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休息过来了,也准备好了,便同他一起去散步。我们先爬上了一座高山,它就在火车站的上方,在那里听音乐。今天演奏的是军乐队,是巴登的步兵们原文为法语。演奏的,非常出色。演奏了莫扎特《魔笛》的片段,《拉美莫尔的露契亚》,《犹太女》[34]的片段,还有几支美妙的曲子。我们溜达了一会儿,后来费佳把我送到了阅览室,自己去了赌场,说一会儿便回来。他带着十一个盾和一些银币,还有二十个盾的纸币,共计三十一个盾。虽然我请他不要动那些纸币,但我相信,他肯定会把它们也输掉的。我在阅览室里已经坐了一个小时,坐烦了,而且一个念头还总使我不得安宁:费佳还不回来,是不是又输啦?最后,我决定这么做:从阅览室出来便向车站走去费·米不带我去赌场,认为他妻子在那里出现不体面,所以严厉禁止我去车站。——安·格·陀注。在这里我马上便找到了费佳。他站在台子旁边正在赌,手里拿着一包银币。这么说来,我想,他没有输,甚至说不定还赢了。如果我让他离开赌场,那大概是好事,否则他肯定要输掉。如果他输了,我想,我就不露面,还去阅览室。但让他离开赌场必须找个借口,否则他一定还想赌,甚至还要因为我过分关心他而对我大发脾气。他身后站着两个男人,他们给我让出了地方,我便扯了费佳的袖子一下。他刚投了注,正在看是否赢了,所以他无论怎样也不能回头。后来他看见了我,但他赢了,要等拿到钱之后才能走。他走出了赌场,但他那样子看一眼都可怕:满脸通红,眼睛也是红的,就跟醉汉一样。他问我要干什么,为什么把他叫出来。于是我便说,阅览室里有一位先生两次问我问题,我不明白,没有回答他,过了一会儿我便出来了。他也跟着我走了出来,看见我进了车站,才不再跟着了;我不想再坐在阅览室里,怕他还再来跟我说话,又不好不回答他,所以便来请费佳帮忙。看来,费佳对这个并不存在的打扰我安宁的人非常气愤,让我把那个人指给他看,告诉他,那个人穿什么衣服,长什么模样,非常想会一会这个恶棍。费佳一再为没有立刻离开赌台道歉,说不可能离开。可我根本就不生气。后来我们溜达了好长时间,又去了一趟阅览室,想找到那位先生,可那里自然没有他。后来我给费佳解释说,也许那位先生问我报纸的事,以为我没听清楚他的话,便又重复了一次,根本没有欺负我的意思。而我觉得不方便继续留在那里,所以走了出来。我甚至为此向费佳道歉;他回答说,就这样已经晚了,该回家了。他又补充说,刚开始他以为我是来让他不要再赌的。我要他相信不是那么回事,这其中另有缘故。我们数了数钱,费佳有二十九个盾,还有一些零钱,这么说,他输了一个盾零十个或二十个十字币。啊,输得不多,他这样收场让我高兴,没有都输掉。他自己似乎也为此高兴。接着我们找到梅斯默,还了昨天欠的三个盾零二十个十字币,又买了些奶酪。他们大概以为费佳昨天把钱忘记在家里了,所以我们今天来还清昨天欠下的债。我们回到家中,玛丽今天比平时勤快许多:看到我们收到了钱,也乐意为我们效力了。奶酪质量很好,我们吃得很开心。后来,由于我有一点头疼,便躺下睡了。夜里三点,费佳叫醒我与我道晚安。他非常温柔、亲切,说他非常爱我,说尽管我们有时候口角,但这都不算什么,他从来没有这样幸福过。说我们时常有像现在这样的幸福时刻。最后,他躺下了,我不知道为什么,却不能入睡,或许因为喝了浓茶,而且胃也有一点疼。在三点一刻的时候费佳还问过我一点什么事,后来才开始睡觉。不料,十分钟之后癫痫开始发作。上帝保佑我的索涅奇卡或米沙。他不想让我担惊受怕,怕这样导致流产,所以发作经常发生在白天,或者,如果在夜里,就在我没有睡着的时候。总之有点怪,因为费佳来与我告别之后我总能很快就再入睡。我马上从床上跳起来,但我这儿没有蜡烛,我跑到另一个房间,点燃了蜡烛。费佳躺着,头离床边很近,因此转眼间他就可能掉下来。后来他给我说,他记得他癫痫发作时的情形;他那时候还没有睡着,他坐了起来,我想,就是为此他才离床边那么近。我开始为他擦汗,擦吐沫。发作持续时间不很长,我觉得也不十分剧烈,没有翻白眼,但抽搐得很厉害。后来他开始苏醒,吻我的手,拥抱我。再后来他彻底苏醒了,却无论如何也不明白,为什么我在他身边坐着,为什么我夜里到他这儿来了。后来他问:“昨天我发作啦?”我回答说,刚才发作过。他对我亲了又亲,说他疯狂地爱我,崇拜我。发作过后他出现了对死亡的恐惧发作过后害怕死去是一贯现象,费·米恳求我不要离开他去别处,不要把他一个人留下,似乎希望我在场能使他避免死亡。——安·格·陀注。他开始对我说,他怕现在就死去,要我看护他。为了让他放心,我说我就睡在他旁边的沙发床上,离他很近,如果他有什么事,我立刻就能听到,就站起来。他对此非常高兴,我马上换到了另一张床上。他还是害怕,开始祈祷,说他现在舍不得死去,同我永别,看不到索涅奇卡或者米沙。这让他太难过了。他请我保护好索涅奇卡,让我早晨醒后一定看看他是否还活着。我说服他,让他躺下睡觉,夜里也不要怕,答应在他睡着之前我不睡。已经五点了。我们的铁匠起床了,开始在我们头顶上走动,穿衣服(因为他们睡在阁楼上),然后下楼,开始用锤子敲打。我久久不能入睡,最后才睡着了。费佳八点钟起床,吸了一支烟卷。他照了照镜子,发现脸上多了两大块红斑;他告诉我,他头疼得厉害。我争取不睡醒,又睡着了。就这样,我们睡到了十一点。
星期三,8月14日/8月2日
我终于起来了,头疼得厉害,——勉强才抬起头来。我要了咖啡,给我送来了,可是等费佳穿好衣服咖啡又凉了。虽然我让玛丽再温一下,但看来她并未把它放在炉子上,因为咖啡还是凉得厉害。费佳在发作的当天对什么都有气,对这事也气得要命,不想喝这个咖啡,让人另煮一壶,他自己则喝茶。他的咖啡等了很长时间,最后好不容易才送来。我开始缝我的黑裙子,费佳脸色阴沉,在房间里溜达了很长时间,后来穿上衣服,去了轮盘赌场。可怜的费佳呀,发作过后他长时间备受折磨,——总是那样阴郁,怒气冲冲的,看什么都来气,因为一点点小事便暴跳如雷,因而在他有病的这几天我必须一忍再忍。这也没什么,因为别的日子很好,在别的日子里他很善良,对我很好。而且我看到,他喊,他骂,但完全不是出自恶意,而是病态。我坐下给妈妈写信,告知钱收到了,但是费佳走时给我留下了两个盾,用以取回手帕和靴子。我担心他把那些钱都输掉(那时候我就不能用这些钱去赎东西了),于是我停止写信,去取手帕。可多么失望啊!手帕还未做好。那时我告诉她,手帕应该在一周内做好,现在两个多星期过去了,可她竟然还没有打算动手做。这多么令人失望啊!没有办法,只得等待。顺路我去了雪茄店,在那儿给自己买了一副著名女占卜师雷诺尔曼德的扑克牌,连同说明,共计要二十四个十字币。我买是出于好奇,不知道是否允许带它过境。回家后,我像孩子那样,立刻便坐下来用牌算卦。刚开始我不明白如何算卦,后来懂了,便算了起来。我一再得到棺材,也就是死期将至或者要失去全部财产。后来又是近期上路,生活改变,和收到来自国外的消息。我算了好多次,我一再得到棺材,——是不是我要死啦?这个玛丽是多么放肆啊!她突然对我说:“哎,请给我们点小费吧,已经有三个星期我们什么也没得到啦。请给我们吧。”我告诉她,我们快要走了,那时候我们再给。这有多么坏啊:我们给她小费是出自客气,因为我们租房子是带服务的,这个傻丫头突然无耻而放肆地要求我们给她钱。女房东的钱我是早晨给的,我手里还有四十个盾的纸币,费佳还拿着二十四个盾。这就是我们的全部财产。时钟敲响了四点,玛丽去取了饭菜回来,她惊讶地发现先生原文为德语。还没有回来。后来她因为一些小事还来过几次,每次都很吃惊:“先生还没回来”,这甚至使得我也很懊恼。最后,大约在四点半,费佳回来了,然而,是输是赢什么也不对我说。我自己也不想问他,因为看到他神情沮丧。吃过午饭后,我又坐下缝衣服,费佳躺了一会儿,便又去了赌场,说很快便回来。我问他:“你怎么,输啦?”他说,是输了。因为他没向我要钱再去赌,我由此断定,如果他输了,也没有都输掉。我去邮局送信,问有没有我们的信。今天没有信。然后我去了艾蒂安夫人的商店,问有没有突花花边。她给我拿出来许多花边,从中我选了一种,虽然这种我也不太喜欢,但她给我看了那么多商品,我必须买她一点。我问,如果我需要五巴登尺,这是多少米。她说,是三米。每米她卖三十六十字币。蔡茨夫人告诉我,这样的花边似乎卖十二十字币每米,而她卖三十六十字币,然而必须买,虽然我不想破开五个盾一张的钱,它是我为或许去赌场时准备的,可是没办法,于是我请她为我量了三米突花花边。我回到家里,费佳还躺着。后来他起来,去了赌场。我在家里坐着,又用纸牌算卦。我又得到各种吓人的牌。然而费佳走了不很长的时间,很快回来了,买回来葡萄、梨、李子和意大利李子。与此同时,他让我看了看几个零钱,说他就剩这些钱了。后来他突然开始给我讲是怎么回事,然后又停下来,说我对这些看来并不感兴趣,甚至开始对我大喊大叫。可是有什么办法呢,——这都是他的病!我不明白,他生气也许是因为我没问他赢了多少,还是怎么的了。过了一会儿,等他开始数钱的时候,我问:“喂,你赢了多少?”他回答道:“多少不行啊。”这个回答当然使我非常生气,而且这一整天我都不舒服,吐了好几次苦水,恶心得厉害,头烧得像火炭一样。费佳数完钱,放在一边,我们便去散步。一开始我们一直走,互不理睬,因为我怕一开始说话就让他生气。费佳走进各种各样的商铺去看,甚至还进了一家化学制品商店,一看,去的不是地方,便又走了出来。最后,我们到了梅斯默住的那一带,进了一家卖手套、帽子和领带等东西的商店。费佳在这里要看我戴的手套。我们要看浅色的,我要六又四分之一号的,他们没有这样的浅色的,有六又二分之一和六又四分之三号的。另外,我怕记错了号码,所以买了一副六又二分之一号浅色的。等后来一戴便后悔了,因为手套又长又肥,好像不是给我买的。但毕竟是干净的,虽然长,可总比脏的破的好,那样的手套拿在手中都丢人。买手套花了两个盾零六个十字币。这个价钱和咱们这儿一样。后来我们沿着利希滕塔勒林荫路散步,走了很远。天已经黑了,我们走到阅览室的时候已经是八点半。我很高兴,费佳今天没有要第二次去轮盘赌场。第一,去了他一定输;第二,这样的刺激对他影响太大。在阅览室里我们问,有没有国外出版的关于俄国神学堂的书[35],我们被告知,两卷这样的书定价为十二个盾,这让我们吃了一惊。自然,此时想买这本书的种种愿望早已消失了。我们在阅览室里坐了不大一会儿,第一,该回家了;第二,我又开始恶心得厉害。费佳在路上问我,我把茶订在了几点。这时候我才想起来,我根本就没有订茶。同样的事几天前也曾发生过,那时候就没有给我们准备茶水。现在我很怕再出现这样的情况。可是捷列扎救了我,我们一进门她就说,开水已经准备好了。玛丽来取茶叶,但茶水总也拿不来,费佳忍不住,便向玛丽指出了这一点。对此玛丽回答得相当放肆,当问她女房东在哪儿,要去亲自谈这件事的时候,她竟然哈哈大笑。费佳出去,找到了房东,对她说:这太不像话了,这么长时间还沏不好茶,办事应当快一点;玛丽不干活,就是笑;今天她还要过钱,可我们没有义务给钱,如果我们给钱,这是客气,而不是有义务给,因为我们现在没给她钱,她便什么也不想干,——“她不想就不想吧,请把捷列扎给我们派过来。”尽情斥责之后,费佳回来时平和多了。我们吃了梨,喝了茶,就数了数钱:我有四十个盾的纸币,费佳又给了我两个弗里德里希金币,每个二十盾,合计四十,也就是八十个盾,还有三十法郎。他自己留下了二十枚两个盾的硬币,即四十个盾。他又给了我三个盾,让我预备给洗衣妇,这让我很高兴,因为我们完全没有干净内衣了。
星期四,8月15日/8月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