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见了汽车,但看不见那种撞击的力量
荒野和诗歌的消息。最活跃,最早结束的
这一部分。生命的这一部分。它们支离破碎
于炎热中疲惫地梦想
二
他肯定她是个妓女,出于武断
我无法辨认那些鲜艳与憔悴的躯体
说到对这个世界的判别,体验永远不够
女人们老得太快(看她们结实到松垮
被粗俗与快乐紧紧拥抱的臀部,在亲吻中
起皱的脸),如记忆中的美。夏日的昆虫
现在接近秋天,爱和迷醉的产生是出于疲惫
急于品尝生存的成熟滋味
花朵叭的一声掉了,那是另一种气候中
没有了未来。卖弄风情的群体
随后一切又延续下去,四处在建造着借口
借此据守或者彷徨
一只湿淋淋的寄居蟹爬上岩石,又匆匆返归
只是一会儿,阳光抹杀这短促的豪迈
鸟的粪便更为坚实,涂抹在山岩顶端。找到了借口
一个水手脱离了险境时,这样的口吻
“那个人被鲨鱼吃掉啦”
另外那些,在叹息声里已享尽最后沉溺的快感
因为绝对的美与大海合谋,嘲笑了浪迹天涯的悬念
另外那些在海浪上行走,那些未见踪影的
航行在环抱陆地的海洋者
遗留的名字多可笑,像一些白痴被疼爱着
如在干旱的土地上凿洞的人
现在女人和树林都不能使他们感受喜悦
这边是另一种景象,被巨大怀抱的陆地,家园
主人(谁是主人,他带着经验)领先,客人随后
穿过半明半暗庭园。到达的地点可想而知
终然那里有葡萄藤与香蕉树,时间,物质
精神,空间,身份与抽象
日益成长、本质无知的人,不管从哪里:权力,神圣
偶像,财富,贫困。也许进入餐厅
去装有抽水马桶的处所,想想“老朋友死了令人伤心”
对一些事物、一个世界的放弃
而花朵,草叶,黄昏与河流,响尾蛇,沙漠,死亡
已不适宜作好安排
仿佛原野上孤独的房屋在风中嘈喧呼吼
反过来主人伴随着客人,走向门外
星云与雾霭指示的诸种可能性
所有这些道路(话题)敞开着。让我回到空气去
我们说。我把这个世界转上一圈
一只蝴蝶说完,就跌落菜地的一边
有翅膀的全都停落下来,恢复天空中(我们所妄想)的
平静。像现实中那些牲畜令我们感觉安宁
“她消失了?”“没有。”“她回去了”
“也没有。”“那么她来了?”这种情况并未出现
她停止在这里。她的手里捧着鲜明的瓜果
皮肤细细涂抹过润霜,毫毛温情地倒伏着
在风拂过时又竖立
她能够抓紧这样的时机,但没有主动意识或体会到
尘土弥漫的夏日——寻找着归于尘土的力量
她们——我们,都需要获得同意
房间
房间是容纳之所,而我所指过程。
一
我当然听得见,一阵怒叫
像一列火车行进在未知中,对着空气发出咆哮
出于疑虑与惧恐
我静坐在时光的玻璃窗内,安静,如平常的春天
我当然听得见外部的响声,植物的呼喊——那不是疼痛
那是另一种语言(但这不是问题的所在)
我当然听得见,割草机,电锯
似乎我消除了片面
森林长得如此高,从这个位置看去,那些果实飞翔呼啸
如鸟雀一样
我当然听得见,因为发生在一个屋子里
我的颅骨被发掘敲打,它腐烂得不够快
一些水果坠落,像脑袋一般
我当然听得见,那一种多样性,房屋如此透明
这不是这一个人或那一个人的怒气
也不完全是全体的
没有全体。全体的声音如魂魄逃逸在网之外
二
这是谁的疑问,谁的屋宇,谁的参天大树
谁的骨骼,谁的零散的羽毛,谁的拆毁的欲念
它用无尽包裹我,用转瞬即逝,用无所见,用自由的幻觉
它训练我的语言
我以为静坐着是一种惯性,生就是这样
由于在这里面,生有一种尺度
生是这么一些现象,一些形状,抽象的速度,四处碰撞的
结果与所有的动作,步行,饮食,在镜子里照自己
或者感觉未来的冰凉抚摸
当我从书架上取下书,一个接近生存结束的动作
一生能取下多少本书
相反有人购买了古老的木床,细致地观赏
却看不到死亡的痕迹。这般宽容的房屋
容纳全部,不计较一切,像旅途上遭遇的一幢深邃屋宇
没有什么不可学习,不可以停留
死亡像风一样进出。即使在阳光里,风没有停息
我仰看高耸的屋顶,帝国的梦想枯蒌,失去形状
我的天空已黑,马蹄在透彻中打击
三
五月即将关闭,我收起森林的地图
我将继续看到针叶的树,果实掉向地面,落叶皆为往事
就在这屋顶下
粉碎的鬼魂这样被靠近,它们到处都在
我无法选择睡眠,也不能选择死亡。不愿放弃自我的皮毛
怀着这样的沮丧意念
这一只柠檬,这淡黄的思想片断,被切开
嵌在窗子的边沿,酸涩的汁液泄下——
我们是被所有的植物催促生长的,如松针间的毛虫
桑叶上的蚕。明亮的葡萄藤垂吊着蜘蛛
而后我们彼此之间完成着转化,除却骨骼
(我向房屋朝北的窗子看出去,仍然温暖
阳光在正午稍过的地方照射出)——
然后是记忆中被匆忙推开的窗户,被吹嘘的生活
像骆驼一样被咀嚼不肯放弃的所谓时光
五月,被河流喂胖。像是不能结束
四
一辆汽车回到雨里,而它的白色穿越过整个阴沉的气氛
(这是快速的方式,像古代的骑士披起盔甲)
它有一种想法,这样明确
它的速度让雨线倾斜,它和雨滴相互撞击
似乎它们彼此有一种语言
更多的是言语者,凝固成空气
如今我触及的是气流的震颤,一个季节,散漫的气候
好像全然失去了速度,像一只只被追逐的孔雀
像汽车哭喊着
一辆在内部伤感着的别克牌轿车,仅仅驰过某一分钟
麦子腐烂了。我闻到了这种情况
一只孔雀,又一只孔雀。那样美丽的羽毛拖在地上
孩子们都看出了这一点,在他们的清晨
尽管同时,雾气弥漫起来
驱车经过房屋暗影的人
他的意识映出了斑斓
五
睡眠的时刻就是温习死亡的时刻,抑或相反
如果像鲷鱼那样被冰冻,具有了这样蓝的眼睛
像在时间中埋伏等待
它们从海水(又一幢巨大的屋宇)中出来就这般
平静的神态。像我所认识的早晨
也许我们的房屋不够大,在存放的硬壳中
因此缺少了牡蛎的柔软内心(提供珍珠发育的原始处所)
因此我以为鹳鸟在河沿低头沉思
但它们显然做了更重要的事
一个获得自由的人在房间里也会如此,导致误解
一个无法估价其重要性的人,在黑暗里不再点火的行为
也不辨别方向
我沉迷欲睡,感受到多么微不足道的惶惑
请设想一下一只小鸟的猎物
六
得让目光近些,再近些,旅行者说。他已疲倦
然而脚步却没有停息
我在想,鸟儿飞在天空(实际上只是在屋顶)
眼光看往哪里。或许它只看到它内心的欲望(那片昏暗)
一辆汽车是容易后退的,人这样做起来难一点
一个黑夜或沉默都会叫人看不清
我张口欲语时的境况与此接近
当我忽略了对存在日益熟悉与适宜一面的时候
但也许事情这样就好办了
像卡车突然从浓雾中驶出。令人一惊
像一个女孩爬在雄狮雕像上拍击铁的鬃毛
柔软小手的欢乐
停车场上泊满汽车。正午已逝,乌鸦经过那个斜面
旁边一个人在翻捡红色的垃圾筒,动作悠缓,内心急迫
我们会有什么区别。都度过了刚才的时光
没有房屋不会成废墟,也没有什么比时间更坚实
一切都已发生与正在结束,一切都还不清楚
暗示在继续错误也在继续
往事如烟,梦想如烟。比喻如烟
接近
一
秋日与死亡是很接近的
意识到这种沉静,做深的呼吸
当这种芬芳传来,都来不及表达
一切都已遥远。如同冰冻之地看望天空的深蓝
阳光依然在继续,包括远方的飓风
往事与未来一样模糊。这样就可以结束了
结束一个瞬间自然容易。不是一直在结束着吗
现在可以这么说。秋天的风通过窗户吹来了
我已经看到手上的青筋暴起
这些交错的枝杈,它们在缓慢地搏动
像在日光中被风持续吹着。它们期待鸟儿到来么
或者像爬藤一般生长。这全源于错觉
由于目光长久地滞留
干枯是由于洪流冲过去了。沉思默想是由于什么
由于喧哗的荒诞性吗。也许是因为秋天
这般空旷的阳光,空旷的房间
人影都看不到了
二
纠缠死亡是一种乐趣,一种考虑的方式
一项预言。仿佛代替永生者的思索
这种状态激励了我(像阳光激动了植物的幼苗)
这就是开始(可我心中想着的是结束)
时间的每一刻都是开始
问题在逐渐清楚。气候仅仅给开启一扇门
进入之后得习惯这种黑暗
像一些花朵开放,抉择了这样的时刻
我在一条道路上望过去
确切地说是经过的一种张望。这不是尽头吧
我猛然想。好像是在走近(像麋鹿走近了豹子)
内心中洋溢惊慌和幽宁
这样的一片黑暗,可以沉睡了
我的四肢铺展开来,接触到枯草的芳菲
这时我感觉到速度,奔逃和追击的,进入和出外的
房门碰撞的声音在原野上四溅
令所有的人吃惊。竟然是清晨的气氛呵
三
可我想到了雨。我穿过雨幕
像惊慌的动物,像卡车,马达轰鸣
又像泥水中的马匹
我到达得更快了,这可不是我所原意的
为什么雨不是让我停滞呢,这种事物为什么不是
阻止——既然它比空气更加密集
它成为一种催促
我得想想,这是否仅仅由于我的理解
就像是一个时代的速度,我停不下来
我来不及思考离什么更远,又离什么更近
由于我发出了声响,喧嚣。这样的影响始料不及
当我想到雨,这竟然是一种结局
想到,而不是遭遇——这样的解释并没有用处
时间是无处不在的,我不可能不消耗它
我企望以速度赢取它,结果加倍损失了
雨过天晴。但那一切我都已经望及了
印象系列
一
当进入黑夜的漫长旅程之前
黑夜就是目的
它就是完成的力量。但这不会被意识到
眼前,姣好的面容如那水面
纯白的水鸟从目际划过的景象
其下的植物群体摇摆不停
总在窗口张望。总在不够明晰的一边
像一匹黑马的苦痛的眼眸
又像白色马鬃飘扬后的倒伏与安息
秋天如此遥远。仿佛一千年前
这一枝芦苇和那一枝芦苇,随风呜咽
没有开始,但有记忆
时间在,不在。主体的困惑,与瞬间
事情就是这样的。唯有词语无法结束
无际的海洋的花边
二
废墟里钢铁生存着,它的一瞬
开出一朵锈花。这在空气里传得很远
野兽在呼吸,它们没有惊讶。荒野更潮湿了
我在动车的车厢内计算时速
我比预计更早地下了车。我无法回忆这一个过程
我的身后是一片空旷
这些人都进入了人群。时间充满了。闭眼之刻
来到似曾相识之地。只有一个人
只有一条鱼和它的水。其余的都哪里去了
四条腿都肿痛着。野兽的喘息
我们以为在一个地点相处,其实如此
遍地都是历史
三
既然碎片是这个世界的原则
爆炸应该不会使我们吃惊
建筑的碎片,躯体的碎片
不再完整的状态呈现了完备的存在
那个士兵刚才还在说话,他让一段言语
滞留在半空。他在怀念故乡
能指爆裂后,有人拾到了声音中坠落的所指
那个士兵。他已碎裂成数个片断
(印证了这个世界的常态)
而我的认知仿佛人肉炸弹,有着预想的
怀疑与破坏念头。以及同归于尽的盲目与荒谬
当然我不是孩子,也不是妇女
我是更加主观的,更具主见的偶然的追随者
存在的狂欢与猛烈响声归于沉寂。这仅是一刻
我若有所觉。犹如在那一瞬间的停顿和犹豫间
可手已扯断了导火索
我最后看到存在的巨大火光
我其实早回归了破碎。那些收拾残局者
仍在力求作出完整。他们像传统的艺术
怀着惊异与苦恼,注定了创作的失败
竟不知这世界已提供了拼贴的主意
四
我想说世界本身创制了毁灭
我想说是由于历史,由于它的天然的破碎性质
它一直在制造着。它的自身何曾完善
也由于未来。孩子们的破坏能力更强
也由于祖先的愚钝。他们在挥霍
包括我们。这暂且过程中匆匆显现面目的人
由于人们的记忆,和欲望
和欲望的充填。人们制造了所有的符号
这些方式,这些物,形状和声响
当我们回顾,陷于沉湎或迷惑
毁灭就在微笑了:这是人们内心的期待
是存在种植在本我的实在之中
五
不能出声,像水于沙漠的湮没
行旅者的目光随之沉落。这一部分记忆
浓郁的灰黑颜色:像水在黑暗的铁管内奔腾与喘息
四周是墙壁。适合逻辑的视觉效果
在黑夜打开灯光,能够自成世界
而你们是从真实的黑暗中来吗。哈哈
我这里有虚构的明亮。说完我低下头去
我看见了那些铁管。体会管道内的动静
我不再言语。那些拥进室内的人惊愕地站着
他们离开。也可能还在犹豫,像背景中的黑夜
我关闭了灯光,背靠着忽而汩汩作响的水管
夜晚的故事就此结束
在白日人们时有进出。水管的呜咽被掩盖
我也无法制造暗黑,和相反的状态
我心不在焉,一直在揣摩那种压制的奔腾与喧嚣
那种沉郁的灰黑色。下午了!傍晚了!
我在心中欢呼。但即使是清晨,我抬起头来——
一个在房间里的工作者,不能不看到水管
(不能不看到沙漠或者豺狼的荒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