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里除了我,每个人都拿到了驾照。我是一个走在大街上连过马路都心慌的人,对车我有一种天生的畏惧感。我总觉得一个真正有福气的女人是坐在别人车上的女人。艾艾说:现在的流行趋势是美女香车,我们都是独立性强的女人,还是坐在自己开的车里踏实。
这就是身为单身女人的艾艾的生活主张。永远自己的感觉是第一位的。
我在北京驾校报了一个计时班。当时正值夏天,事不宜迟。我的学车计划正式开始实行。
北京驾校设在距市内有两个小时的郊区。我每周六和周日去练两段车,每一段的练习时间为两小时。用了三个月的时间学完驾照,我已花去了丢三辆自行车的代价。北京的治安虽严,但还是禁止不了丢自行车的事件,这是一件令人头疼的事情。我把这件倒霉的事告诉给了与我一起学车的老甲,我说等我学完车就再也不骑自行车了,这小偷简直是太欺负人了。
老甲安慰我说:等你学完车我买一辆小轿车送给你,你就不用再骑自行车上下班了。
老甲是个边缘人,特不注重穿着。感觉和张艺谋同一个风格,在好莱坞的颁奖仪式上,敢穿洗得发白的牛仔裤上台领奖的只有中国的张艺谋。
我能够从一个人的穿着打扮来判断出这个人的欣赏品位。但我看不出老甲的品位在哪里,问题是我又坚信老甲是一个有品位的男人,而且还是高品位。
老甲最让我欣赏的一点是他是一个勇于承认自己喜欢美女的男人,而且交朋友非美女不可。他有一个崇拜者疯狂地爱慕着他,但他就是不给对方一点机会,他说和模样一般的女人在一起没有感觉。他还说做什么事都可以委曲求全,惟独和女人在一起不可以强求自己。老甲的这一论点在我看来很男人。
学车是一件艰苦的事。比上大学时的军训还要苦三分。走过这个初步阶段的人告诉我,等学会开车后就会上瘾。我在学车期间到医院输了两次液才算坚持到底。等学完三个月的驾驶,我一张圆圆的娃娃脸变成了尖下巴的椭圆形的脸,体重从102斤降到96斤,害得我那些体重超标的女朋友们都在我的带动下嚷嚷着要学开车。
办公室里的那些打击过我学车的同事都惊讶像我这种提一个开水瓶都会喊手酸的人居然能吃学车的这份苦,他们不得不对我另眼相看。他们哪里知道我在驾校热伤风晕倒过去的惨状。看来人被逼到某一个份上,都能做出出乎人意料的事情来。
我认为这次吃苦学车最大的收获就是在驾校里认识了老甲。他和我同时学完驾照。我们约好一同庆祝这个值得纪念的日子。
周末,到下班的时候,办公室里闹哄哄的。有几拨儿客户都在办公室里等着约我们一起吃饭娱乐,共度周末,这些形式背后当然还有合作要谈。
我突然接到老甲打给我的电话,他十万火急地约我见面。原来他为我买好了一辆新的自行车,他知道连续三个月丢三辆自行车的打击已经让我痛下决心再也不骑自行车上班了。我宁可每天穿着时装和高跟鞋去挤公共汽车。虽然拥挤的车厢里臭气味和我身上的香水味混为一体,但我坚信这只是暂时的。我的阿Q精神经常指导我:面包会有的、轿车会有的、别墅会有的、明天会更加美好的!
我将办公桌上的一堆文案草草地收拾了几下,对着“照妖镜”补了一个妆准备离去。“照妖镜”是办公室的男人们给我的镜子取的名字。“老顽童”见我起身离去故意当众不阴不阳地说:哟,佳人有约。
我去了老甲那里。老甲送了我一辆淡紫色的自行车,还在车身前后刻下了我的名字。这是丢车丢怕了的结果。我开玩笑地问他:你不是要送我小轿车吗?怎么改送自行车了?老甲很有把握地说:有一天,我会买一辆你喜欢的轿车,到时候你给我开车。
哈,原来是想让我给你当司机,你可真是最佳待遇,高水准的享受,本小姐给你开车。我故意不满地说。
老甲带我到一家川菜馆吃的饭,他推荐我吃一道特色菜叫“毛血旺”。我吃得胃口大开。
我是个吃东西极挑食的人,老甲却是一个美食家。我和他在一起生活的日子里,他带我吃遍了半个北京城的特色饮食。我们有一个共同点就是谁都不会动手自己做饭。
吃完晚饭,夜色已经很深了。初秋的北京天有些凉,我穿着单薄的衣裙冷得直缩脖子。老甲说:你去我那里穿一件外套再回去。
我随老甲走进他的房间,一路上,我轻快地走在他旁边一副蹦蹦跳跳的样子。老甲比我大十岁,在他跟前,我丝毫不装模作样的一副淑女状。和老甲相处,我很放松,就像是自家人的感觉。这有别于和其他人在一起的感觉。
老甲只有一间十平方米的单身宿舍。是他的单位分给他的房子。老甲一直想买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虽然他是一个没有家庭观念的人。
老甲的屋子摆放得很凌乱。但依然能够看得出他事先整理过房间。后来待我和他生活在一起后,我问他:那天为了迎接我的到来,你用了多长时间收拾房间?老甲夸张地说:用了半夜的时间,所以没有睡好。
老甲的窗台上摆放着一张他和他女朋友的合影。从照片上看那是一个很漂亮的女孩子。他告诉我这个女孩子和我是老乡,目前正在国外发展自己的事业。他们曾经是大学同学,谈了几年的恋爱,后来女孩子一心想出国,再后来出国了就渐渐断了音讯。
我问老甲恨不恨这个女孩子,他说:她想要的一切我提供不了,如果有更好的选择,我只会祝福她。我心里突然对面前的这个男人滋生出一份心疼,我故作轻快地笑笑转移了话题。
老甲突然冒出一句:你笑的样子和某个歌星很相像。我笑着更正道:不对,是那个歌星和我长得相像。话说完,我们都乐了起来。
几年后,当我和老甲之间的往事已成云烟,我才明白,有一种爱叫做在劫难逃。
那一晚,我留在了老甲那里。
我坐在老甲的床边,他坐在我对面的一张木椅上,我压根儿没有意识到自己会和眼前的这个人发生一点儿什么。从一开始到现在,我对他没有任何爱的成分,但不可否认,我对他有好感,仅此而已。
我们是两个艺术性格的人,这一点决定了我们之间肯定会有故事发生。
老甲坐到我身边抱住我的时候,我没有拒绝。他亲吻我,我也回吻他,然后任凭他一件件地退去了我的衣裙。老甲看着我光洁的胴体说:你是我的天使。我闭上了眼睛。当时只有一个冲动的念头就是下决心一定要尝试着去接纳一个人。三年了,我用尽了各种方式去试着忘记一个人,但都无济于事。我对自己说我不能活在陶卓迷雾一般的感情里。
当时即使不是遇上老甲也会是和别的男人,我在心里这么想。
这个出发点决定了我和老甲之间从一开始就是一个错。最不该让老甲知道的是,我将我的这个出发点坦率地告诉他了。我说我之所以会在第一次走进他房间就和他发生性行为,是因为我想以此来忘记一个人。
这句话的后果,导致后来当我们相互都爱上了对方并且准备结婚时,每每我全身心地沉浸在老甲带给我的情爱里,老甲还不止一次地试探性地问过我:你还在想他吗?你还爱着他吗?你是爱我多还是爱他多?
每到这时,我的心绞痛,无言以对,老甲的尖刻让我意识到我的过去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对他的一种伤害。我惟有用沉默当做答案。老甲更是将我的沉默当做是回避实质性问题的一种方式。
老甲说:如果你爱我比爱他多,你肯定会立即告诉我。你之所以不作声是因为你不想让我失望,你不愿意说违背你心愿的话。
我用双手从背后抱环住老甲的腰,深情地将脸贴在他的后背上面。在这样的时刻,我只能用女人最细腻的温柔来表达心中的感情。我是如何也不可能在任何人面前否认我对陶卓的那份感情,但我又不想让老甲因此而伤心。我知道,三十多岁的老甲在情爱苦旅上有过太多的坎坷,一想到这我就很心疼他。
老甲问过我,在和他之前有过几份感情经历。我实话实说只用心地爱过一个人。老甲沉默了一会儿,若有所思地说:如果在这几年里你只有一次情感经历,那说明这份感情对你的影响很刻骨铭心。如果你经历过几次的感情体验,那也许不会在你的心中造成太深的印记。
我知道,老甲的生命里有太多的女人。对于爱情,老甲早已是一个望断云和树的人。
我和老甲从一开始就定格成恋人关系,没有做一般朋友的过程。我们甚至对彼此并不了解,这种感觉有点像“先结婚后恋爱”。
我努力地将感情投放在老甲身上,我喜欢和他在一起的感觉:自由、放松。这是与陶卓在一起没有过的感觉。过去我太在乎陶卓,陶卓眼里的我太纯美,我们都将对方最大限度地理想化。和老甲在一起不同,他的成熟他的包容心足以接受我从上至下的缺点。我是一个洗澡忘记带浴液、回家忘记带钥匙、上街忘记带钱、打电话忘记电话号码、骑自行车忘记上锁的心不在焉的家伙。老甲对我的这一点深恶痛绝但又无可奈何。
老甲一直抱着想调教我的态度,把我改变成他理想中的女人。他用尽心思改变我,结果反过来被我折腾得够呛。
为此,我们理由充分地争吵。我声泪俱下地问:我要的只是我想要的那种爱情,你何苦要用条条框框的模式来约束我。老甲面无表情地说:这就是生活。
有人曾说:我是一个可以谈一场诗情画意的恋爱的女人,但不适合过日子。
原因大概就在于此。
要命的是,我和老甲从一开始就把对方定位成可以结婚的对象。他以为工作上独立的我生活上也一定能把自己照顾得好好的。他哪里知道,外表柔顺的我实则充满了叛逆。
我总是希望老甲能用很深的爱来爱我。我就如同一个大半身都落在海水里的落难者,当他将手伸向我的时候,我从他那里看到了希望,希望他能用很大的力气营救我将我提上岸来。
更多的时候,老甲视我为孩子。他知道我是一个从小就缺少父爱的孩子。他常常看着我放任自由地躺在他的床上,将双脚向上仰翻跟头的顽皮姿态说:跟你在一起感觉你像我的女儿。
我也曾在某个夜里醒来的时候,抚摸着他的脸对他说:感觉你长得像我爸爸。
我是一个在单亲家族成长的孩子,我从小到大和妈妈生活在一起,我从来不知道自己爸爸在哪里,他长得是什么样子?我每次躺在老甲怀里的时候,那份安全感就像他是我的一个失散多年的亲人,我们只是在此时此刻重逢。我知道对老甲我有恋父情结。
我喜欢在老甲面前撒娇,我在每天早上起床前要赖床,除非老甲亲自给我穿好衣裳。老甲总是像一个家长那样催促我,不能磨蹭,要吃早点,不能上班迟到。
我让老甲喂我吃饭,否则我就用零食代替。老甲不会做饭,但他试着给我熬红枣炖粥,他一勺一勺地喂给我吃。
有一段时期我厌食,老甲以各种诱惑哄着我进食。我绝望地倒在床上,一副痛苦状地惊呼:爱情落实到柴米油盐中怎么会是这个样子?
老甲把我抱在怀里,笑着说:你以为是像你想像中的那样,可以不吃饭不睡觉不食人间烟火地谈情说爱。
我和老甲一起洗脚。水盆里摆放着两双脚,一大一小。通常,都是他给我洗脚。这是我在临睡觉前对他惟一的一个要求。这种调情的方式我曾经一直想把它写进我某一篇爱情小说里。我生气不理他的时候,老甲照样完成这个任务。他在一边用毛巾替我擦干脚一边嘀咕:还说我对你不够好,你上哪去找像我这样对你好的男人,你为什么总是对我不满,总有一肚子的气呢?
我用被子蒙住头佯装听不见,老甲钻进被子里抱住我,我将身子向墙里边翻过去。
每次吵架,结局总是用做爱来收场。我们用疯狂地做爱来化解彼此带给对方的愤怒与不满,用一种感觉代替另一种感觉。我在一阵激情过后问:为什么男人重性,女人却看重情?
老甲带我去见他的朋友。在饭桌上,他大言不惭地对朋友说:找老婆一定要找一个听话的女人。我知道他是在向朋友炫耀他找到了一个听他话的女人。他带我回他父母家里过春节,我的乖巧和柔顺赢得他家人的一致好评。
我在清晨时分睡意
中听见一直不热衷于说“我爱你”的
老甲在我的耳边对我说:你嫁给我吧!我将头埋在他怀中轻巧地应了一声:好吧。
等我早晨从梦中醒来,我对老甲说:我在梦里梦见了你向我求婚。老甲立即接过我的话说:你可是已经答应过的,不能更改。我这才意识到清晨的那一幕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而我的回答太过干脆。我不依不饶地说:不行,还得再等我三年,等我念完研究生再和你结婚。老甲反驳说:不行,我等不及了。
我说我的下一步计划是回学校学一个双学历或者是读研究生。老甲紧张地阻止了我。他说:你还是利用业余时间去上一个烹饪班吧,我给你报名。
老甲一直希望我能做一个称职的一般人理解的那种贤妻良母。我自和他在一起,疏远了我所有曾经一起玩乐的男女朋友。
我不知道我这么做是正在一天天地迷失自己。
艾艾不止一次地对我说:老甲不适合你,你完全可以找一个比他更能给你提供你想要的那种生活的男人。可我听不进去这些劝告。我已经完完全全接受了老甲,我是下决心要嫁给他的啊。
除了他,我别无选择。
我把老甲的屋子收拾得像是一个家,他的窗台上的旧照片换成了我和他新拍的亲密合影。我们重新购置了一张床,忙碌了一整天,我和他双双平躺在床上,享受“小家”的温馨和温暖。这就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的共同生活。老甲环顾我为他布置的家,像发现奇迹般的高兴地说:没想到你其实是一个很会生活的人。他对我空间的合理利用由衷地感到满意。
通常一个女人把自己全身心地交付给一个男人,她就会心甘情愿地为他去做一切事情,只要能令对方高兴就行。
时间从秋天进入冬天,我开始学着为老甲编织御寒的毛衣。很多个周末,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我靠在床头边织毛衣,老甲在我的身边看书,屋子里回荡着爱的旋律,有一种幸福和甜蜜始终在我们两人的心中流淌。
我们预定好要在世纪末的最后一天结婚,做这个世纪最后的有情人。
我在守望中等候佳期的来临。有一段时间,我和老甲的工作都分外忙碌。开始,我们还能保持每天通一个问候电话,逐渐发展到三两天通一个电话甚至一个星期才通一个电话。等到我们再见面时,我预想中的热烈场景只是一种虚构的浪漫。我坐在床边一句话也不想说,老甲觉察出我的不开心也不予理睬。
自从我答应要和他结婚后,他就开始一天天地对我不再像从前那样重视,我已习惯了被他当做宝贝,我压根儿就受不了一点的冷落。事后他辩解,当一个男人把一个女人当做是自己人,就不会再像先前那般小心翼翼,他说这是自然规律。
我用被子捂住脸伤心地流泪,老甲以为我是在独自睡觉。待我哭累了,我揭开被子,将身边的玩具和枕头统统当做“砖头”一并向他扔过去。老甲这才意识到他的冷淡触动了我。他把生气的我抱在怀里,我用力挣扎着不和他亲热。老甲连声赔礼道歉。我提出要他答应每天至少要对我说三句“我爱你”,每次见面必须和我拥抱三分钟,否则我就当做是不爱我的表现。老甲妥协地答应了。
老甲被我磨得无可奈何的时候就说我是一个把爱情当做事业来经营的女人。而通常男人是把自己的事业当做爱情来对待的。这就是男人与女人本质上的不同。老甲一边沉醉于我对爱情的缠绵,一边抵御来自爱情的迷惑。毕竟,在情爱方面,他有丰富的经验。
电话铃声不适时机地响了,我和老甲正在热吻之中,我们充满激情地搂抱在一起,我和老甲做爱的时候是最默契的时候。我们都知道对方要的是什么,怎样能够做到让对方获得最大的满足。
老甲接过电话,他的表情很复杂,先是意外,接着又好像很开心,接着又支支吾吾起来,这不像他平时接电话的反应。女人的直觉告诉我,对方一定是个女人,而且与他关系非同寻常。
电话接完已是半个小时以后,我装作无所谓地问:是谁打来的电话?老甲说:一个老朋友,很久没联系了。我没有再追问下去,那一夜,我们没有做爱,我背对着他思忖着会是谁打来的电话呢?
我和老甲约定好每周末在一起,这一两年北京特流行过周末夫妻,在我们这种未婚同居的生活在北京的年轻人中很普及。
这一周,我提前了一天去老甲那里,因为我正好办完事路过他住的地方。我想给他一个意外的惊喜。
待我敲开门,我看到的竟是他和另一个女人,那个女人的面容是我所熟悉的,我看过她和老甲的合影照片。她是老甲的旧情人,她刚从国外回来,她依然在爱着老甲,她不知道老甲现在的变化。屋子里的情形是我一看便明了的,他和她在一起,床上有做爱的痕迹。
我的怒火从脚心一秒钟燃到了头顶,我哭喊着:我恨你们,为什么你们要联合起来伤害我?为什么?为什么?我将手中的提包向那个女人脸上扔过去。假如我还有一点力气的话,我会走上前去扇她一个耳光。但我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我整个身体瘫软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