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6月,日本列岛区沐浴在初夏和春末交替的阳光之一中。樱花仍然象杂着血丝的白雪一样,盛开在日本的各个角落,但它再难吐出令人躁动的气息,人们已感到春意正姗姗离去。火热的夏天正匆匆来临。
中国战场此刻正处在大战之前的沉寂中。但这沉寂中,战争的气息却更为浓烈,更让人紧张,更令人透不过气来。
徐州,一列列军火物资运进车站,一车车荷枪实弹的日军官兵被运到这里,一车车伤病人员又被运向后方。刚刚结束徐州会战的日本华北、华中军主力,正休息整补,秣马厉兵,准备迎接更大的战事。
武汉,蒋介石昼夜不停地主持着最高军事会议。一封封。电报、一个个电话,传向四面八方。散布各地的国民党军,拨寨而起,昼夜兼程,赶往大别山麓、长江两岸—…’华北、华中敌占区,中共领导的八路军、新四军,抓住这有利的时机,迅猛发展。星星点点的根据地,随着八路军、新四军的主动出击。正一片片地蔓延开来……
东京。天皇裕仁、内阁政府却仍在徘徊犹豫。
徐州会战后,天皇裕仁曾接受了参谋本部的建议,以大本营的名义命令占领徐州的日军不得越过开封、归德、永城、蒙城、正阳关、安庆一线。以往作战,得胜的日军似乎对“乘胜追击”理解得最为透彻。如果不加约束,他们甚至会象脱了僵的野马,一直跑到天边。所以每战得胜后,裕仁总忘不了给前线官兵划定战场控制线。
裕仁今天约束部队,并没什么特殊的原因。事实上,徐州日军向汉口方向转进,是发起徐州会战之前就有的腹案。只是徐州一战,政治目的未能实现,还徒使战线扩大了上千里,眼下军力已明显不足,内阁又刚刚改组,所以他还想再慎重地考虑考虑自己的选择。
自中日战争爆发以来,一个矛盾一直在围绕着他。数年前,他曾亲自游历、考察了几个欧洲强国。从那一天起,整肃日本军队、改进武器装备、提高军人素质,建设一支现代化新军的念头深深地在他头脑中扎下了根。他常对身边的宠臣说:要实现先祖“八hong一宇”的理想,就必须征服亚洲。要征服亚洲,就注定要与中国、美国、英、法等大国交战。而资源匮乏的帝国,要在战争中立于不败之地,就必须有一支强大无比的军队,唯此方能速战速决。可这么些年了,对外扩大的欲望时时在诱惑着他,使他一次又一次纵容了海外派遣军的恣意妄为。战端的一再扩大,使他失却了一次次编练新军的时机。为此,他既恨那些把他时间表拨前了的海外驻军,又恨自己不能控制欲望、控制自己的中枢神经。他苦一恼、懊悔,可事后又一次次重蹈复辙。到头来,他的那支庞大的现代化新军仍只是些虚无飘渺的梦想。
眼下,结束中国战事和整备军队的矛盾又在深深地困扰着他。他想取鱼,又舍不得熊掌;想要熊掌,又丢不开鱼。这矛盾使他备受煎熬,彻夜难眠,就连他一向迷恋的到海滨夏宫摆弄海洋生物的嗜好,此刻在他的眼里也失却了魅力。
连日来,他曾广泛征询如何解决中国这个令他棘手的问题,结果令他失望。无论内阁、军部、还是朝野政党,没人能预测出武汉会战后,中国是否会彻底屈服。
这时的他,觉得自己象是被蒙上了双眼,立于悬崖边。这一步迈出去,等待他的不知是走向平地的解脱,还是迈向永无回返的深渊。他决定不了这一步是该还,还是不该迈。
两天前,同在皇宫东一厅,两个完全相反的声音都打动了他的心,只可惜这两个声音恰恰是矛盾的。先来晋渴的陆相板垣,看来已继承了前任杉山的衣钵,力主尽快向汉口进攻。在裕仁眼里一向愚笨的板垣,今天却似乎突然精明了许多。话虽不多,却句句打中他的心。日军在台儿庄的失败和中国方面对胜利的夸大宣传,已在国际社会引起阵阵欢呼。前线日军挽回声誉的迫切心情裕仁很能理解。事实上,在板垣一番添油加醋的描述下,裕但自己也觉得这口气咽不下去。而板垣所说的把蒋介石消灭或逐出武汉,抽掉蒋介石维持信念的最后一根支柱,使中国蒋政权完全坍塌的构想更令裕仁冲动不已。当时虽未表态,但从他投向板垣的目光中,却分明透出几丝赞许。
但随后而至的海相米内、外相宇垣,又把一个难解的问题摆在了他的面前。那就是内阁和军部、军部内陆军省与海军及参谋本部的矛盾。裕仁过去就知道政府部门之间的这些重重矛盾,但他想不到这矛盾竟如此错综复杂,剪不清,理还乱。他简直不敢相信,如此混乱矛盾的决策层,怎么能领导一个资源贫乏的小国去征服一个疆域无边的大国。
矛盾的焦点似乎都集中到了陆军省,板垣一上任便卷进了这场纷争的漩涡。
6月初,宇垣已与武汉的国民党行政院长孔祥熙搭上了线。香港,日本总领事中村丰一与中国方面谈判的准备工作已全面铺开。开局不错,宇垣苦瓜似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笑一容。他更频繁地穿梭在首相官邸、军部和外务省之间,频频与近卫、多田、木户等军政要员、财阀显贵接触,试图寻找来自各界的支持。
表面上看,他觉得事情并不象人们想象的那么悲观。军方、政党、财阀大多数人对他笑脸常开,倒也算尊重,这使他内心充满喜悦,信心大增。他甚至看到了一线解决中国事务的希望之光。在外务省举行的记者报告会上,他未及细想便乐观地宣称:
“日中战争不久即可结束。如第三国有出面调停之举,日本准备接受。”
宇垣一副成竹在胸的姿态,向世界摇起了橄揽枝。当世界各国都在纷纷猜测他这番话的政治背景时,板垣象是急着澄清什么似地冒了出来,也公开发表声明:
“日本已准备好长期作战。此时无论任何提议,日本均不接受。帝国皇军非把中国军队打得爬不起来为止。”
一时间,世界各国舆论均转发了来自日本同一内阁的两种完全相反的声音。各国外交家在报以嘲讽的一笑后,无不把宇垣看成一个地地道道的外交骗子。武汉国民政府更是没放过板垣的声明,通知在香港的谈判代表乔辅王暂时停止与日本的接触,直到日本方面作出满意的解释为止。
宇垣闻讯,怒不可遏,回到外务省大骂板垣“混蛋”。他最恨有人在背后算计他,对板垣这个在中国发迹的爆发户,他更不能容忍,当下便拜会了首相近卫,痛斥板垣不顾内阁团结,不识大体,缺乏起码的为政常识,一定要板垣收回成命,否则他将辞去外相。
近卫心里也正乱着。自从他涉足政坛,他就一直幻想着能把日本这个人口稠密的岛国治理得象世外桃源一般。为政后,他一直追求着内阁的强大和谐,能有效地控制宣传工具和日本万民。可入主官邸这么长时间了,官邸、军部一直乱哄哄的,别说干什么大事,只要外界不笑话就不错了。眼下宇垣上台没几天,要是撒手不千,那还成何体统。无奈,他只有息事宁人,并答应把此事奏报给天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