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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十天的时光悄然而逝,如同潺潺的溪水静静地流淌。生活就像平滑如镜的湖面,宁静安逸,没有一丝涟漪。但是在这平静的湖面下却是暗流涌动。叶枫一直担心的事情始终没有发生,广州那边风平浪静。袁丽的不辞而别并未如叶枫回来后所想的那样,郑兵没有采取任何行动,连小红也没去找过。这异乎寻常的平静让叶枫隐隐感到不安,他很清楚,平静仅仅是虚假的表面现象,是人为的刻意遮掩。潜伏的危机并没有随着时光的流逝而消失,而是在蓄势待发。

回到厦门后,叶枫的头脑冷静了下来,他这才意识到他的果断之举其实是过于鲁莽,草率,并非明智之举。他只是想着终止,放弃对郑兵的报复行动;想着让自己尽快摆脱灵魂的责难;想着尽可能早点给周芸一个温馨甜蜜的家;想着尽早让袁丽真正的脱离苦海,重获新生。不可否认,他的想法是好的。可是在实际实施当中却有欠考虑周全,忽视了不该忽视的隐患。

十天来,叶枫的内心世界和他的现实生活是完全不同的,可谓天差地别。在现实生活中,表面上看来,一切都如他所愿,和周芸心心相印,恩爱有加;他似乎可以心无旁骛地好好筹划两人的婚事。可实际上却是距此天遥地远。叶枫内心的不平静是日甚一日,他心急如焚,冥思苦想却依然空空无获。

该如何面对对郑兵的仇恨?这才是困扰叶枫的问题所在。可是他却对此不能给自己一个明确的答复。他依然对郑兵恨之入骨,这才是导致他忽视了不该忽视的隐患的原因。放弃报复,他考虑了很多因素,却从来没有考虑过郑兵。他还恨他,又怎么会为他考虑呢。报复行动表面上是终止了,可实际上仍在延续,而且很有可能是愈演愈烈。是任其自由发展下去呢?还是彻底地让它终止?叶枫举棋不定。他的思想在是与不是间徘徊,内心的斗争异常激烈,惨况空前。他时而觉得豁然开朗,时而又觉得之前的豁然开朗只是心灵的幻觉,他的思想仍处在自相矛盾的状态中。

日子就在冥思苦想却又苦无结果、定论的虚耗中度过,叶枫感到身心俱疲,心力交瘁。但是表面上他又必须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他不想让周芸再为他的苦恼丛生而整日里郁郁寡欢,忧心忡忡。叶枫之所以最终决定放弃报复行动,最主要是因为他对周芸深深的爱,为了这份爱,他才万般无奈地想放弃心中的恨。可事与愿违,时至今日,他没能做到彻底放弃心中的恨,这才有今日骑虎难下的现状。下是一定要下来的,关键就看怎么个下法。是轻轻松松地一跃而下,还是无可奈何地被摔下来呢?叶枫深知这是他必须独自面对的难题。解铃还须系铃人!现在铃就在眼前,怎么去解开呢?

就在叶枫苦想万全之策而不得之际,一件意料之中的意外之事发生了。在这句话中,意料之中是说叶枫已经有了思想准备,这就好比在下棋,下一步的行棋方向已经明确了,只是具体下在哪里还不能确定。意外则是指最终的落点与他心中所想的最佳落点尚存偏差。李翊杀人了,他在一家夜总会的包厢里手刃了闵涛。让叶枫感到庆幸的是李翊没有落入法网,这还多亏了李海。

在临离开广州前,叶枫找到李海,再三叮嘱他暗中保护李翊。本来李海打算在叶枫和袁丽走后就和小红双双离开广州,可叶枫的重托让他只好延迟回乡的时间。出事的那天晚上,李海像之前的几天晚上一样,在夜色的掩护下,骑着摩托车,跟在李翊后面。在夜总会外面,李翊接了一个电话,过了几分钟后,就进去了。李海躲在暗处,借助夜总会门前闪烁的霓虹灯,他看见李翊神色慌张,还左右看了几眼。临进去前还用双手用力揉了揉脸,做了几下深呼吸,才大踏步走进去。机敏的李海猜想他一定是要采取什么行动,就悄悄地跟在他后面,保持一段距离,不让他发现。李翊进了一间包厢,李海等了好几分钟不见他出来,怕他出了什么事,就闯了进去。他看见李翊呆呆地站在茶几前,沙发上躺着一个一动不动的男人,脖子上鲜血直流。李翊的手上拿着一把刀,刀尖上还在滴血。李海是在刀尖舔血的生活中闯过来的,处事不惊。他上前抓住李翊的手,夺下他手中的刀,擦干血迹,把刀放进裤子口袋里,以最快的速度抹去可能留下的指纹手印,然后拉着李翊快步走出包厢。他俩早就认识,所以李翊并不慌张。出了夜总会,李海发动摩托车,迅速离开那家夜总会。警方正在调查,可百无头绪。夜总会出出进进的人太多了,谁也不曾留意那短短的十几分钟之内有人神出鬼没的杀了人后还逃之夭夭。夜总会也没有装监控探头。由于闵涛的黑社会背景,警方把调查的重点放在仇杀上,目前毫无进展。第二天,李海就把李翊送回深圳,然后他直飞厦门,特意过来告诉叶枫和胡斐。叶枫让李海尽快赶回广州,等风声平息后,带着小红回老家去。另外再叮嘱他小心郑兵去找小红。胡斐当天飞去深圳,第二天又急匆匆的飞回来。他告诉叶枫,李翊一切都好,很平静地呆在公寓里。他把整件事的来龙去脉都告诉了胡斐。自从娜娜死后,李翊就一直存心想报复闵涛。可闵涛在他老大被暗杀后,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彻底消失了,李翊只好耐心地等他出现。叶枫在广州见到的那位燕红小姐,李翊曾有恩于她,两人的关系十分微妙,既是情人又是朋友。她是一位坐台小姐,李翊托她暗中打听闵涛的下落。今年年初,她告诉李翊,闵涛又回到广州了,李翊就处心积虑谋划报复行动。闵涛基本上固定去那家夜总会,经常叫燕红的一个姐妹的台,而且总是喝得酩酊大醉。燕红的姐妹就趁他喝醉了,又赶着去坐另一台,想多赚一笔小费,然后再和他回去过夜。李翊就想在闵涛醉如烂泥时杀他。那天,闵涛又去了,一如既往,喝得醉醺醺的。燕红的姐妹也一如既往,把他一个人扔在包厢里,又去坐另一台去了。燕红偷偷打电话告诉李翊,打完电话,她按着李翊的吩咐,把和他单线联系的那张不记名的手机卡扔进马桶里冲走了。她的一切行动都是李翊为她计划好的,就连她最要好的姐妹也不知道她在暗中打探闵涛的下落,也不知道她和李翊的关系,所有行动都是秘密进行。这个计划真可以说是天衣无缝。等到她的姐妹坐完台回来找闵涛时,才发现他已死去多时。李翊和燕红商量好了,事情没平息前暂不联系。而且李翊也把那张专门用来和燕红联系的不记名的手机卡给扔了。

事情已经过去几天了,不出意外的话,警方是找不出什么蛛丝马迹的。只要燕红不出问题,那么这件案子就将成为一件悬案,被警方束之高阁。事情的进展正如李翊所猜测的,由于闵涛极为复杂的社会背景,警方把所有精力都投入到黑社会仇杀中,当然是走进了一条死胡同。

在确知李翊暂时没有危险后,叶枫一颗悬着的心才安稳落下。他根本没有花心思去思考李翊这样做是不是太残忍了,毕竟那也是一条人命呀!任何人都无权不经过法律的裁决而去结束他人的生命。这句话叶枫是认同的,但就事论事,他觉得像闵涛这种恶贯满盈,死有余辜的败类早就该死。从另一个角度去分析看待,李翊这样做是在为民除害,同时也了却了私人仇怨,可以说是一举两得。叶枫并不认为李翊做错了。

因为担心李翊的生命安全而暂且搁置一边的心事又涌现心头,叶枫是心乱如麻。快刀斩乱麻,他知道,无论如何,这一刀都要落下去。可是落在哪呢?叶枫思前想后,心中仍是一片茫然。

一天中午,叶枫依旧心事重重,可在周芸面前,他仍然表现得若无其事。吃饭时,尽管他是食不甘味,却还是硬撑着吃了两碗饭。吃完饭,周芸哼着小调进厨房洗碗去了,叶枫这才把隐藏的愁苦还原到脸上,呆坐在沙发上想心事。突然,手机响了起来。他拿起手机一看,是个本地的固定电话,看上去很陌生。叶枫没有多想是谁打来的,他随手按下了接听键。一个滞重而又显得挺亲切的男人的声音飞进了他的耳朵里。“请问是叶施主吗?”对方问道。

叶枫怔住了。“施主?难道对方是个和尚?”叶枫心里“咯噔”一下,忙回答道:“我是叶枫,您是哪位?”

“叶施主真是贵人多忘事,我是澄明和尚,不知叶施主还记得吗?”对方又说。

叶枫脑海中一闪,几年前发生在普陀山半山腰的一幕浮现出来,历历在目。怎么会忘呢!叶枫又惊又喜,赶忙说:“记得,记得。”说话时他的心中却升起一团疑云。和尚怎么会来厦门呢?他不是在徒步跪游四大佛教名山吗?难道这么快就功德圆满了?有这么快吗?一连串的疑问就像水中优哉游哉的鱼儿吐出的气泡,一个接一个浮出水面。

和尚接着问:“叶施主在厦门吗?如果在,我希望能和你见上一面。”

叶枫大喜过望,心中的欢喜通过颤动的声音传向对方。“在,我在厦门。大师,您在哪里?我这就去接您。”

和尚在电话里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后,平静地说:“你记得和尚,和尚就在你身边。你不记得和尚,和尚就哪也不在。”叶枫听后似乎心领神会,他把家里的详细地址和门牌号码告诉和尚,然后就挂断了电话。

周芸笑意盎然的从厨房里走了出来。自打从广州回来后,她的笑容就一直挂在脸上。她本来就爱笑,如今和心爱之人朝夕相处,如鱼得水般怡然自得,她怎能不笑口常开呢!一听叶枫说当年和他有一面之缘的那个云游四方的和尚要来,周芸可是吃惊不小,张开口,却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早就听叶枫说过那段匪夷所思的奇缘,在她的想象中,这就是一个天方夜谭般的神奇故事,勾起了她浓厚的兴趣。她曾经对叶枫说过,如果有缘,她还真想见见这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高僧,和他讲佛参禅,切磋一番。说过以后,她也就忘了。缘分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你老想着它,它却偏偏迟迟不见;当你渐渐将它淡忘了时,说不定它突然就出现在你面前,给你一个意外的惊喜。周芸怀着无比激动,难以置信的心情坐在叶枫身边,有些急切地等待着和尚的到来。她憧憬着与和尚见面时的场景,她想象着和尚如天外飞仙般飘至她的眼前,一身洁净朴素的僧衣纤尘不染,一张宽厚仁慈的笑脸显得那么亲切安详。和尚说话的声音犹如天籁之音,一句句令人信服的佛语就像一缕缕闪耀着七彩光芒的晨光,洒落在她温润的心田上。周芸静静地坐着,浮想联翩。

大概过了半个小时,清脆的门铃声打破了屋内的静寂,叶枫和周芸不约而同抬头凝视着对方,两人的目光中都闪过一丝难以抑制的惊喜的光芒。叶枫抓住周芸的手,两人同时站起身来。周芸从叶枫的手上感觉到他的心跳在加快,和她的心一样剧烈地跳动着,好像是远方传来的一声声急促的战鼓声。她在爱人的手上轻轻捏了一下,两人相视一笑,一同迈步向大门走去。

大门打开的一刹那,周芸还是忍不住心跳加剧。一个光秃秃的,十分醒目的圆滚滚的脑袋随着开启的大门映入眼帘。只一眼,周芸就大失所望。眼前的和尚与她刚才所想象的可真有天壤之别。慈眉善目,气质高雅,道骨仙风,这些周芸认为理所当然的都没有出现,站在她面前的和尚满脸汗渍,胖乎乎的脸,厚厚的嘴唇向外翻着,肉乎乎的鼻子特别红,而且还是个难看的酒糟鼻,鼻孔大大的,像汽车的排气管,向外喷着热气。尤其令周芸感到恶心,反胃的是和尚的鼻子上油光光的,由于相隔仅一步之遥,和尚鼻子上密密麻麻的黑头粉刺清晰可见,还点缀着几个红肿的痤疮。周芸一见,怎么也笑不出来。和尚黝黑的脸上汗水直淌,和着被冲刷下的灰尘,滴落在越看越邋遢的粗布缁衣上。不过,和尚的笑容还是显得亲切和善,只是他一笑起来满脸横肉,那种亲切和善的感觉在周芸的心里就大打折扣了。和尚有一双大大的黑眼睛,目光柔和慈祥,浓浓的眉毛像一蓬杂草东倒西歪的。最让周芸感到难以忍受的是他宽阔的额头正中隆起一个包包,跟个肉瘤似的,黑乎乎,脏兮兮的,结着厚厚的痂,让周芸实在是不忍目睹。和尚身上散发出一股难闻的酸臭味,周芸一闻到这股刺鼻的怪味就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眉头紧皱,心中暗想:“这哪里是一位弘扬佛法的有道高僧?其风尘仆仆的样子简直就是个人见人嫌的叫花子。”

和尚冲着他俩双手合十,口中念叨一句:“阿弥陀佛!”然后抬腿就要进来。周芸赶忙伸手拦住他,从身旁的鞋柜里取出一双干净的拖鞋,扔在他脚下。和尚见状,哈哈大笑,笑得周芸和叶枫面面相觑,不知他为何发笑。和尚依旧面露祥和的微笑,从容地说:“菩提本非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染尘埃。”说完,他从容不迫地走了进来。周芸听得一头雾水,双眼茫然不解地望着和尚宽宽的后背。仅仅愣了有几秒钟的时间,她就想起了和尚的话出自何处,她记起以前看《红楼梦》时,书中薛宝钗曾说过慧能禅师的故事,这段偈语就出自慧能之口。聪慧过人的周芸有意想为难一下这位外表粗俗,又大大咧咧的和尚,她快步走到和尚面前,也学着他的样,双手合十,然后一本正经地说:“大师,如果这世上真的空无一物,那么现在出现在你眼前的这一切又都是什么?这房子、桌子、椅子、沙发、电视等等,您能说它们都不是实实在在的物件吗?”

面对周芸咄咄逼人的追问,和尚依旧一副乐呵呵的表情,不愠不恼。他环顾一下屋内的摆设,淡然地说:“女施主,贫僧法号澄明,只是一个和尚而已。和尚就是和尚,没有什么所谓的大师。请女施主闭上眼睛。”

周芸满脸疑惑不解地望着和尚,弄不明白他为何要她闭上眼睛。不过,她还是顺从地闭上了双眼。

“请问女施主,你所说的实实在在的物件呢?”和尚说得依然那么从容。

眼前漆黑一片,混沌不开的周芸哑然无语,她缓缓睁开双眼,定定地望着笑容可掬的和尚,不知道他这话作何解释。和尚伸出右手,紧握成拳,然后又张开五指,在手掌心轻轻地吹了口气,一言不发,一脸神秘莫测的微笑,望着周芸摇了摇头。周芸似懂非懂,呆在那若有所思。

看着和尚又脏又旧的缁衣,周芸又说:“印度佛教复兴之父安贝卡曾说过——即使你穷得只剩下一件衣服,你也应该把它洗得干干净净,让自己穿起来有一种尊严。可是您……”周芸没有再往下说,但她的意思已是不言自明。她再一次定定地望着和尚,心中窃喜,她心想:“这下看你怎么辩解?这话可不是我说的,是你们佛教先驱的金玉良言,难道你还要振振有词地加以驳斥?”

暗自得意的周芸盼着看见和尚的笑容凝固,转而变成尴尬之色,羞愤之情。可是她再一次失望了。和尚的笑容依然浮现在他那汗涔涔的圆脸上,就连一丝一毫的尴尬之色,羞愤之情都无处寻觅。“我穷吗?我一点也不穷,我很富有。我的衣服不脏,和佛祖释迦牟尼坐在菩提树下立地成佛时穿的衣服一样干净。”和尚说得坦坦荡荡。这下反而是周芸神情尴尬极了,窘得她粉面通红,无言以对。

一直默不作声的叶枫请和尚坐下来一叙。周芸很快就恢复如常,虽然她还不能完完全全领悟和尚的话语中的深刻寓意,但是她已经感觉受益匪浅。

和尚告诉叶枫,自从普陀山一别后,他又花了几年时间一路跪拜到九华山。在这一路上,他的脑海里总是浮现出叶枫忧郁,哀伤的眼神,那双充满迷茫,惆怅的眼睛无时无刻不在望着他。虽然他依然满心期待能尽快完成徒步行走,七步一叩首,云游四大佛教名山的伟大壮举,可这个强烈的愿望在叶枫忧伤的目光中渐渐变得不再那么崇高,神圣了。在与叶枫邂逅之前,这个愿望就是他心中的一座高耸入云的山峰,一座他必须攀上的高山,为此他踌躇满志,信心百倍。七年来,他栉风沐雨,犯露乘星,即使面临再大的艰难困苦,他的心愿也从未有过一丝轻微的动摇。每天夜深入睡前,他都会站在心灵的高山脚下仰望山顶,他能清晰地望见山顶的云海,山顶的一草一木;他告诉自己,总有一天他会站在巅峰上,俯瞰山下壮丽的景色。每晚他都睡得又香又沉,睡得无比踏实,因为他坚信美梦必会成真。可当他与叶枫不期而遇,交谈过后,他慢慢地发现心灵中的那座高山变得虚无缥缈了。伫立在山脚下,他看不见山顶,看不见山顶飘荡的云海,也看不见山顶的一草一木。他感到困惑,迷茫,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再也不能像从前一样酣然入睡,睡得那么香,那么沉了。他开始怀疑自己的信仰,怀疑心中的美梦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可望而不可即。彻夜难眠,但是他依旧坚持着,他认为这可能是佛祖对他的考验,他必须通过这次考验。到了九华山后,他再也坚持不住了,他已从一个心宽体胖,笑口常开的大和尚变成了一个形销骨立,神情恍惚的梦游之人了。坚如磐石般的信念,理想开始松动了,摇摇晃晃,发出极其晦涩难听的声音,如同阴曹地府里阵阵阴风的呼啸声。他感到害怕,恐惧,成天魂不守舍,惶恐不安。他百思不得其解,为何磐石会松动呢?他不知道是该继续朝着五台山进发,还是停滞不前。他实在是想不通,自己无比虔诚,一心向佛,一路求佛,可佛怎么如此苦苦地折磨他呢?痛苦,迷茫悄无声息地钻进他纯洁无瑕的灵魂里,而且与日俱增,挤压着他的心灵中一直供奉着的神佛。他再也忍受不住灵魂的折磨了,跪倒在九华山甘露寺的方丈面前,泣诉自己内心的惶恐不安和灵魂的痛苦迷茫,希望方丈能为他指点迷津。可方丈听了后却什么也没说,只是把他带到定心石旁,然后就走了,一直未曾露面,似乎对他不闻不问,漠不关心似的。

几个月后,和尚终于大彻大悟。他找到方丈,把方丈领到他每天面对的那个大大的佛字前,用手指了指佛字,然后又指了指自己的心。方丈看着他,他也望着方丈,两人都开怀大笑。和尚给方丈行过礼后,就转身走下山去,只留下爽朗的笑声在山间回荡。他没有去五台山,而是直接来到了厦门。

听完和尚的讲述,叶枫急忙问他从那个佛字中悟到了什么。和尚笑着回答:“佛语云:寻佛则佛不在。佛在心中!一个人苦苦追求的东西往往就在他身边,只是他没有意识到而已。叶施主,你意识到了吗?”

和尚的反问让叶枫感觉如喉鲠骨。“是啊,我意识到了吗?”叶枫不禁扪心自问。“我在追求什么?我所追求的就在我身边吗?”

“经在口头,佛在心头;十年面壁,顽石点头。叶施主,当年你曾对我说过这句话,现在你可曾理解了?”和尚又问道。

叶枫凄苦地一笑,摇摇头。

周芸怕和尚说话间又勾起叶枫痛苦不堪的回忆,她赶忙岔开他俩的话题。她说天太热了,和尚进门了连口水都没喝。周芸连声道歉,建议他俩到茶室去坐坐,边喝茶边聊。叶枫这才想起忘了给和尚倒杯水,他心生歉意,也连声请和尚去茶室喝茶。和尚也不谦让,跟着他俩起身向茶室走去。

进入茶室,和尚一看见棋盘就停步不前了。思忖片刻后,他提出来要和叶枫下一盘棋。叶枫甚感诧异。和尚看出来了,就告诉叶枫,他在峨眉山修行期间,方丈弈得一手好棋,不仅教他下棋,还就着棋局为他解惑授道。可以说围棋让他受益颇丰。叶枫看着和尚意味深长的目光,明白和尚是想借手谈之机和他在棋盘上心谈一回。

两人落座后,周芸去烧水泡茶。和尚毫不客气地把黑棋盒抱在手里,叶枫又诧异地望着他,心想:“你难道不知道猜先的棋规吗?”和尚笑着把棋盒递给叶枫,叶枫摇了摇头。棋盘上空空如也,执黑执白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下出好棋。胜负是弈出来的,不是抢得黑棋就胜券在握。叶枫倒是要看看抢得黑棋的和尚会下出怎样精彩的一盘好棋出来。先下者固然抢得先机,但是后落子者未必就处处被动,招招落后。和尚的不寻常之举勾起了叶枫争胜的欲望。

和尚不假思索地捻起一子,随意乱放在棋盘的一点上。他这一不可思议的招法着实大大出乎叶枫的意料,叶枫不禁心生疑惑:“金角银边草肚皮,这句最简单的棋理和尚怎么会置若罔闻呢?下在这角不是角,边不是边,草肚皮也不是草肚皮的地方,这究竟是什么下法?就连刚学棋不久的孩童也断然不会下出如此糟糕得不能再糟糕的一手棋来,难道他这手棋透着什么玄机?”叶枫呆坐在棋盘前,眼望着棋盘上孤零零的黑子,竟不知如何应对。

周芸走过来一看,忍俊不禁,笑出声来,她不解地问道:“大师,您怎么会下在这里呢?我虽然棋艺尚浅,可也不会这样乱下呀。您这算是定式呢还是别出心裁的怪异新招?”很显然,周芸这样问几乎是在质问和尚到底会不会下棋。

和尚抬头看了一眼一脸不悦的周芸,又看了看一脸大惑不解,皱着眉头的叶枫,依然笑呵呵地说:“不可以吗?非要生搬硬套,按着定式循规蹈矩,按部就班地下才对吗?难道我下这一手就一定会输吗?未必吧。叶施主,无论我下在哪,都是对的。”和尚说话的语气坚决,肯定,不容置疑。尤其是最后一句话,说得耐人寻味。

叶枫凝视着和尚,许久才若有所悟:棋如人生,当一个人呱呱坠地时,他的人生就像一块空荡荡的棋盘。试问一下,刚出生的婴儿会把这第一手棋下在哪里呢?毫无疑问,当然是随手乱放了。他的人生的第一步不管怎么走都是对的,有谁会对着刚出生的婴儿说:“你错了,你不该这样。”

点了点头后,叶枫也不假思索地下出了他的第一手棋,与和尚不同的是,他的第一颗子落在角的星位上。一黑一白两颗棋子在棋盘上就像是站在拳击台上的两位拳击手,两人都蓄势待发,准备赢取这场对决的胜利。但是一方已经占据了相当有利的位置,很好地将自身的弱点保护起来;而另一方几乎所有的弱点都暴露在对方虎视眈眈的目光下。战斗虽未打响,可是优劣已一目了然。叶枫心想:“你是没错,可我已抢得先机。和尚啊和尚,现在就看你如何扭转劣势了。”

两人都聚精会神地盯着棋盘凝神苦想,时而落子如飞,时而犹豫再三,举棋不定。棋至中盘,叶枫纵观全局,虽然形势并没有如他所想的占有明显优势,但还是感觉稍占上风。两个人在棋盘上赛跑,和尚的一招恶手让叶枫跑在了前面,和尚苦苦追赶,差距在不断缩小,但领先的依然是叶枫。棋盘上黑白子犬牙交错,纠缠不休,一旁静观的周芸看得有点眼花缭乱,她根本算不清孰优孰劣。

叶枫始终保持着些微优势,但已明显感受到和尚后来居上的咄咄逼人之势。弈至后来,棋盘上的空间越来越小,形势变得扑朔迷离起来。叶枫心中的优势一点点消失,至此已荡然无存,反而有种岌岌可危之感。叶枫觉得不可理解,他的棋并未出现明显的失误,和尚也没有弈出什么扭转乾坤的妙手来,怎么优势就消失殆尽了呢?叶枫判断形势已不容乐观,如果再四平八稳地弈下去,恐怕胜负的天平最终会倾向和尚。下棋,人人都有争强好胜的一面,区别只是具体表现出来的程度多少而已。不想赢棋,那还下它干吗?

叶枫果断地在角部和和尚打起劫争来。落子之后,他气定神闲。周芸看他的表情像是成竹在胸,胜负已分。和尚手里捏着黑子,迟迟不见落子。他不停地晃着圆乎乎的脑袋,自嘲地说:“叶施主,你这是给和尚设下一个劫呀。看来和尚是在劫难逃了。”须臾,他又说:“不过,你给我设下这个劫的同时,也给自己设下了一个劫呀。”说完,他毫不犹豫地落下了手中的黑子。

此话一出,叶枫心中一寒。劫是什么?在生活中,劫就预示着痛苦。你把痛苦强塞进别人的心中的同时,殊不知也为自己的心灵套上了无形的痛苦的枷锁。和尚的目光幽幽地飘进叶枫的眼中,钻进他的心中。叶枫仿佛看见自己的心灵被痛苦的枷锁牢牢地锁住,动弹不得。锁已经锈迹斑斑。怎么回事?心灵的枷锁何时套上去的?似乎已是经年累月了,怎么自己竟毫无觉察呢?叶枫不由得心惊胆战。

在与和尚数十回你来我往的劫争后,叶枫毅然开劫了。可当和尚再次落子后,叶枫脸上自鸣得意的笑容如落叶般凋零了。他惊奇地发现费神耗时的劫争,他居然没有获得意想中的收获,胜利的彩云依然悬浮在两人之间,并未如他所愿,理所应当地飘向他这一边。赢了劫争却未必赢得了棋,叶枫的嘴角挂上了一抹苦涩的笑容。棋局又回复到劫争之前的扑朔迷离的形势中,两人又开始了寸土必争的激烈搏杀,其发展犹如天际风云,瞬息万变。有时叶枫一落子,就觉得胜利在望,只等和尚推枰认输。可等和尚也落下一子后,叶枫再细细清点,又好像该推枰认输的是他而不是和尚。胜负仅仅一线之间,胜利的彩云就在这一线之间游移不定,忽左忽右。就在叶枫低垂着头,两眼紧盯着棋盘苦觅胜利之机时,和尚突然伸出手去,把满盘的棋子拨划得一片混乱。和尚脸上的笑容还是那么慈祥亲切,目光却显得意味深长,他口中不停地说:“乱了,乱了,全乱了……”

叶枫惊愕地望着和尚,瞠目结舌,手中还捻着一颗白子。在和尚一声声“乱了,全乱了”的叫声中,叶枫终于明白了,你在把别人的生活搅乱的同时,也就把自己的生活给搅乱了。就如他在一篇文章中看到的——你把又脏又臭的烂泥扔向别人时,不可避免的自己的手上也沾满了又脏又臭的烂泥。

就这盘棋而言,胜负还未定,按规则当然是和尚输了,可叶枫和和尚之间的规则是什么呢?叶枫自己也不知道。在人生中,输赢的规则和评定的标准又是什么呢?在一声“乱了,全乱了”中,双方注定都是最终的失败者。

和尚走了,依然带着亲切慈祥的笑容,迈着坚定有力的步伐走了,他没有告诉叶枫该如何面对自己人生中的劫,但是叶枫已经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在和尚出现之前,他的心中只是有一个模糊不清的想法,就像是一颗晶莹剔透,熠熠生辉的明珠被一阵浓雾给罩住了,明珠的光芒穿不透浓雾。和尚带来了一阵清爽怡人的风,吹开了浓雾。叶枫终于看清了心中那颗光彩夺目的明珠,它的光芒照耀着他前进的方向。

这一夜,叶枫睡得很沉,直到天将大白才睁开睡意蒙的双眼。房间里亮堂堂的,他的心中也亮堂堂的。他抱着娇羞妩媚的周芸无比开心地笑了,为他的沉睡而笑;为他的一夜无梦而笑;为他即将挣脱心灵的枷锁而笑;更为他怀抱着心爱的女人能心无旁骛地憧憬美好的明天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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