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15280900000018

第18章

其实自批斗老爹的大会一开,峰儿及全家便注定劫数难逃了,这是株连的必然结果。这和所有被斗倒批臭的家庭几乎一样,先是满门被炒,不放过一丝的阶级斗争新线索新证据,即便没有,值点钱的也一掠而空,然后将全家老少扫地出门,紧随其后便是一连串的精神打击和肉体折磨,目的是彻底摧垮阶级敌人的反扑意志。

搬掉老爹之后,周代局长最先收拾的自然是老爹身边的几个得力干将。史可的帽子最多,比如国民党警察厅潜伏在革命队伍里的间谍特务、走白专道路的反动刑事专家、奴才似的保皇派等等,经公检法三家造反派联合审判,被判死缓下了大狱。李娃在局里是最难对付的一个,这小子跟着老爹转战南北20多年,历经腥风血雨,只认老爹说话,是铁了心的死党,皇帝佬儿也不行。但李娃也有胆怯的时候,那次他深入虎穴救老爹,要不是因为老爹瞪了他一眼,估计有几个小警察非栽在他手上不可,这一点虽和老爹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倪铁钉脑瓜有所不同,却也异曲同工,符合“啥样的干部带啥样兵”规律。那时还有个奇怪现象,文人怕癞子,癞子怕武夫,李娃是不是武夫,没经过人体学鉴定,但李科长的身手造反派是知道,没人敢单挑。说起这也是个笑话,局里几次要开这小子的批斗会,都因没法带人而放弃。据说这次为了制服李娃,请了几个造反高手,密谋后一致同意给李娃下药。这在江湖上,绝对是卑劣的小人伎俩,可如今管不了这些了,不管黑猫白猫,抓住耗子就是好猫嘛。遣送临行的那天早晨,李娃不知藏有杀机喝了碗稀粥,没一会儿,便迷迷糊地倒下就睡。一觉醒来时,奶奶个熊,他发现身上已被捆了个结实,浑身动惮不得,绳子粗细跟小指差不多,两只脚踝也给拴上了,而且是死扣,绳子的长度只留下半步脚幅,拳脚都展不开啦。更搞笑的是,遣送人员在和当地造反派头儿交接时,一再告诫说等他们离开县城后再给李娃松绑,让接手的人听了也觉得神奇得不可思议。

老妈重创周代局长,注定要遭到打击报复。报复是以最后通牒的口吻给老妈下达的,而且极具创意性。摆在老妈的面前有两条路,一是和老爹划清界限,脱离夫妻关系,给他赔个礼,可以保证她继续荣华富贵,但得孑身出户;第二条全家一分为二,老妈和峰儿、勇儿遣回原籍,特别注明:不是溱潼,是赵家坳,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大丫和二丫留城里,生活自理。除了这两条,没第三条路可走。

老妈虽是被老爹一见钟情式的闪婚,毕竟结合于战争年代,几乎没有市侩的物质成分,动机淳朴感情是高尚的,即便有所周折也是牢不可破,说到底老妈也不是那样的人。倒是第二条路让老妈很揪心,一家人天南地北好几处,峰儿和勇儿没啥问题,吃点儿苦罢了,大丫和二丫是女儿家,生活自理怎么个理法,偌大个城市举目无亲,老爹老妈的工资早已停发,生活费一分没有,这往后的日子靠啥?老妈跟周代局长提出,要求全家人一起回乡,就是死也在一块。他阴鸷着一双眼,冷笑一声,严词拒绝了。老妈回过头找教育局的领导,可教育局早瘫了,新来的工宣队头儿热火朝天地正忙着搞运动,没心情搭理她,早先求她办这办那的同事唯恐避之不及。工宣队给老妈办学习班,就是隔离审查,让她揭发老爹,她啥也交代不出来,当初老爹老妈结婚时候,组织上交代过“不该问的别问,不该知道的别知道”,现在她能交待出啥呢?老妈只有一种落井下石世道炎凉的感觉。

落井下石是自找的,这怨不得别人了。那时,政治上落难的人,根本没资格跟谁讲条件,甚至做平头百姓的资格都没有,众目睽睽下,啥都由不得你。给她指定的两条路,说是念及老爹的人格魅力,周代局长已经手下留情了,不照死整你已是天大的面子,况且你又不答应人家的感情,哪有这等好事儿?离乡背井,家破人亡,老妈没主意了,她几乎想到死,以死来抗争所遭遇的社会不公。

然而,老妈没死掉却得到一条死的噩耗。按遣返令,她忙着给几个娃儿收拾东西,发现身后站着一个人,满脸刀刻斧削般的褶子,一看便知是一个吃饭艰难的劳动者。他问老妈是不是叫秀珍,老妈问他是谁,这人要求谈谈。老妈点头后又问了一遍,这人才神神叨叨地说:你别管我是谁,我刚从劳改农场逃出来,和令尊大人一个劳改队……

老妈身体一震,急切地问:我父亲怎么样?

这人垂下眼皮,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令尊已在两个多月前去世了。

老妈跟遭雷击似的僵住了,脑袋里一片空白。

这人说:文革开始后,全国各地的历史反革命分子和现行反革命分子一拨一拨地押来,他们大多是文化人,好像知识越多刑期越长。管教干部图省事儿,任命一些刑事犯做他们的班组长,用没文化的人管有文化的人,说实话,在那种地方文化屁用没有,一个个弱不禁风,干起活来蹑手蹑脚连个娘们儿都不如。废话就不多说了,令尊在文化人里算条硬汉子,他从来不承认自己历史上反对过谁,进了劳改队一直坚持“三决”,即:决不承认有罪,决不改变观点,决不栽赃陷害别人。为这,老爷子遭了不少罪,大会批小会斗,还不让睡觉,派最苦最累的活。说实话,咱挺佩服的,咱就闹不明白,像老爷子这种文化人怎么会送去劳改呢?应该当个大官才是,好人当官百姓享福,就跟包拯、海瑞似的。可惜啊,偏偏是英雄苦短好人不长命啊,今年入夏没几天令尊染上了疟疾,管教干部本来就恨他,愣是不带他去医院治,扔几片药,就算给了回人道主义了。眼看着老爷子一天天衰弱下去,最后倒下就站不起来了。咱心里清楚,老爷子算是没几天活得啦,就趁没人的时候悄悄地问,家里还有啥人,有啥事儿需要交代的。令尊大人想了想说老伴也进来了,就在农场里,现在不知是死是活,还有个女儿嫁人了……说完这些,老爷子闭上嘴不说了,咱急了,说您总得给女儿留句话啥的是吧?请放心我一定带到。老爷子呼哧了半天才说,既然咱们是阶级社会,就总有人要做阶级敌人嘛,我和老伴已经“被敌人”,何必再把女儿给搭上?老爷子说完就闭上了眼睛,就再也没睁开过。我估计的没错,当天夜里令尊大人就走了,他老人家走得不声不响,待第二天早晨发现时人都硬了。当天,我和几个牢友选了块坡地把老爷子给埋了,送葬的一起抹眼泪,没有墓碑,就用了大青石做记号,以后好认啊,后来听女队那边的人说,你妈也得病去了,啥病没人说得清……行了,我是个在逃犯,这里不是久留之地,我把二老的事儿给传到了,咱也该走了。说完,这人便转身消失在浓浓的暮霭中。

老妈出奇的镇静,她静静地注视着来人,眼睛里居然没一滴泪水,心想:老爷子这是没听到他大外孙那段“关于谁是我们的敌人”的即兴演说,要是听见了,兴许就能挺过那道鬼门关了。她默默地收拾起东西,不紧不慢地……

其实到了这时,红卫兵运动也该收场了。毛主席在天安门广场8次接见红卫兵代表,由起初的支持和依靠,渐渐发现了问题,全国大中学校都停课闹革命了,教学秩序恢复不了,全国各地给闹得都处于混乱状态。到了第六次,串联到北京的红卫兵越来越多,北京城管理压力空前增大。老人家急切地问总理怎么回事儿,总理回答说:你不见,他们就不走啊。随后连续两天,毛主席乘坐敞篷吉普车,迎着寒风接见了红卫兵,情绪明显不高,精神也显得很疲惫,之后,再也不想见红卫兵了。文化大革命转而依靠工人阶级,老人家明确地提出: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很有必要。一场历史上从未有过的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运动就此蓬勃开展起来,红卫兵运动沉寂了,学校也安静了。但红卫兵作为一个具有创新意义的学生组织保留了下来,当然活动仅限于校内,可以吸纳新鲜血液,禁止抄家搞批斗,早先舍我其谁的革命风采荡然无存。

峰儿和勇儿离校前被红卫兵组织开除了“兵籍”,这在当时是个很严厉的处分,小小年纪政治前途算玩完儿了。他俩随着老妈来到赵家坳,和上次“低调还乡,高调进村”味道已经完全不同,母子三人将接受一种介于上山下乡和劳动改造之间的再教育。说白了就是不带有强制性,也没有知识青年那种言行上的自由,因为是反革命家属,背后有一双双眼睛监督着,公社革委会一旦接到革命群众的小报告,还是要开你的批斗会。

平心而论,相对于大城市,赵家坳那地方太偏僻,交通闭塞,没吃没喝又没玩儿,剩下点儿山水自然美景,谁也没那个闲情逸致,人员流动几乎没有,山外信息一年半载到不了,即便像文化大革命这样的顶尖国家大事,还是公社催着通讯员深入基层面对面传达的,来回不折腾个四五天做不了事儿。赵家坳的山民们听后,大眼瞪小眼“哦”了一声,转身忙自己的去了。山野草民开门三件事,下地,吃粮,上炕生娃儿。资产阶级司令部干啥的?关咱啥屁事儿?总不至比蒋该死还要该死吧?阶级敌人又是谁?赵家坳的乡亲一门儿姓,谁跟谁都沾着亲,低头不见抬头见,从没有发生过族斗,在这深山老林里,不抱团还不得让狼给拖了去?就是娃儿调皮斗架一觉醒来,也跟没事儿人似的,赵家坳百年坳史没出过阶级敌人。噢,赵大峻这娃儿,上回来好好的,怎么一转眼成了现反分子,现反分子是干嘛的?这娃儿好像是被啥党给拉出去的,那会儿需要有人给挡枪子儿,甭管见了谁都热乎,好像几百年前就一家了,这会儿革命成功了,挡枪子儿的不需要了,就说人家现反啦,他娘的,是谁绝情无义做出了这档子没屁眼儿的事儿?他们气到了极点,把烟袋锅磕得“啪啪”直响。再说这媳妇是咱们赵家坳的媳妇,有啥错?娃儿又能有啥错?去他娘的,爱咋地咋地,不关咱赵家坳的事儿。周代局长要是知道了这些,非气得吐血不可,他精心策划的惩治措施在赵家坳居然没一点儿效力,乡巴佬对政治居然一无所知,一定会破口大骂:愚昧,腐朽!

中国的千年传统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母子仨一路颠簸来到赵家坳,表面上乡亲们热情减了,没人理睬,可骨子里没有变,今儿几钵米,明儿几棵菜,让娘儿仨感到热乎乎的。娘儿几个商量过了,坚定决心,一切从头再来,老妈自告奋勇地做上了家庭主妇,峰儿勇儿跟着赵伯下地接受再教育,也渐渐过上了自给自足的日子。

日子总恩赐于那些充满信心的人。

踏着清晨的薄雾,走在青石板的小路上,露水打湿了鞋面。村口有个看上去比中山陵博爱坊矮半截的木牌坊,它两边飞檐上挂着铃铛,山风吹来叮叮当当,应和着小溪的潺潺流水声。成片的古樟树、大叶经楠树和针叶松,还与如丝如缕的晨雾痴缠着,赵家坳开始了一天的忙碌。

环绕山村的溪水边,一个戴着竹笠的农妇,把一担新摘来的青菜倒在小溪边,慢条斯里地清洗起来。洗净的青菜便整整齐齐地码进竹筐里,洗好以后,她又把折断在小溪里的残叶老根,一一地捡拾干净,包括水面上飘远了的,集中在一起,扔到数十米外的农田里。

村子入口处,一位青春少女,村里人管她叫琴儿,后来峰儿管她叫做琴妹。她身边是刚笼上的火碳炉,艾叶揉成的面团在盆里醒着,而炉子上的平底锅里,几个翠绿色的清明馃,正滋滋地散发出阵阵清香,勾引得还未吃早饭的峰儿垂涎欲滴。琴儿直来直去地说,她做这玩意儿快十年了,里面是喷香的芝麻馅。峰儿轻轻咬一口,果然艾叶的清香和芝麻的香脆,把唇齿滋润得服服帖帖。峰儿问多少钱,琴儿小声地说,值不了几个钱,今儿开锅你是头一个,送你了。赵家坳,每天就以这烟火气迎接现反家属们收服他们,把他们初到时的悲凉和失落涤荡得无影无踪。

村子里的房子大多是清末以来建筑的,就地取材,砖木结构,木材为主,木与木由榫头相扣,紧密而坚固,整座房子甚至不用一颗铁钉,因为那样不是百年大计。屋前屋后搭有瓜棚豆架,村内小巷曲曲折折,青石铺就的巷道,平滑如明镜,道两旁时有青石当凳。其间高大的香樟树不知历经了多少风雨,树冠繁密,像一张巨大的网,罩在头顶,微风徐徐吹过,树叶哗哗作响,随即飘来阵阵樟香味,沁人心脾。

这情景,和老爹踏进南京城的景象迥然不同,那里是人文雕琢繁华都市,这里是原始蜡像山野小寨。赵家坳祖辈百十年就这么过来的,没想过要翻身,不求大富大贵,但求平平安安,这目标不过分吧?峰儿走着走着,便有了诗意,心里默默道:古树高低屋,朝阳远近山,林梢烟似带,村外水如环。他神情恍惚了一下,又恍惚了一下,感谢苍天将浮躁的现反崽儿引入了一片宁静幽远的天地之间。

这年的“白露”到了,四野的坡地上大豆田变得绿黑绿黑的,长长的豆荚一天比一天鼓,里面的豆粒越来越圆,即将成熟了。赵家坳最早以狩猎为生,后来改了,是近十年里的事儿,大跃进时“学大寨”开山造田,种上了大片的玉米大豆,仿佛阶级斗争一抓就灵。这季节最怕早霜,所以家家户户都在田头地边点燃了一堆堆事先准备好的蒿子,火苗闪闪,烟雾腾腾,制造一种小气候。有的人家用三楞草扎成小小扫帚挂在房檐下,像装饰品,荡荡悠悠,说是能扫霜呢。

老妈不信这些,说尽是迷信,没有用,入乡随俗,最后还是学着这么去做了。她认命,是顺其自然的人。

赵伯天天带峰儿勇儿去大田里转悠,他端详着每一颗大豆,看着看着就咧嘴乐了,脸上尽是褶子。赵伯拔起几把豆棵子,捡来干柴,点燃烧毛豆吃。这豆粒圆圆胖胖,香香脆脆,吃了这粒想那粒,不一会儿肚子就鼓了。哥俩的手和嘴巴总弄得黑糊糊的,赵伯说他们像山里的熊崽子。

赵伯论年龄比老爹长几岁,人很憨厚,打小跟老爹一起摸爬滚打玩得很投缘,一说起娃儿的时光,他总是感慨日子的实在。他说,享受生长出来东西,是生命与生命相遇。每一颗粮食都有自己的滋味。越咀嚼越有味,当粮食进入人的身体,是阳光、雨水、土地的香气和蛙鸣雀叫进入了你生命的循环,那是天地的能量啊。大家都说吸取天地精华,天那么高,地那么厚,咋吸?人能够接触到的天地精华,只有粮食和水。天地不光生长精华,还用眼睛看世道,看到珍惜粮食的,会生出欢喜心,赐福给他们,看到糟蹋的,一定会雷打电劈,叫他上阎王那儿歇着去。

峰儿眨巴着眼睛,对粮食有了更深的理解。他想起“亩产五千斤评一级教授”的课文,那是康生在北京农业大学的一次讲话,他说了:一个农业学校最少得挂五个牌子,一学校,二工厂,三农场,四研究所,五农林局。探寻说这话的根源,估计那时还被饥饿记忆所笼罩着,胃思维主宰政治思维,基础教育全面让步于技术教育,于是这伙计自作自画地给教授的能力予以量化:亩产两千斤的只能当四级教授,三千斤的三级,以此类推五千斤的便是一级教授。

赵伯听说后,轻蔑地笑了:瞎掰,那咱是啥级别?估计再差也是个教师级是吧?康生是啥人,咱闹不清,哪有脑袋定产量的?天就是这天,地就是这地,老天爷给咱们的是定数,今年给多了,明年就要减去,同样,南边水涝,北边就得遭旱,这就是大年和小年的道理。照他的说法,那皇帝佬儿不得亩产万斤粮?尽扯淡!

勇儿煞有介事地说:这就小儿科啦,其实产量多少跟级别没关系,倒是更多的和胆儿有关,人有多大胆儿,地有多大产嘛,这不,亩产还有10万斤的吗?

赵伯摇摇头,没话说了……

仿佛一闭一睁眼的功夫,大豆悄无声息地落叶,豆秸和豆荚忽地变黄变黑,开始哗哗啦啦地摇铃了。那些从老林子里飞来的尖嘴鸟在空中盘旋,“咯咯嘎嘎”地欢唱,似乎在通知说:豆收的日子到了。

赵伯跟亲长辈一模一样,为了峰儿哥俩,他翻山越岭走了几十里的山路,特地到镇上买了几把新镰刀,回来后在月光下给镰刀细磨开刃,哧哧地磨得锋快锋快,搭上一片草叶立刻就断成两截儿。

开镰这天,峰儿他们跟着赵伯头顶晨星就下地了,一人抱3条垄,中间垄开趟子,再回身割另外两条垄放铺子,沿着长垄一截一截地往前推进。这时太阳还没有出来,大豆荚吃着露水不会炸开,要快割多割。当太阳像个火球时,露水晒干了,就得回家休息,等日头卡山再下地来割。峰儿他们问为什么,赵伯说避免大豆炸角啊,不然满地豆粒儿,那样不但损失大,还要被人耻笑。

其实豆收是件最苦最累的农活,大哈腰,使劲儿拉拽镰刀,不一会儿就汗珠满面了。峰儿他们头一次干这活儿,拢豆棵那只手的指尖,被豆角尖扎得血淋淋的,疼得两人直筋鼻子,而且一条垄还没到头,刀刃就没了。每到这时,赵伯便摘下挂在腰间的小磨石给他俩加刃,只有这功夫才能直直腰。接着又割,听着沙沙的割镰声,两个现反崽儿心头不免滋生出几分收获的喜悦。

这几天活儿很累,家家户户都增加了饭菜,好吃的也比平时多了,赵伯的老伴峰儿们叫赵婶,在家里做饭,老妈进进出出地给她当下手,啥烙饼,焖带豆的黄米饭,小鸡儿炖蘑,炒青菜,煮咸鸭蛋,熬酸辣汤……一顿一个样。兄弟俩看着眼馋,却吃不了多少,那是给累的。赵伯却不同,每晚都要喝上几盅,他说喝了酒睡上一夜好觉,乏就缓没了。

只用几天,大豆全给放倒了,豆铺子成行连串,有一幅大自然版画般的美感。接着就是把豆铺子一车一车地拉回家去,场院上很快堆起小山般的豆秸垛,等到“寒露”时节再打场。这期间,那些唱大鼓的、说书的、变戏法儿的乡间艺人,纷纷赶来庆贺丰收挣赏钱,不过不管咋热闹,家家留人看着豆秸垛,一旦着火,大半年的辛苦就泡汤了。

豆子入仓,豆秸和豆皮子也跟宝贝似的收拾好,赵伯说啦,大雪封山后,牛羊过冬全指着这玩意儿哩。他还说,长在地里的都是老天爷的恩赐,浪费啥都是个罪孽。

满院满屋都飘着大豆的芳香,赵伯抓一把瞧了又瞧,拿一粒用牙一磕,“嘎嘣”一声,他就憋不住笑了。这么好的成色,庄稼人怎能不高兴?赵婶乐颠颠地走过来,掐一把赵伯:今年咱家再杀一头猪……

他们还要规划明年,每一双眼都充满着希冀。赵伯还有句话叫人难忘,他说:快乐别嫌小,一个小,两个加起来三个加起来,你加到一百试试?快乐那就大了,你不能老想着一天一百个快乐,人这辈子能碰上几个一百的快乐?能乐一下,知足啦。

话说得没错,可老爹被打倒对娃儿们影响毕竟巨大,几乎是终身。这年大丫正好18岁,本该考大学才是,由于受老爹的牵连,大学进不了了,“兵籍”也给开了,入团入党更没戏,就连知识青年的资格也被剥夺了,政治前途一片黑暗,打报告请求分配工作,人家斜着眼瞧你,揉巴揉巴将报告就扔进了纸篓里,最后姐俩被造反派撵到棚户区。要不是这场运动,姐俩很难想这座因历史而闻名的城市还有这么一个破烂不堪的棚户区。

大丫和二丫在一间土坯房住了下来,隔壁是位头发花白的孤身老奶奶,属于空巢老人,慈眉善目,年龄有多大谁也说不上来。邻居嘛,用不了多少日子便熟了,大丫心细,一看到年迈的老奶奶拎一只瓦罐,挪着小脚去水井旁打水的时候,心里便揪得慌。这里离水井比较远,老奶奶年纪大,提一罐水很吃力,那么小小的一罐水,老奶奶省着用能凑合两天。于是大丫决心每天帮老奶奶提水。

大丫从学干活起用的是自来水,手一拧,哗哗的,可要从深井里打上一桶水来没干过,也确实是一件不小的体力活儿,更何况每一桶水,还得提着走上200多米坑坑洼洼的土石路,才能到家。来回一趟,胳膊便酸胀难忍,手掌勒得发紫。老奶奶发现大丫很能吃苦,她根本不相信现反家庭能教育出吃苦耐劳的娃儿,非要一桶给她一毛钱,说拿着吧,娃儿,每顿加个菜,别亏了身子。听了这话,大丫眼睛里倏地涌出了泪花,在这个斗争如火的年代里谁关心过自己?没别人,除了爹娘,剩下的便是老奶奶。

老奶奶总是不停地纺线,而后请别人织布,再做那种男人穿的布鞋,她做的鞋子都挂在墙上,有几十双了。无论是春秋冬夏,她就这两件事儿,房子里另外还有张木床,总铺得整整齐齐,像是要等谁来住,可是又从未见有谁来过。周围邻居说,她在等她的儿子,说她儿子年轻的时候去东北伐大木后,就再也没有回来,也从来没有任何音信,都几十年了,恐怕早死了,可老奶奶不信。

日子长了,大丫又得到了一些新情况。老奶奶婚后两年丧夫,儿子17岁时,为了挣钱娶媳妇,就跟着一个亲戚去了东北,历史学家将此称为闯关东。老奶奶坚定不移地相信自己的儿子还活着,早晚是要回到她身边来的,她在自己的生活当中注满了这一希望。很多邻居劝她不要做那些无用的劳动,但她却坚定地保持着自己的希望,把自己做成的布鞋换成钱都存着,说等儿子回来盖新房,自己则节衣缩食。

别人都把老奶奶的话当做笑谈,而大丫很敬重老人,帮老奶奶写信,用她给的提水钱买邮票,往东北的大兴安岭小兴安岭,几乎给能够知道的木材产地的邮局寄,结果不是地址不详便是查无此人。大丫也知道啥叫徒劳,但还是尽力地去做。她想,兴许正是老奶奶这份寄托,才推动着她在希望的路上走了这么些年。面对执着的老奶奶,一种由衷的崇敬油然而生。都说生活是一眼苦水井,大丫却感到很幸运,她淘出来的是一股股甜水。那一桶桶井水,是她跟老奶奶的浓浓情谊,这是多少金钱都买不来的,更是她克服困难的动力。

二丫可没那么多感慨,受读书无用论影响,学习也不再像早先那样上心了,啥“兵籍”,啥党团员,都无所谓,成天蹦蹦跳跳没个愁的时候。有一天,二丫人来疯,非跟大姐要老爹的手枪玩,说是好长时间没摸枪了。这把大丫吓出一身冷汗,这还了得,要是传出去,老爹的心爱能不能保住不说,光造反派找上门来给你定个私藏枪支,吃不了就得兜着走啊。那天峰儿举枪向狂热派示威,老妈在屋里紧张地直哆嗦,这可如何是好啊?大丫遇事总是出奇的冷静,她不急不慢地把枪和子弹收拾齐,很认真地用牛皮纸包好,然后再裹上塑料布,悄悄埋在后墙外的树林里。做得很隐蔽,除老妈和自己没第三人知道,造反派几次三番抄家都未能得逞,可二丫咋知道的?二丫回答倒轻松:姐,家里就这点事儿,瞒得了别人,怎瞒得了我?大丫一听就“呜呜”地哭了,哭得很揪心,她是为小妹的安全担心。二丫被大姐的哭声给打动了,眼睛也泪汪汪的,安慰说:姐,我只是说说,你不答应就算啦。大丫止住哭声问:你就是说说,别人不知道?二丫点点头,大丫一把将她揽进怀里:妹,这事儿以后千万别往外说,说出去就完了,跟谁都别说,懂吗?二丫又点点头。

这年二丫小升初刚上初一,每学期学费和书杂费合计13元。为这笔费用,着实让大丫费了不少心思。老妈临走前留下的100元,一直不敢动,得备着,万一有个头疼脑热啥的不至抓瞎。

不过大丫是个不甘于现状的娃儿,她常想,钱是死的人是活的,哪有活人让死钱给憋住的?那时到处在“割资本主义尾巴”,小摊小贩几乎没有,即便偶然有个摊点,也是造反派特批的。大丫不管不顾,你割你的尾巴咱做咱的人,人总得吃饭穿衣不是?既然革命无罪,吃饭当然也无罪,谁不吃试试?她想着想着就坐不住了,她让白铁铺做了一个烤地瓜炉,推车是最简易的那种,厚木板下装上四个废轴承,烤炉往上面一放,20元投资全部拿下。推车走起来动静是大了点儿,却也稳当。自这年“一九”起,巷口就多了一位卖烤地瓜的姑娘。

四处飘散着烤地瓜的甜香味,生意做得还算不错,炉子边总围着人,挑来挑去。这是大丫的经营技巧,因为挑光卖光嘛,顾客满意了,自己的钱包也鼓了,旺季每月竟能挣上百十元,实现了倍增,吃饭穿衣二丫上学总算有了着落。大丫没有生意人的模样,细皮嫩肉,亭亭玉立,很多时候顾客是带着同情心来的,顺便买上几个。大庭广众之下,大丫受不了,她不希望被人家怜悯被当做弱者,想真正做个能自食其力的劳动者。为不招人眼,她每天出门之前,总给自己的脸和手抹上炭灰,捡最旧的衣服穿,谁知木炭灰有排毒养颜功效,脸色竟生出玉一般的质感。

天气越来遇冷,北风呼呼的,一场西伯利亚寒流席卷南下,让气温骤降了十几度,整个世界被装扮的银装素裹。大街上行人稀少,大丫的脸给冻得红扑扑的,这天傍晚临收摊前,炉子里还剩下几个,她本想留着给老奶奶和二丫,可总吃烤地瓜也有腻歪的时候,火气大,又因为隔日烤地瓜再卖口感不好,会影响声誉,于是便打算卖完了再收摊,等了又等,搓搓手,原地跳动着。她往炉膛里加了几块煤,弯下腰用铁钩通炉底,用火熥着熟地瓜,弄得火星烟灰扑扑的。

喂,姑娘,来几个地瓜。一个青工模样的人吆喝道。

大丫没抬头,便应道:自己挑。她感到这声音很熟,便偷偷瞟了来人一眼,心里顿时一阵紧张,居然是好些年没见的亮儿。大丫不知所措,是认还是不该认,一时没想好,便埋下头去。

亮儿挑了两个大的放在称上,等着大丫给约称,寒风嗖嗖的,等了好一会儿不见动作,他便催道:哎,大冷天磨蹭啥?倒是快点儿呀!

大丫低着头回答:今儿最后一笔,不收钱,送你啦。

那怎么行,一个爷们儿白吃姑娘的,还算爷们儿么?快给约一下吧。

大丫背着脸回答:这是咱的习惯,你拿回去,要是吃得好明儿再来。

亮儿回答:那也不行,我这人从来不吃白食。他左看看右看看,大丫故意装作忙这忙那,就是不肯照个正面。亮儿明白了,便讥讽道:哟,哟,演得挺像嗳,都说巷口烤地瓜的赛如西施,我还不信,今儿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嗳。接着声音提高八度,直呼其名道:大丫!你这是演的哪一出?

大丫心里一阵颤动,随即暖流弥漫全身。她抬起头看他一眼,又低下头去。

亮儿说:你别说乔装打扮,就是吐一个字儿,我就知道你是谁,好啦,别演啦。今天总算找到了,好辛苦,这一晃就是好几年。

大丫低头不说话,继续忙活,眼眶里充盈着泪水。

亮儿心里酸酸的,一时不知说啥是好,在他心里,大丫打小天生丽质,说话向来平铺直叙,在她的眼里,生活应该是简单的,没有太多的人情世故,生命也是单纯的,没有那么些的世俗,要不是这场灾难性的运动,她兴许纯洁得就像紫金山上的皑皑白雪、玄武湖里湛蓝清澈的湖水,让人怜爱得不忍沾污,如今她虽然没有破罐破摔,面带微笑,看不到一丝凄苦的表情,可还是让人感到悲悲戚戚。她此时忙碌的身影和那只青烟缭绕的烤地瓜炉,在阴霾的背景下,给人的感觉,似乎虽然没有像15世纪意大利文艺复兴三杰之一的列奥纳多·达·芬奇在其代表作《最后的晚餐》中留下了那么些的悬疑,却也勾勒出一幅蹉跎沧桑的人间画面而带有很浓厚的悲剧性色彩……

亮儿猛地停下思绪,急切道:你倒是说话呀,为啥不去找我?你家的事全世界都知道,我可管不了那些……亮儿见大丫低头不语,就缓下口气:这样吧,大丫,过几天我带你去看你爸爸,唉,他老人家想你们啊……亮儿不想说得过于悲伤,可还是叫人悲哀连连。

听到这里,大丫再也忍不住了,她猛地转向一侧,悲情喷涌而出,泪如滂沱……

大丫和老爹会面是在一个黑夜里悄悄进行的,谁也不敢声张,因为老爹正被监督劳动着,没有行动自由。他每天就一件事儿,打扫局机关厕所,要是有谁觉得不干净,哪怕是一点点儿异味,就得重头再来。说来老爹也是命不该绝,那次批斗会上的打击不仅是精神上的,而且肉体也遭到了机械性重创,三根肋骨被踹断,在那间与茅房一墙之隔的破屋子里整整躺了三个月。老爹是死不改悔的现反分子,造反派不会给治疗,谁治疗谁就是立场大问题,他硬是靠着自身机体的修复能力,在死亡线上走了一个来回。苍天有眼,能留下他这条老命,估计李娃的云南白药做出了卓越贡献,即便如此,还是无可避免地留下了后遗症,一到阴雨天疼痛便阵阵袭来。老爹没有悲观的习惯,从来没有过,别人一提起这事儿,他便挪揄道:咱去了趟阎王爷那儿,可惜老爷子脾气忒宁不肯收啊。说话的时候,语言也不像过去那样抑扬顿挫字正腔圆了,带有明显的颤动,好像气息不足跟不上似的。和国民党军统交手的那会儿,没损一根毛,如今却伤筋动骨弄得伤痕累累,这便是所谓运动的无辜和残酷。

会见如期进行。临去之前,姐俩还做了充分准备,大丫和二丫换上干净的衣服,头发梳得很整齐,又到原来住的地方挖出埋在那里的驳壳枪。也不知二丫啥时候学的,她把枪擦得很专业,擦得铮亮铮亮,包括每一粒子弹,不留一丝锈迹,用红布包好。大丫挑了两个又大又好的地瓜,放在炉子里精心烤制,待通体透熟了,然后用厚毛巾包严实,揣在怀里,不让它凉喽。

亮儿跟地下交通员似的,左顾右盼在前面引路。二十多分钟后,他们来到机关大院东墙的小门外,亮儿在小门上轻叩了三下,显然经过事先精心策划过,只等了片刻,门“吱呀”开了,一个武警战士面无表情,歪一下脑袋,三人鱼贯而入。在屋檐的阴影下,又走了几分钟,来到一扇透着光的木门前。屋子是倚在局大礼堂的外墙建的,早先是警卫科李娃的警犬窝,约有五六平米,现在是老爹的栖息之所,里面几块木板搭起来的床铺占去大部分面积,屋子四处透风,又冷又窄,还有股霉臭味。当初这么安排饶有意味,说是便于开斗私批修会,后来主持者自己都觉得没劲儿,翻来覆去就那么几句,榜样的力量也有耗尽的时候啊,兴趣转移,也就没人再找老爹麻烦了,直至撤掉监视哨。

关于警犬的事儿,李娃有条叫贝克的警犬,在侦破一起奸杀案中,因当时没有任何线索可用,全仗着贝克高灵敏的嗅觉。这伙计真行,它沿着极微弱的味迹,一路嗅去,最后抓获了隐藏在10多公里外的罪犯,从此贝克被誉为英雄贝克。住狗窝,老爹没觉着有啥,他是这么自慰的:哼,说老子反革命,即便反革命,也照样他娘的英雄本色。

夜已经很深。老爹此时没有睡,佝偻着腰,一脸凄苦地在窄窄的屋里摆弄破烂杂物,动作迟缓,犹如重负。他在等女儿们的到来。

姐俩搁门口往里一看,昏暗的灯光下,发现是一个驼了背的老头儿,满脸胡子拉碴,头发灰白老长,一副风烛残年的样子,跟重庆渣滓洞里的疯老头华子良没区别。大丫忍不住了,万般柔情地叫了一声“爸!”

老爹顿时觉得喉头发硬,眼睛发涩。二丫则连喊带叫地扑进老爹怀里。老爹哆嗦着嘴唇没有说话,只闪动两道依然炯炯的目光,他打量着姐俩,又摸摸二丫的脑袋,凄然地笑道:哦,长高喽,长高喽。

亮儿嘱咐他们小点儿声,便转身出去,在外面守着。

老爹所做的一切是对的,他老人家一心为了这个社会好,但是他太耿直太善良,以为全世界的人都会按宣传上说的那样去做,结果被愚弄了。大丫越来越体会到,老爹有自己的做人原则,这也是老人家受尊敬的地方。她太了解老爹了,他老人家太习惯较真,总希望按他认定的那一套把事情弄清楚,可这是一个混沌不需要弄清楚的世界,弄清楚了只会给他带来更多更大的痛苦。大丫准备将来一定孝顺这位善良而秉直的老人,她憋住泪水,掏出怀里的烤地瓜,递给老爹。他跟娃儿似的“哦哦”地接过去,连皮都顾不上剥,大口大口吃起来。

触景生情,这地瓜救过老爹的命,那一年,执行任务翻越秦岭,适逢春天闹饥荒,四野徒壁,几天几夜没吃饱过一顿,眼瞅着要出山了,却走不动了,前不巴村后不着店,真的挺不住了,倒在山里非让狼给撕了不可。就在快不行的时候,他遇上了两位好心的猎人,两人没说二话,一人匀了一个红薯给他,山里人就这风格,没想着高尚,那年月谁都不易啊,人家也指着这玩意儿当干粮哩。老爹揣着两个红薯又挺过了三天三夜,凯旋,不,准确地说是晕倒在战友的怀里。

风风雨雨几十年,记不得多少次了,老爹救过人也被人救过。大丫瞧着老爹饥不择食的吃相心里发酸,这革命究竟为了啥?难道就是为了树个假想敌,斗得死去活来两败俱伤吗?同宗同祖的炎黄子孙们啊,是到了该歇手的时候了。

二丫瞪圆双眼注视着老爹:爸,慢点儿,别噎着。她依偎在老爹的身边,扭捏一下,她还记着小时候玩儿枪的那个惊险动作,那时不懂得害怕现在懂了,她又扭捏一下,把红布包拿出来给老爹。

老爹搁手上一掂就知道是啥了,他双手颤颤巍巍地接过红布包,一层一层打开,那个认真劲儿,仅仅望了一眼,便潸然泪下。他将声音压在胸腔里,呜呜地哭,仿佛一瞬间找回了丢失的魂,一个革了几十年命的魂。

末卷

同类推荐
  • 1988:我想和这个世界谈谈

    1988:我想和这个世界谈谈

    作品以一部旅行车为载体,通过在路上的见闻、过去的回忆、扑朔迷离的人物关系等各种现实场景,以韩寒本人对路上所见、所闻引发自己的观点。这场真正的旅途在精神层面,如果说似乎逾越了部分法律和道德的界限,但出发点也仅仅是希望在另一侧找到信仰。韩寒是“叛逆的”,他“试图用能给世界一些新意的眼光来看世界。试图寻找令人信服的价值”。
  • 乱世红颜:美人泪·情人劫

    乱世红颜:美人泪·情人劫

    《绝世红颜:美人泪·相思劫》姊妹篇,花朝节那日,她带回一个满身是伤的男人。他向她设下柔情陷阱,到最后又离她而去。她为他毅然逃婚、越悬崖、射猛虎、只求与他天涯海角不离不弃。情深如何?情薄如何?当穿云箭插进他的心口,当她跳下开满彼岸花的万丈悬崖,兄妹畸恋是否真能从此割断?她是乱世中的红颜,纵然天赋异禀,耗尽此生,依旧求不得、爱别离。预言、血咒构成的重重迷雾里,尽显人世沧桑。又一年的彼岸花开,妖冶似血,可有人来祭奠那一段触摸不得的旷世绝恋?
  • 分歧者

    分歧者

    【好莱坞大片原著,美国90后最爱,9月8日国内上映】如果世界按照所有最美的特质划归五派,无私,无畏,诚实,友好,博学,在这样一个世界里,还会不会有杀戮,争端,夺权,暴乱?答案你知道。因为丑恶从未消失,它只是被深深地隐藏起来,妄图在某一天爆发出来,冲毁这世界。在本书看似平静的开头后面,潜藏着令人惊讶的奇曲过程,我们所有人化身16岁少女“碧翠丝”,跟着她从安宁平和的无私派生活突然坠入分歧者的危境,突入无畏派基地,历经新生训练的血雨腥风,变身强悍理智美貌加身的“翠丝”,经历一场未知结局却至死不渝的恋爱,再跟着她走上解密分歧者之路,完成一次向死而生的蜕变。
  • 街心花园

    街心花园

    刘浪,生于70年代,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黑龙江省作家协会签约作家,鲁迅文学院第十五期高研班学员。若干诗歌、中短篇小说发表于《飞天》《文学界》《山花》《作品》等数十家期刊,多篇小说被《小说选刊》等报刊转载。
  • 如此京华

    如此京华

    京城里一个教读危先生的妹夫戚少甫带着妻子珠姑奶奶,从江南来到京中投奔舅子危先生,准备走堂舅刘八爷(刘其光)的门路,想弄个一官半职。那刘其光原是清季江苏巡警出身,追随吉小香步入政界。民国成立,吉小香做了财政总长,其光得任签事。由此引出民国官场中层出不穷的鬼蜮角色。
热门推荐
  • 行医悬奇秘录

    行医悬奇秘录

    我出生在道学世家,是一名医者。在我24岁那一年,我来到了繁华的上海,在这里我结识了金元四大家之一李东垣先生的后代传人---易水派的美女李梦然。且先后与诡异离奇事件相遇从蜀蛇蛊毒到尸魅,甚至得到剑仙门主人的辟鬼珠和如胭剑相赠。
  • 魔谷桂花开

    魔谷桂花开

    小米一觉醒来,也是三百年。桂花飘香如初,只是不见了他的情郎,也不见她的父王,还有从前的古夜郎。小米废除地宫,纵身跃上绝谷,却发现自己已经变成了一只妖。
  • 异世之动漫召唤

    异世之动漫召唤

    他只是一个想过普通高富帅日子的穿越男,却因一张神秘地图而被一个组织灭门,融合记忆,获得神奇力量的他,踏上了为父报仇的道路。。。
  • 嗨,我是刘备

    嗨,我是刘备

    远大志向与生俱来,随时势而变化高低,经后天学习而集大成,帝王终归是凡人,改变的不仅是自己,对照职场,生存的金字塔每个人都有。基础是底线,突破的是向上的力量,实现梦想。嗨,我是刘备,从昨天的我到今天的我,再到未来的我,让我们一起蹉跎。
  • 艾克与血泊迷案

    艾克与血泊迷案

    《艾克与血泊迷案》是年度最烧脑的侦探小说,里面案件扑朔迷离,充满诡异的气息,甚至有超自然现象,故事内容有不少由现实改编,刺痛人心,让我们一起从黑暗里找出一道明亮的曙光吧!
  • 时间偷走想念

    时间偷走想念

    牧年,其貌不扬,整天横冲直撞墙。夏颜,倾国倾城,拥有出类拔萃的的舞蹈天份。那童,一直希望等待着欺骗他三年的男人把她带走。三个人的偶然相遇,牧年最后才发现,他一直寻找的公主,原来在他身边……
  • 绝色帝女

    绝色帝女

    一界冰熙大帝身陨重生之一个废物身上,关于前世的记忆全无。不过不要紧,只要她冰熙的神魂不死,那就看她如何从一个“废物”身上,一步步崛起,改天换命,苏醒记忆,找到害她身陨的人一一报仇。从此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 拐个大学去初炼

    拐个大学去初炼

    【适合全人类阅读】“哇靠~570多分!不活了!!”高考就是个阴差阳错的东西,成绩没低过600的me稀里糊涂心不甘情不愿的就来了河北大学,虽曾想一头撞死,但是经过在大学的各种初次试炼,发现奇葩的我已经真的开始和这个奇葩的大学“初恋”了。哎,就当我随便拐了一个大学来初炼吧。100%的真实生活,爆笑一箩筐,精彩一大串,还有属于你的大学情节……还没上大学的孩子们,听学长学姐们各种吐槽大学生活是不是真心不知道孰真孰假?在校大学生们,快来围观活生生血淋淋的你们的超真实生活吧!已经毕业的所谓“工作中人”,看完本文捧腹大笑后不要笑着流眼泪哦!
  • 太空天窗在哪里

    太空天窗在哪里

    开启科学的大门,人类就能迈入崭新的天地,我们就能获得更加无限的生存空间,这就是科学的力量。科学的内涵就是事实与规律,需要发现人所未知的事实,并以此为依据,实事求是,而不是脱离现实的纯思维的空想,并寻找客观事物之间内在的本质的必然联系。因此,科学是建立在实践基础上,并经过实践检验和严密逻辑论证的,是关于客观世界各种事物的本质及运动规律的知识体系。但是,我们生存世界的奥秘,那简直是无穷无尽,从太空到地球,从宇宙到海洋,真是无奇不有,怪事迭起,奥妙无穷,神秘莫测,许许多多的难解之谜简直不可思议,使我们对自己的生命现象和生存环境是捉摸不透。破解这些谜团,就有助于我们人类社会向更高层次不断迈进。
  • 皇天后土

    皇天后土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我写下传说为你轻唱,怀念失逝去的点点温暖,当文字也开始哭泣,青丝发,血红衣,江山如画没入红尘融入无痕,皇天在上,后土在下,雪薇剑的,白薇星尊情以何堪,白莺的星盘能否步入正轨?文风亦如此,如天马行空云波诡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