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对话进入正常气氛。由于林荫鼻血的缘故,代表们不象一开始那么激烈了,只是用诉苦的语调提出,捐款和集资实在太多了,确实负担不起,希望能减少一些,同时,要求严肃处理打人的事。对后一点,林荫马上答应调查处理。于是,对话的焦点就转到捐款上,捐多少才合适。于海荣遵照万书记的指示,不做让步,可又怕激怒了代表们,真的上地区和省里,就不时地出去打手机请示。信访办主任也不时出出进进,把对话情况报告给万书记和洪市长。双方的立场逐渐接近,于海荣和顾副市长表态,一定要彻底杜绝收费人员私收的部分钱款,并视情况对打人者从严处理。代表们也同意克服困难继续捐资,但是,由于近期是交通运输淡季,司机们收入减少,确实难以及时足额捐款,希望把日期往后推一推。他们说,反正现在已进冬季,世纪工程无法施工,而新年春节就要到了,那时是运输高峰,司机们的收入也将大幅度增加,等到过完春节一起交齐。
气氛更加和缓。正要达成协议时,许副书记走了进来,身边还有一个人,五十出头的年纪,朴实文弱,一副机关干部模样,神情中透出掩饰不住的沮丧之色。
许副书记介绍说:“大家都认识吧,交通局工会主席王立民同志,他要来和代表们谈一谈!”
几位代表看到王立明,一下愣住了。刘大脚片急忙上前:“王主席,你咋来了……”对许副书记:“这事和王主席没关,你们把他找来干啥呀?”
王立民有点凄惨地笑了一声:“大脚,你别说了,刚才万书记和许副书记都找我谈过了,我已经承认和你们这事有关。谁让我是工会主席了,谁让你们向我反映问题了,谁让我同情你们了。我现在才知道,我这工会主席应该干啥,我应该劝你们忍受,要你们捐多少钱,就捐多少钱,不应该要你们反抗……对了,还应该告诉你们,我市形势一派大好,莺歌燕舞,那我就是合格的工会主席了……”
“立民同志,”许副书记在旁打断王立民的话说:“别说情绪话了,刚才怎么谈的了……”
“许书记,”王志明看了许副书记一眼说:“让我说完最后一句心里话,然后再执行命令行吧……我现在就当着市委、市政府领导的面,当着你们这些受苦受累受欺压的弟兄们面最后说一句:我的心告诉我,我多年所受的党性教育告诉我,我没有做错,我也不是什么幕后黑手,我只是做了我一个工会主席应该做的事……不过,我还是个党员,我有组织纪律观念,现在组织和领导说我错了,那我就错了,现在我来做你们的工作,大家不要闹了,闹下去没什么好处……”说完看看许副书记和陈副市长:“能不能让我和他们单独谈一谈,效果可能更好!”
许副书记犹豫了一下,点点头:“可以!”
过了大约二十分钟,几位领导又回到屋子。只见几位代表神情都很激动,赵二两的眼里甚至有了水光。看到几人进来,他第一个开口:“行了,俺们商量了,就按刚才说的办吧,俺们马上就散,不再给领导添麻烦了!”
几位代表和王立民沉默着向外走去。只有刘大脚片和赵二两特意和林荫握握手。赵二两说:“对不起了林局长,你要是觉得挨我一耳光屈得慌,可以随时来抓我。我到啥时都认!”刘大脚片则叹口气说:“林局长,可惜你官儿太小了!”
代表们出去不一会儿,大楼外面围簇着的人骚动起来,十几分钟后,政府大楼外面车人已空,一切恢复了平静。
此时,已经是深夜了。
想不到,这场轰动一时的群体事件就这么结束了。对话的结果是,仅免除了收费人员多收那部分,其它捐资并没有减少,只是把时间往后推了罢了。顾副市长、林荫和信访办主任及于海荣对这个结果都很满意,只有万书记说:“便宜了他们,你们态度太软,否则根本不必答应他们的条件,看他们能闹到哪儿去?!”还说:“你们看见了吧,他们说散马上就散个干干净净,这不恰恰说明是有组织有预谋的吗……今后公安局要对他们多加注意,有风吹草动要预先掌握,果断处理!”
因为打人的后果并不严重,形成的只是轻微伤,只能做治安处罚。出租车司机们也不再因此闹事。
5
事件结束后,市委、市政府领导召有关部门人员进行了总结。经验无非是领导态度坚决,措施得力,有利有节之类,而教训中有重要一条是批评公安局的。一是说在这起群体性事件中,公安局情报信息工作不力,没能掌握深层次、超前性、预警性的情报信息,使市委工作陷于被动。二是不点名地批评有的单位领导立场不够坚定,态度暧昧,造成不良影响。虽然没有点名,林荫却感到还是在说自己。
好在不久毗邻的一个县也发生了类似的群体事件,由于当地党政领导采取了强硬措施,动用公安民警抓人,酿成了严重后果,受到省委、省政府的严厉批评,主要领导受到了撤职处分,万书记这才改口,说市委、市政府在处理出租车群体性事件中头脑冷静,处理得当,没有酿成不良后果,对公安局的批评也至此告一段落。
万书记永远都是正确的。地区纪检委和政法联合调查组已经离开清水。一是再没什么可调查的了。二是清水发生的事件也使他们意识到与自己有关。毛主任对何大来说:“咱们再调查下去,可真的影响清水稳定了。撤吧!”何大来只好就坡下驴。
调查组回地区后,却迟迟不见结果。后来听说,纪检委向地委汇报的是:林荫确有些过格的言论,可都是在特定情况下特指某一事情的,出发点是好的。而且,他一心扑在工作上,事业心很强,用行动证明了对党的事业的忠诚;关于男女作风问题只有传言,无法查实。从林荫的为人上看,属实的可能性很小;关于刑警大队擅用罚没款当做夜班补助问题,主要责任在秦志剑和周副局长,林荫负有失查之责。且考虑到数额不大且情有可原,不构成犯罪,已经移交清水市纪检监察部门查处。给警校实习生的补贴也不能构成什么大问题;关于向省财政厅有关人员行贿,确有其事,但主观目的是为了获取公安工作经费,且自动终止,属于批评教育问题。当然,这个汇报是以毛主任的意见为主。地委主管政法的杨副书记听完汇报后说:“如果这些都算问题的话,恐怕白山地区没有几个清廉干部了。我建议,今后再有这种事,你们纪检部门不要查了。我们评价一个同志的所做所为,必须将其所处的环境充分考虑进去,才能对人有客观准确的看法。就说这所谓行贿的事吧,固然是错误的,可他是为了给单位要钱,为了工作。咱们反思一下,谁没这么干过?我还提倡你们多往上跑,多为地方要些钱来呢,我看,不但不算毛病,还应该表扬……还有什么言论问题,作风问题,更不值一提了,我们评价一个人不是看他的言论,而是看他的行动,嘴上说得再好,却干着反党反人民的事情,那也是坏人。相反,即使嘴上满是牢骚怪话,甚至有些过格的地方,只要他努力工作,忠于职责,也是好同志!”
地委书记何大宾同意杨副书记的意见,但指出对林荫要严格要求,调查组发现的缺点和不足要提醒他注意。
表面上看,危机已经过去,可林荫知道,这只是暂时的。一方面,自己的本性很难改变,不知何时还会被抓住把柄。另一方面,大军子等人也不会善罢甘休。自己必须抓紧时间工作,把有些该办的事情办好。地委的态度自然传到了很多人的耳朵里,而他们又是些缺乏耐心的家伙。这天晚上,他们又聚集在大军子的办公室内,忍不住发起难来:
“大哥,这是咋整的呀,不是说姓林的呆不了几天了吗?怎么反而脚跟儿更稳了!”
“是啊,何大赖子竟他妈的吹牛,说何书记听他的,听个屁呀……”
“可不是,要照这么拖下去,咱们的路可越来越难走了……妈的,咱们可是到现在还没跟刘大脚片和赵二两算帐呢,依着我,刘大脚片早变成瘸脚,赵二两让他改喝药了,可现在不敢动手啊,大哥,你还得想想办法啊……”
听着抱怨,大军子心里一股股火往上窜。可他知道,这时候必须鼓舞士气,否则就会自乱阵脚。他耐心地等别人说得差不多了,才笑一声开口:“你们懂个屁?这就叫政治,这才是斗争。在官场能象你们吗?靠打打杀杀解决问题?别他妈遇到点挫折就泄气。何大赖子不顶用我们还可以找别人,地委杨书记怎么了?何书记怎么了?还有管着他们的。以我的经验,姓林这种人,在官场肯定混不明白,他绝不会干长,不信你们就睁大眼睛瞧着……好了,今天就到这儿,都散吧,我还有事要办!”
手下们散去,大军子打开手机:“干爹,是我,咋整的呀,你调查一通,就这个结果呀,弟兄们都指望你呢,让我咋替你解释呀……”
大军子气哼哼地打完这个电话,又按了另外一个号码:“万叔,何大赖子这小子咋回事,我问他话,他支支唔唔半天,也没听清咋回事,是不是这里边有什么名堂……”
电话那头的声音:“这事我了解了,何大来是何书记堂兄不假,可何书记是个讲原则的人,也不是事事都听他的。据说,还在这事上批评他,让他注意点影响。现在看,不能完全指着他了……”
第二天,大军子驾着自己的奔驰去了省城。林荫对此虽然不知情,但是他已经认识到,目前只是缓解了危机。现在,摆在自己面前有两条路选择。一条是保护好自己。要做到这一点也不难,那就是别再惹大军子一伙,随他们去,或者明打暗保。如果这样做了,非但自己公安局长的位置能够保住,甚至还有可能会提拔重用,也能受到万书记的表扬。另外一条路正好相反,继续和他们斗。如果这样,恐怕自己当公安局长的日子屈指可数了。
怎么办?
别无选择。尽管林荫什么都明白,可他还是选择了后一条道路。他觉得,要是走前一条路,那还不如不当这公安局长。不管自己能干多长时间,只要在任一天,就要依法严格履行使命,就要和这些恶势力斗争,绝不妥协,绝不后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