特别是遇上家里有大事或喜事,家里的“小动物”根本不够用,没办法就到周围邻居家里去借。既然是借的东西,当然就还要还给人家。由于借的鸡腿大体都一样,为了好区分,借主往往用不同颜色的线在鸡腿上做上记号,以便“物还其主”。通常情况下只要是正常人看到做有记号的鸡腿,谁都不会去动它,哪怕是主人一再的要求,客人心里都清楚:这是主人为了待客的需要,才拿出来做做样子的。因为在那个困难的年月,许多家庭或许多人都遇到过这样的事,所以也不足为奇,更不足为怪。但偶尔也会碰上个别不知事的“馋猫”,在他看来,那缠了色线的鸡腿或许是主人额外的一种情意。所以,他可能理解不吃了它,就是对主人的不尊重。我就是其中的一位。
嫂嫂的父亲,在我们家称为“亲爷”。嫂嫂没过门都还算是新亲,有一年的正月,哥哥去他家拜年,路过我插队的地方,顺便把我喊上去玩,亲爷家的姑爷上门,“饷汤”是自然的了。尽管晚上客人很多,亲爷还是顾及到了我的面子,我的碗里也有一只鸡腿。看着那系有红线的鸡腿,我心里知道那个是不能动的,可没想到几杯烧酒下肚,大脑就不听使唤了,人家多次叫我吃,我抬头痴痴地看着哥哥,只见他一个劲地向我眨眼,全被我理解错了,我不问三七二十一,吃了它,什么也不想。那一回算是我人生中出得一次最大的“洋相”。
要避免那些因为“好客”带来的不良影响,要消除“待客”带给自己的负面作用,就要首先戒掉“家族扩大化”的思维,把客人放在人际交往的层面,而不是“贵宾”的层面。只有这样,才能不让待客成为负担,也只有这样,才能让好客成为一种精神上的交往优势,而不是主客之间双方的心理负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