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15351200000025

第25章 一件小事(21)

“不要再看了。酸的,辣的,太咸的,不要吃。热退了之后,拿小便,送到我的,医院里来,查一查,就是了。装在,干净的,玻璃瓶里;外面,写上名字。”

普大夫且说且走,一面接了一张五元的钞票塞入衣袋里,一径出去了。他送出去,看他上了车,开动了,然后转身,刚进店门,只听得背后gg的两声,他才知道普悌思的汽车的叫声原来是牛吼似的。但现在是知道也没有什么用了,他想。

房子里连灯光也显得愉悦;沛君仿佛万事都已做讫,周围都很平安,心里倒是空空洞洞的模样。他将钱和药方交给跟着进来的伙计,叫他明天一早到美亚药房去买药,因为这药房是普大夫指定的,说惟独这一家的药品最可靠。

“东城的美亚药房!一定得到那里去。记住:美亚药房!”他跟在出去的伙计后面,说。

院子里满是月色,白得如银;“在白帝城”的邻人已经睡觉了,一切都很幽静。只有桌上的闹钟愉快而平匀地札札地作响;虽然听到病人的呼吸,却是很调和。他坐下不多久,忽又高兴起来。

“你原来这么大了,竟还没有出过疹子?”他遇到了什么奇迹似的,惊奇地问。

“…………”

“你自己是不会记得的。须得问母亲才知道。”

“…………”

“母亲又不在这里。竟没有出过疹子。哈哈哈!”

沛君在床上醒来时,朝阳已从纸窗上射入,刺着他朦胧的眼睛。但他却不能即刻动弹,只觉得四肢无力,而且背上冷冰冰的还有许多汗,而且看见床前站着一个满脸流血的孩子,自己正要去打她。

但这景象一刹那间便消失了,他还是独自睡在自己的房里,没有一个别的人。他解下枕衣来拭去胸前和背上的冷汗,穿好衣服,走向靖甫的房里去时,只见“在白帝城”的邻人正在院子里漱口,可见时候已经很不早了。

靖甫也醒着了,眼睁睁地躺在床上。

“今天怎样?”他立刻问。

“好些……。”

“药还没有来么?”

“没有。”

他便在书桌旁坐下,正对着眠床;看靖甫的脸,已没有昨天那样通红了。但自己的头却还觉得昏昏的,梦的断片,也同时闪闪烁烁地浮出:

——靖甫也正是这样地躺着,但却是一个死尸。他忙着收殓,独自背了一口棺材,从大门外一径背到堂屋里去。地方仿佛是在家里,看见许多熟识的人们在旁边交口赞颂……。

——他命令康儿和两个弟妹进学校去了;却还有两个孩子哭嚷着要跟去。他已经被哭嚷的声音缠得发烦,但同时也觉得自己有了最高的威权和极大的力。他看见自己的手掌比平常大了三四倍,铁铸似的,向荷生的脸上一掌批过去……。

他因为这些梦迹的袭击,怕得想站起来,走出房外去,但终于没有动。也想将这些梦迹压下,忘却,但这些却像搅在水里的鹅毛一般,转了几个围,终于非浮上来不可:

——荷生满脸是血,哭着进来了。他跳在神堂上……。那孩子后面还跟着一群相识和不相识的人。他知道他们是都来攻击他的……。

——“我决不至于昧了良心。你们不要受孩子的诳话的骗……。”他听得自己这样说。

——荷生就在他身边,他又举起了手掌……。

他忽而清醒了,觉得很疲劳,背上似乎还有些冷。靖甫静静地躺在对面,呼吸虽然急促,却是很调匀。桌上的闹钟似乎更用了大声札札地作响。

他旋转身子去,对了书桌,只见蒙着一层尘,再转脸去看纸窗,挂着的日历上,写着两个漆黑的隶书:廿七。

伙计送药进来了,还拿着一包书。

“什么?”靖甫睁开了眼睛,问。

“药。”他也从惝恍中觉醒,回答说。

“不,那一包。”

“先不管它。吃药罢。”他给靖甫服了药,这才拿起那包书来看,道,“索士寄来的。一定是你向他去借的那一本:《SesameandLilies》。”

靖甫伸手要过书去,但只将书面一看,书脊上的金字一摩,便放在枕边,默默地合上眼睛了。过了一会,高兴地低声说:

“等我好起来,译一点寄到文化书馆去卖几个钱,不知道他们可要……。”

这一天,沛君到公益局比平日迟得多,将要下午了;办公室里已经充满了秦益堂的水烟的烟雾。汪月生远远地望见,便迎出来。

“!来了。令弟全愈了罢?我想,这是不要紧的;时症年年有,没有什么要紧。我和益翁正惦记着呢;都说:怎么还不见来?现在来了,好了!但是,你看,你脸上的气色,多少……。是的,和昨天多少两样。”

沛君也仿佛觉得这办公室和同事都和昨天有些两样,生疏了。虽然一切也还是他曾经看惯的东西:

断了的衣钩,缺口的唾壶,杂乱而尘封的案卷,折足的破躺椅,坐在躺椅上捧着水烟筒咳嗽而且摇头叹气的秦益堂……。

“他们也还是一直从堂屋打到大门口……。”

“所以呀,”月生一面回答他,“我说你该将沛兄的事讲给他们,教他们学学他。要不然,真要把你老头儿气死了……。”

“老三说,老五折在公债票上的钱是不能算公用的,应该……应该……。”益堂咳得弯下腰去了。

“真是‘人心不同’……。”月生说着,便转脸向了沛君,“那么,令弟没有什么?”

“没有什么。医生说是疹子。”

“疹子?是呵,现在外面孩子们正闹着疹子。我的同院住着的三个孩子也都出了疹子了。那是毫不要紧的。但你看,你昨天竟急得那么样,叫旁人看了也不能不感动,这真所谓‘兄弟怡怡’。”

“昨天局长到局了没有?”

“还是‘杳如黄鹤’。你去簿子上补画上一个‘到’就是了。”

“说是应该自己赔。”益堂自言自语地说。“这公债票也真害人,我是一点也莫名其妙。你一沾手就上当。到昨天,到晚上,也还是从堂屋一直打到大门口。老三多两个孩子上学,老五也说他多用了公众的钱,气不过……。”

“这真是愈加闹不清了!”月生失望似的说。“所以看见你们弟兄,沛君,我真是‘五体投地’。是的,我敢说,这决不是当面恭维的话。”

沛君不开口,望见听差的送进一件公文来,便迎上去接在手里。月生也跟过去,就在他手里看着,念道:

“‘公民郝上善等呈:东郊倒毙无名男尸一具请饬分局速行拨棺抬埋以资卫生而重公益由’。我来办。你还是早点回去罢,你一定惦记着令弟的病。你们真是‘在原’……。”

“不!”他不放手,“我来办。”

月生也就不再去抢着办了。沛君便十分安心似的沉静地走到自己的桌前,看着呈文,一面伸手去揭开了绿锈斑斓的墨盒盖。

一九二五年十一月三日。

(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二六年二月十日北京《莽原》半月刊第三期。)第1脏离婚

“阿阿,木叔!新年恭喜,发财发财!”

“你好,八三!恭喜恭喜!……”

“唉唉,恭喜!爱姑也在这里……”

“阿阿,木公公!……”

庄木三和他的女儿——爱姑——刚从木莲桥头跨下航船去,船里面就有许多声音一齐嗡的叫了起来,其中还有几个人捏着拳头打拱;同时,船旁的坐板也空出四人的坐位来了。庄木三一面招呼,一面就坐,将长烟管倚在船边;爱姑便坐在他左边,将两只钩刀样的脚正对着八三摆成一个“八”字。

“木公公上城去?”一个蟹壳脸的问。

“不上城,”木公公有些颓唐似的,但因为紫糖色脸上原有许多皱纹,所以倒也看不出什么大变化,“就是到庞庄去走一遭。”

合船都沉默了,只是看他们。

“也还是为了爱姑的事么?”好一会,八三质问了。

“还是为她。……这真是烦死我了,已经闹了整三年,打过多少回架,说过多少回和,总是不落局……。”

“这回还是到慰老爷家里去?……”

“还是到他家。他给他们说和也不止一两回了,我都不依。这倒没有什么。这回是他家新年会亲,连城里的七大人也在……。”

“七大人?”八三的眼睛睁大了。“他老人家也出来说话了么?……那是……。其实呢,去年我们将他们的灶都拆掉了,总算已经出了一口恶气。况且爱姑回到那边去,其实呢,也没有什么味儿……。”他于是顺下眼睛去。

“我倒并不贪图回到那边去,八三哥!”爱姑愤愤地昂起头,说,“我是赌气。你想,‘小畜生’姘上了小寡妇,就不要我,事情有这么容易的?‘老畜生’只知道帮儿子,也不要我,好容易呀!七大人怎样?难道和知县大老爷换帖,就不说人话了么?他不能像慰老爷似的不通,只说是‘走散好走散好’。我倒要对他说说我这几年的艰难,且看七大人说谁不错!”

八三被说服了,再开不得口。

只有潺潺的船头激水声;船里很静寂。庄木三伸手去摸烟管,装上烟。

斜对面,挨八三坐着的一个胖子便从肚兜里掏出一柄打火刀,打着火线,给他按在烟斗上。

“对对。”木三点头说。

“我们虽然是初会,木叔的名字却是早已知道的。”胖子恭敬地说。“是的,这里沿海三六十八村,谁不知道?施家的儿子姘上了寡妇,我们也早知道。去年木叔带了六位儿子去拆平了他家的灶,谁不说应该?……你老人家是高门大户都走得进的,脚步开阔,怕他们甚的!……”

“你这位阿叔真通气,”爱姑高兴地说,“我虽然不认识你这位阿叔是谁。”

“我叫汪得贵。”胖子连忙说。

“要撇掉我,是不行的。七大人也好,八大人也好。我总要闹得他们家败人亡!慰老爷不是劝过我四回么?连爹也看得赔贴的钱有点头昏眼热了……。”

“你这妈的!”木三低声说。

“可是我听说去年年底施家送给慰老爷一桌酒席哩,八公公。”蟹壳脸道。

“那不碍事。”汪得贵说,“酒席能塞得人发昏么?酒席如果能塞得人发昏,送大菜又怎样?他们知书识理的人是专替人家讲公道话的,譬如,一个人受众人欺侮,他们就出来讲公道话,倒不在乎有没有酒喝。

去年年底我们敝村的荣大爷从北京回来,他见过大场面的,不像我们乡下人一样。他就说,那边的第一个人物要算光太太,又硬……。”

“汪家汇头的客人上岸哩!”船家大声叫着,船已经要停下来。

“有我有我!”胖子立刻一把取了烟管,从中舱一跳,随着前进的船走在岸上了。

“对对!”他还向船里面的人点头,说。

同类推荐
  • 姥姥的遗产

    姥姥的遗产

    这是一本纪实性作品。书中截取一位平凡而卑微的农妇后半生“养育人”的生活片断,以外孙女“我”的独特视觉和切身感受,叙述姥姥呵护我们成长中不同阶段不同侧面的感人故事。姥姥以过人的勇气、辛劳和智慧,及底层女性独有的韧劲和耐力,还有不屈和尊严,把我们养育成人,又一次攀上了生命的山巅。姥姥大海一样爱的品格以及用爱养育后人的精神,就是她留下的无价“遗产”。
  • 趣味奇案破袭(侦探趣味推理故事)

    趣味奇案破袭(侦探趣味推理故事)

    探案故事的模式由4部分构成:一是神秘的环境。二是严密的情节,包括介绍侦探、列出犯罪事实及犯罪线索、调查、宣布案件侦破、解释破案和结局。三是人物和人物间关系。主要有4类人物:①受害者;②罪犯;③侦探;④侦探的朋友,牵涉进罪案的好人。四是特定的故事背景。
  • 中国现代文学经典收藏馆-落花生

    中国现代文学经典收藏馆-落花生

    中国一世纪的经典绝唱震撼几代人心灵的不朽篇章,作者包括鲁迅、朱自清等作家,丛书包括:茶杯里的风波、沉郁的梅冷城、春风沉醉的晚上、春风回梦记、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第三生命、丰收、光明在我们的前面、荷塘月色、红烛、狂人日记、等文章。
  • 扬清集

    扬清集

    本书为杂文、杂感集,书中许多文章为作者对一些事情所发表了的一些感慨,例如《爱书还是加负》《请放过李咏一马列》等,本书语言流畅、情感真挚。
  • 优美的青春散文集(散文书系)

    优美的青春散文集(散文书系)

    让心灵得到洗礼,让灵魂得到涤荡,让情感得以升华,让智慧得以延伸。漫步最经典的散文,你可以收获更多的快乐人生……。美丽的东西都值得珍藏,值得耐心地去细细品评。感性的文字、睿智的语言、美丽的心情勾勒出了经典散文。隽永婉约的散文,音韵优美发人深省的散文,经典传诵的名篇,一篇篇散文都是滋养心灵的鸡汤。每日给人生注入新的力量与智慧。朝阳初映,手捧散文,诵读默念,令人久久难忘……。
热门推荐
  • 三世姻缘鬼王妃

    三世姻缘鬼王妃

    三生三世,你我分离,情深似海,仍是阴阳两途,天人永隔,这一世,既然你让我遇到你,那么即使你是鬼,我也要与你再续前缘,助你登上鬼王宝座,陪你一世缠绵。
  • 刀破虚空

    刀破虚空

    我若化仙,必当引导世人,步路正途。我若化魔,必当屠戮苍生,绝杀天下。化仙,却招世人妒忌与坑害,化魔,又招世人唾弃与记恨。仙路渺渺,魔路坎坷,何路能让我踏足。悠悠岁月,天道难寻,我路艰难,时间不曾陨落,我路便不曾消散,世人的妒忌,世人的唾弃,都将凐灭在时间的长河中,唯我独存。傲视天下,谁能与我一战?
  • 缘之黎明圣典

    缘之黎明圣典

    听,悠扬的《生灵曲》在天际间回荡五彩的鸟儿在夜空划过一道道弧线,背靠着落樱的古树,数着天上的流星,守候着我爱的人……
  • 海念古

    海念古

    本书是由一篇故事的短篇小说构成,一古代为主,希望各位喜欢。
  • 重生之造反吧女配

    重生之造反吧女配

    高富帅?可惜都是穷鬼。白富美?可惜都眼瞎。对于这个神一般的奇葩世界,许巷第一次有了想毁灭世界的念头。什么?那个肥的流油,长得色眯眯的小流氓是你们国家最英俊的男人!?纳尼!那些貌若天仙的小妹妹居然要死要活的要嫁给那个满口黄牙的sb男!!卧槽,这世界的高富帅怎么都成了丑矮挫?!白富美特么的居然都腆着脸皮去给丑矮挫倒贴!“哟妞儿,是看上我了吧!我不介意让你做我的三十八任填房!”许巷看着对面这个满脸色相,牙齿缝里夹着菜芽的“帅哥”,呵呵了两声,甩了两巴掌在他的肥脸上,接着撒腿就跑,结果…无意间发现那些真正的极品帅哥都到了贫民窟……
  • 荒岛上的男人部落

    荒岛上的男人部落

    好不容易在高中毕业后追到我的男神,竟然让好闺蜜一通电话”坑了“!哦买噶!!这竟然是个荒岛!这天上飞的是鱼吗!那在水里的老虎是怎么回事,我的世界观在这里彻底颠覆了。遇到一个只有男人的部落,好man的军冷帅哥!妖娆的”好人“,温柔的外星男,御剑的萌系帅哥,熊一样的男人竟然是个药师.......
  • 意外有姻缘

    意外有姻缘

    意外,她的死因是看七侠五义结果撞在了路边的电线上;意外,她来到宋朝是出生而非传统意义的穿越;意外,她认定将来的夫婿是展昭结果却和一个小屁孩纠缠不清……好歹她也长的花容月貌吧!好歹她不用老爹交学费也学富五车吧!好歹她也是21世纪的新新女性来投胎吧!
  • 99次爱你计划

    99次爱你计划

    一样的名字,一样的经历,真的是他?许好人攥着手里的资料,还是说,这么久,她爱错人了?一次不科学的魂穿,搭进了许好人一生的幸福,她只记住了一个名字——南戈。那,是这个南戈么?“是你自己勾引的我,怎么?现在翻脸不认人了?!”还是,这个南戈?“许好人,你不给我留下一个种,你休想给我离开!”爱得好累啊,我不想爱了,怎么办...少冥,是你吗?
  • 邪王霸宠:狂妃拽上天

    邪王霸宠:狂妃拽上天

    “情债是要用肉偿的。”邪魅狂狷的男子将她扣在怀中,在她耳畔呢喃低语,“去你屋里还是我屋里?”“……”某男瞥向某女胸前,面露鄙视:“一手便能握住?我亏了。”某女眯了眯眼,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手伸到他腹部以下,轻轻一握,然后弯眼笑:“不足一握?我更亏。”“……”这个故事,告诉我们,没有最黑,只有更黑!
  • 穿越从天龙开始

    穿越从天龙开始

    宋太祖赵匡胤以一对拳头,一条杆棒,打下了大宋锦绣江山。自来帝皇,从无如宋太祖之神勇者。那一套‘太祖长拳’和‘太祖棒’却是太祖之后再无一点荣光。本故事,正是从赵氏子孙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