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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怀才不遇 (1)

中国有一个撒娇诗派,他们的口号就是:诗人的使命就是和这个世界撒娇。

但我觉得写诗这种撒娇方式,也不可以滥用,倘若你无时无刻都要放大自己微妙的情绪,跟世界不停地撒娇,也免不了被这个世界打屁股,有时还打得鲜血淋漓,相当疼痛。

有些受不了的诗人就去自杀了。

自杀,也是对这个世界最后的、最无奈的、最惨烈的撒娇方式吧。

尽情颓丧也是一大快事当你认为生活已经糟糕得不可能再糟糕了的时候,它居然真的更糟糕了。

我的偶像当然是加菲猫。

但它不是唯一的。

对于我这么花心的人而言,就算找个偶像,也要至少来上一打儿才可以。

屈居在加菲猫之后的第二偶像叫马文。

马文是个患有忧郁症的机器人。

它圆圆的脑袋容量相当于一颗行星,聪明绝顶,起码它认为比自己的主人要聪明。

主人对他喊:Freeze(意思是别动,亦有结冰之含义)!马文冷静地回答:我又不是冰箱!马文觉得广阔宇宙大有可为,但主人老是让它去干一些诸如开门关门之类的简单事情,它对此鄙夷不已却只能奉行无误。

我严重怀疑马文的忧郁症是因为怀才不遇。

据说,多年之前,马文曾经参加《星球大战》的面试,结果导演乔治·卢卡斯选择了那个呆头呆脑的机器人R2D2。

毫无疑问,这大大加重了它的忧郁症。

马文甚至开始失眠,靠在一秒钟内数几亿只羊才能进入梦乡。

我辑录了一组马文的语录,实际上就是一大堆抱怨。

我觉得可以用来对付老妈、老板、老婆诸如此类人物。

当遭遇到上述人等的碎碎念之后,不妨使用大猩猩一样悲伤的表情、大提琴一样低沉的语气,选择其中某一句回应一下。

我左半身的二极管疼得厉害。

当你认为生活已经糟糕得不可能再糟糕了的时候,它居然真的更糟糕了。

生活,厌恶它或者忽略它,总之不可能喜欢它。

别装出一副想和我说话的样子,我知道你恨我。

你就是恨我,大家都恨我。

这是宇宙形态的一部分。

我对那台电脑说了很久很久,向它解释了我的观点,从宇宙一直到它自己。

然后它就自杀了。

你希望我把脑袋浸在一桶水里吗?我已经准备好了。

下面,我要介绍一下马文的来历。

它来自于《银河系漫游指南》,或许你看过好莱坞版本的电影。

《银河系漫游指南》的原著小说更是好看得要命,电影已经很好看了,但它比电影还要好看10倍。

它是一个叫道格拉斯·亚当斯的家伙写的。

此人经历复杂,做过Pinkfloyd乐队的吉他手,做过阿拉伯王公的保镖,还做过鸡场清洁工,一个扫鸡粪的。

道格拉斯·亚当斯把马文塑造出来,并非让它来做小丑的,而是让它成为一个决定性的英雄。

在《银河系漫游指南》电影的高潮,正牌的男女主角被凶恶的敌人团团围住,危在旦夕。

这时候,马文挺身而出了。

它拿起一把观念枪——这是宇宙间最有威力的武器。

无论你拿观念枪击中谁,他就会马上同意你所有的观点。

开发观念枪的初衷是让女人们用来对付丈夫的,后来却成为独裁者对付持不同政见者的宝贝——对着敌人射击了。

马文很温柔地问那些原本无比嚣张的敌人:你们感到忧郁吗?他们点头称是,瘫软在地。

没有一个马文那样硕大的脑袋,委实承受不了如此大剂量的忧郁。

倘若加菲猫让我觉得恣意吃睡乃是人生至乐,马文则让我觉得尽情颓丧也是一大快事。

喂,今天你颓丧了吗?倘若没有,请去那边的角落忧郁一会儿。

我要承认,为什么如此喜欢马文,是因为自己小时候也长了一颗大脑袋,就是没那么聪明而已。

有些促狭的家伙经常在我耳边唱:大头大脑袋,吃饭找奶奶,奶奶放个屁,大头不乐意。

当时很是苦恼。

如今,我的脑袋与身体已经基本合乎比例。

或许,还是稍微大那么一点点。

再想起这首童谣,只觉得有趣了。

如果能坐着时光机回去,我会找到那个总是低着头的沮丧的小孩,拍拍他的大脑袋,对他说:喂,总有一天,你会喜欢你的大脑袋,其实,大脑袋很不坏,忧郁的样子看起来很可爱。

我不老,我只是不再年轻这个世界为我的到来准备好了:高远的天空,棉花糖一样的云朵,不凉亦不热的好天气,还有圆润甜美的葡萄。

9月的青岛相当值得赞美一番。

暑热渐消,秋风已起。

海面上的波浪,层层推涌而来,不似夏日那样含混,而是如同木版画一般,有了鲜明的层次与刻痕。

从前的天空,是300度的近视眼,眯缝着眼睛看,云彩在模糊地漂游,无论如何也望不断天涯;现在则像戴上了眼镜,世界一下子变得清爽明锐,视线可以轻松跨越所有的阻碍,一路驰骋到最远的海与天的衔接之处。

不仅有美妙的风景,还有美妙的事情:葡萄们纷纷地上市了,可以大快朵颐了。

我生于9月5日,正当葡萄成熟时。

毫无疑问,这是一个抵达人世的黄金时刻。

这个世界为我的到来准备好了:高远的天空,棉花糖一样的云朵,不凉亦不热的好天气,还有圆润甜美的葡萄。

并非只有我对出生的日子如此满意,几乎所有的人对此都没有什么怨言。

大家会抱怨自己的制造工艺有待改善,尤其是挑剔的女人。

譬如,她们抱怨,自己的嘴巴未免太大了一点,导致微笑的时候,粉红的牙肉暴露的面积过多,不够优雅动人;面部实在广袤了一点,虽然堪称瓜子脸,却是西瓜子,并非葵花子;体型太像一枚橄榄。

橄榄球会遭到许多大块头男人的争抢,橄榄形状的女人却是乏人问津。

然而,对于自己的出厂日期,大家均十分满意。

此后的人生,我们要做的无非是令这个原本黯淡的日子闪耀起来,成为某种盛大的纪念日。

加菲猫也有一个生日,6月19日。

作为一个卡通人物,这个日子就是它第一次出现在公众报刊上的那一天。

但加菲猫之父吉姆·戴维斯并不打算让加菲猫超脱于岁月变迁。

就生命规律而言,猫的1年相当于人类的7年。

因此,当加菲猫过4岁生日的时候,按照人类的标准计算,就是28岁了。

他暗自思忖,我该总结一下我的成绩,追忆一下快乐的时光,还应该隐瞒一下我的真实年龄。

此后的每一年生日,加菲猫都在喜忧参半之中度过。

生日最大的好处是可以带来生日礼物,还有生日蛋糕。

蛋糕白白嫩嫩,十分美味,但上面的蜡烛插得满满的,像是一场火灾,需要一辆消防车来扑灭,看起来也不是什么愉快的事情。

加菲猫忍不住抱怨:上帝啊,我喜欢过生日,但是我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类能够怀着自豪之情报出自己真实年龄的时段,是在20岁之前与90岁之后。

其他的时段都不免有些遮遮掩掩的意思。

当别人问我的年龄的时候,我喜欢用曲折的方式表达:嗯,我的年龄是一个著名香烟的牌子;嗯,我的年龄是一味中药的名字;嗯,我的年龄就是一个深受女性欢迎的节日,同时还是一句骂人的话……依稀记得,从25岁的生日开始,我的心头也不免有一点莫名的哀愁,嫌弃生日的数字有点太多了;三十而立那一年的生日,哀愁变成了哀伤,好想大哭一场;40岁,虽然尚未抵达这个所谓的不惑之年,但一旦念及就悲从中来。

50岁,60岁,70岁,80岁的生日,堪称灰色的悲哀的分割线,不晓得到时候能不能哭得出来;过100岁大寿的时候,心情又会如何呢?呃,我不准备在这个世界上待这么长久,挥一挥衣袖,带走无数冥纸,还是换别人哭吧。

这是我对未来人生的一点想象。

它肯定会发生。

或许,生日那天,我还会干比大哭一场更加不得体的事情。

不要告诉我衰老带来智慧,应该以优雅的态度从容面对。

我要说,这档子事情实在是太丑恶、太霸道、太专制了。

时间的统治是最严苛的暴政,必须要起来反抗一下。

我无法击败它,但它也不能迅速地把我干掉。

世界上有两种人:一种人天生世故,一种人永远幼稚。

我是后一种。

在网络上,有一个心理年龄测试。

32岁时,我做过一次,答案是16岁,正好是二分之一;2年之后,我又做了一次,值得欣慰的是,答案变成18岁,算是与时俱进了。

盘踞在我脑海的,是一个过分热情、冲动、鲁莽的小灵魂。

要做某件事情之前,我在意的是它是否有趣,并非是否有利。

倘若有利而无趣,我会放弃;倘若有趣而无利,我会考虑一下,多半就去做了;遗憾的是,有趣而且有利的事情,实在是少了一点。

当然,也不是异常匮乏。

譬如,我写了这本《你好,小确幸》,就是有趣又有利的事情之一。

E·B怀特,《精灵鼠小弟》和《夏洛的网》的作者,他也感到类似的苦恼。

怀特抱怨,衰老是一件麻烦的事。

他总是不能改变对自己的印象:始终是一个19岁的笨拙的男孩。

这个苦恼很落伍啊。

如今,时髦的事情是扮沧桑。

一些小女孩子,喜欢嚷嚷自己如何历尽沧桑。

虽然,她们只是谈过几次不成功的恋爱而已。

叛逆一点的,搞过几次一夜情,打过几次胎,嗑过几次摇头丸:这不是沧桑,这只是胡闹。

杨德昌的电影《一一》里,一个8岁的小男孩更是过分,他老气横秋地说:我觉得自己已经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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