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人博尔的那一串喷嚏没有惊醒棕熊大奔却惊醒了小公熊……
夜终于降到了雅鲁藏布大峡谷的上空,白昼间活跃的飞禽归巢,又换上了另一群夜行鸟的鸣叫。除此,便只有河岸边避风处的一隅,在夜风中晃悠着的篝火,显现出大峡谷的神秘与空灵。
篝火燃起不久,就传出了烧烤肉的香气。
猎人博尔一边烤着鱼一边喝青稞酒。酒是好过儿带来的,鱼却是猎人博尔用木叉刺上来的。
好过儿服了,他说:“难怪你在现在还能当猎人。”好过儿又说,他不行,喝酒也不行。
好过儿说得不错,几口酒下肚,他就醉了。他又喃喃自语一番,才睡了。好在他睡着之前吃了一条近三斤重的烤鱼。
猎人博尔边吃喝边琢磨着,他在分析自己追杀棕熊大奔的心态。平心而论,棕熊大奔并没有十分过分之处,它是只野生熊,野生熊让它怎么懂青稞的用处呢?
棕熊大奔更不会知道长得像草的青稞是珞巴族赖以生存的口粮。而棕熊大奔见了猎人博尔的妻子也只不过吓晕了她,却并没有伤害她。
是猎人博尔苦苦相逼,才引起了后来发生的事情。
如果猎人博尔不追杀棕熊大奔,没进行那场人熊大战,他兄弟就不会死,他也不会像野人一样在大峡谷里胡转悠,最后落宿在这荒野之中。本来,他现在应该拥着新婚妻子睡在花园般温馨的屋里。
猎人博尔停止了喝酒。他有点醉了。他既感到无奈又觉得苦闷。他起身把食物喂给那条猎犬。
每条猎犬边吃食边感激地对他摇动尾巴。
他突然觉得他的猎犬非常可怜。
猎人博尔唤过猎犬黑虎。猎犬黑虎在跟随他出猎的这些日子里,体态明显地消瘦下来,就连排排肋骨都刺棱出皮外。
这是条好猎犬。猎人博尔这样想,并伸手给猎犬黑虎理背毛。
猎犬黑虎非常激动,它很久没有受到主人猎人博尔的温情了。猎人博尔这一摸,它几日的委屈都不复存在了。过去的旧账一笔勾销,它和主人讲和了。它呜呜叫几声,伸嘴去舔猎人博尔的手。
猎人博尔被猎犬黑虎的舌头刺激得发痒,他扑哧笑了。笑声却把猎犬黑虎吓了一大跳……阴冷在峡谷中增强,猎人博尔越来越困顿。
尽管他面前生着几堆火,还有条猎犬为他放风把哨,他还是不敢睡扎实。他开始理解了他的珞巴族祖先生存的艰难。
猎人博尔的祖先世代生存在雅鲁藏布大峡谷中,以猎食野兽为生。经过多少代的努力,才在大峡谷中建起村屯。
可以说,雅鲁藏布大峡谷是个生存十分艰难的地方,不说气候的变化无常,就说他们的青稞地吧,大多的青稞都是种在布满石块的土地里的。
猎人博尔摇摇头,他不愿深思下去。他认为他杀不死棕熊大奔就不配做珞巴族猎人的后代。这样,他本要退缩的念头打住了,重新坚定了猎杀棕熊大奔的决心。
猎人博尔站起来,他给好过儿理了理睡袋,就提着枪向河边走去。他还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也许因为心里的躁动,他想走走平静一下。
猎犬黑虎跳起来跟了上去。它不声不响地跟着主人。它看着主人在河边蹲下来,用冰凉的河水洗了把脸。那刺骨的寒气激得主人连打几个冷战。
这时,一阵风从河道上游刮过来,风同时带来一股气味。这股气味立时被猎犬黑虎捕捉到了。
猎犬黑虎扬起头吸了吸鼻子,它惊得背毛耸起,“汪”地叫了一声。
猎人博尔急速地用湿淋淋的手抓起猎枪。
他扭头望向猎犬黑虎。但是天太黑,天上连星星都没有,他无法看清猎犬黑虎紧张的神态。
然而,他是个猎人,凭经验,他知道猎犬黑虎肯定发现了猎物,否则它不会发出这样的叫声。从猎犬黑虎的叫声中判断,这动物准是猛兽!
猎人博尔猜对了。猎犬黑虎嗅到了棕熊大奔的气味。但是猎犬黑虎却在犹豫,它不知道该不该把这股气味的来源告诉主人。当它看到主人脸上的紧张神态之后,它才决定通知主人。
猎犬黑虎毕竟是条好猎犬,它不能对主人不忠实,它活着的使命就要为主人效劳,帮主人找出猎物并服从主人的命令,猎杀那些也许并不该死的动物!
猎犬黑虎吠叫一声,带头向河上游的草滩上跑。它知道主人肯定会跟上来。
猎犬黑虎的行动无疑在告诉猎人博尔,它发现了目标。
猎人博尔的心一下子收紧了。他端着猎枪跟了过去。
猎犬黑虎引着猎人博尔沿着河岸向上游行进。在走到那条河主流分叉成支流的地方,猎人博尔一脚踩空,一头扑进了水泡子里。
“哗”,他踩着水爬起来,他把自己吓了一跳。
猎犬黑虎转过身呜呜叫,好像在催促主人快来。
猎人博尔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凉水,他忍不住了,“阿嚏——阿嚏——”连打四个喷嚏,这喷嚏打得连鼻涕都飞了出去。
“呼啦——”荒草滩上惊飞起大群的鸟。
整个河滩顿时热闹了。首先被惊动飞起的是野鸭群,它们最警觉。野鸭们“呱呱”叫着似乎在告诉所有的动物:有人来了,人在打喷嚏呢。
猎人博尔非常懊恼,他看到草滩上有几只羚羊在跑。他抬头看看天空中飞来飞去的暗影,对猎犬黑虎说:“这都怪我,咱们还是回去吧。”
猎犬黑虎却“汪”叫一声,向那条河支流跑去。
在猎犬黑虎眼里,今天的主人又回到了过去和蔼可亲的样子。这样的主人,它甘愿冒生命危险帮他完成心愿。
猎犬黑虎在草丛中跑着,它很轻松地找到了那只被秃鹫分食了大部分尸体的大公熊。那个破碎的尸体吸引了猎人博尔的注意。
猎犬黑虎在大公熊破碎的尸体旁嗅了一圈后就向另一片草滩跑去。它的行动已明确告诉主人:棕熊大奔就在附近!
猎人博尔想不出是谁有这么大本事猎杀了这头大公熊。他非常好奇地走过去看了一眼,就“哇”地要吐了。
他扭头顺着猎犬黑虎跑去的方向就跑,又连着干呕几次才停住了呕吐的趋势。
他想,真残忍。大公熊破碎的尸体也许永远会留在他脑中,直到他死。
猎犬黑虎突然停下来,它的背毛耸起了。
它扭头冲着主人汪汪叫。这种叫声是提醒主人注意:棕熊大奔就在前面。
猎人博尔的心突然狂跳,他伸手按按心房,端起了枪。他随后跟在猎犬黑虎身后向前摸进。
又前进了二十余米,猎犬黑虎向侧方草丛行进,它身体伏得很低。它用这个动作告诉主人做好准备。
天虽然很黑,但卧在草窝里的棕熊却比黑暗更黑,它发出乌亮的光泽。就连猎人博尔都能看得很清楚。
猎人博尔拼命忍住想打喷嚏的冲动。也许是刚才他跌入水中着了凉,但在这个紧要关头,这个要命的喷嚏决不能打。
猎人博尔举了下右手,这个动作是告诉猎犬黑虎,他盯准目标了。他要猎犬黑虎做好扑击的准备。只要猎犬黑虎跳过去咬棕熊一口,引得棕熊跳起来,他的猎枪就能击中棕熊一扬头露出的咽喉。
猎人博尔认为就要结束了,村里人会像迎接英雄那样迎接猎杀大棕熊的他回去。
可同时,他还感到奇怪,为什么野鸭的叫声没有惊醒这只棕熊呢?
他的脑海中突然想到一件事情,他联想到那只大公熊的尸体,他怀疑这只棕熊跟那只死熊不久前为争食发生了搏斗,那只熊死在这只棕熊爪下,而棕熊也受伤过重死在了这里。
猎人博尔略有些懊恼。但他又一想,只要棕熊身上有枪伤,村里人就会相信是他猎杀了棕熊。这样一来,他照样可以在村人面前扬眉吐气。
猎人博尔推上了子弹,握紧了枪身,右手中指扣在枪扣上。他就要挥动左手,向猎犬黑虎发出攻击的命令了。
然而,就在这一刻,事情的发展起了变化。
一只不要命的飞虫把藏在草丛中的猎人博尔的鼻孔里的毛看成了野草,它一头就钻了进去。
但这“野草”带有黏性,老想粘住飞虫的翅膀。这使飞虫很不舒服。飞虫一挣扎就引发了猎人博尔一连串的喷嚏。
几声喷嚏打出之后,他的鼻子一阵发酸,进而引发了两眼的泪水。猎人博尔就看不清东西了。他本能地抬起左手去擦眼睛揉鼻子,却忘了,抬起左手就是命令猎犬黑虎扑出去撕咬的手势。
猎犬黑虎是不会也不能犹豫的。它早就憋足劲要往外冲了。它一直盯着主人的左手。关于指挥猎犬行动的左右手的动作,是猎犬黑虎挨了主人上百次的揍才记牢并分清左手和右手所代表的指向的。
猎人博尔左手一抬,猎犬黑虎就“汪”叫一声扑了上去……卧在草丛中酣睡的正是棕熊大奔和它的干儿子小公熊。这时的棕熊大奔和小公熊正相拥而卧,黑暗中根本看不清是一头熊还是两头熊。
猎人博尔的那一串喷嚏没有惊醒棕熊大奔却惊醒了小公熊。小公熊就从棕熊大奔怀里爬起来。
它刚一动,猎犬黑虎就扑上来了。猎犬黑虎是瞄着棕熊大奔后背下嘴的,这个方位便于猎犬黑虎扑中后脱身。
就在猎犬黑虎扑上棕熊大奔后背之时,小公熊却突然拍出一掌。这一掌正拍在猎犬黑虎往下咬的脑门上。
猎犬黑虎“呜”叫一声,就被小公熊揍了个跟斗。跟着小公熊咆哮着跳上了猎犬黑虎的背。
揉好眼睛的猎人博尔只看到那团黑东西一动,他扣动了扳机。“轰——”枪声响了。子弹真准,打飞了小公熊的半拉耳朵。
小公熊惨叫一声就从猎犬黑虎背上滚了下来。
棕熊大奔这才醒来,它是被枪声惊醒的。
它咆哮着跳起来,舞了两下巴掌。它嗅到了猎枪火药的气味,冷不丁打了个哆嗦。它太怕这种气味了,它曾经被这种气味击伤过,它心有余悸。
它于是甩开屁股,一溜烟像团黑球滚动着逃入黑暗之中。
小公熊在草地上打了几个滚,就被猎犬黑虎咬住后颈按在了草丛中。
猎犬黑虎用前爪按住小公熊的背,一边拼命摇尾巴。因为小公熊的力气好大,它快按不住了。
猎人博尔清醒过来,他从后腰上取出绳子,打个结系在小公熊脖子上,然后才命令猎犬黑虎离开。
小公熊跳起来坐在地上,一边舞巴掌一边咆哮,就被猎人博尔用枪杆照着嘴狠狠地砸了一记。
小公熊“呜”地痛叫一声,把嘴插进草地的泥中。再抬起时,鲜血就滴落下来。
猎人博尔怒火未消,“乒乓”踢得小公熊就地打滚,声声哀嚎。猎人博尔还怕小公熊逞凶,又照着小公熊后脚掌“砰”开了一枪。
小公熊的脚掌趾被击断,脱离了整个脚掌。
小公熊却不肯屈服,它嚎叫着使劲拉扯着绳子。这种行为是动物的悲哀,因为不论多么凶猛的野兽,一旦被人在脖子上套上绳索,它的恐惧就会产生,它就会拼命往后拉绳索试图逃脱,却想不到往前冲。
如果它像平时一样往前冲,人就会丢掉绳索逃之夭夭。但是不行,动物没有这个智慧。
这只小公熊就是这样。它拼命往后退,那条绳索勒得它透不过气来它也不肯放弃努力。
它的反抗激怒了猎人博尔,它把绳子在手上缠了两圈,反手往后肩上一带,拖拉起小公熊就走。
猎人博尔在心中骂:好,你不走我就勒死你!
猎人博尔的背部对着小公熊,只要它往上一扑就能咬断猎人博尔的脖子。但是猎人博尔同样知道,小公熊没有这个智慧。
小公熊也许没有这种智慧,它却有倔强的脾气。那条绳索勒得它把舌头都吐了出来它还是不肯乖乖跟猎人博尔走。
小公熊用四肢紧紧抠抓着地面,屁股使劲往后坠。它并不知道它这样僵持下去会被绳子勒死。它嘴巴上流出的全是血沫子。
最后,小公熊没了力气,四肢摊开摔倒在地,就这样被猎人博尔拖在地上拉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