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21世纪的俄罗斯契诃夫学：回顾和现状（徐乐）(2)

1971年丘达科夫出版了他的著名的《契诃夫诗学》一书，这在契诃夫学中的诗学研究史上是一个重大的事件。作者首次把契诃夫诗学当做一个完整的体系进行细致的分析，其基础是“客观性原则”。这本书影响深远，不仅仅俄国的契诃夫学家获益良多，而且在翻译成英语后在欧洲得到广泛的赞赏。作者逝世后雷菲尔德承认，他的很多欧洲同行们经常“剽窃”丘达科夫的作品，在西方“几乎没有一部优秀的契诃夫学专著不曾涉及他的研究成果”。1986年丘达科夫继续扩展他的研究思路，出版了《契诃夫的世界：产生和确认》，从艺术世界的基本构成——人、人周围的物品（包括自然物和人造物）、人的内心世界、人的行动等多个角度论述契诃夫创作的诗学特点。大艺术家的世界是无所不包的，而艺术世界更是展示了作家对存在的所有现象的理解，读者和研究者应该凭借艺术世界中的种种暗示，解读文本前后相互勾连的密码组合和整个文化大语境下文本演化的基因图谱。这本书里最精彩的地方是丘达科夫对“物体世界”的定义，研究者指出：“描写世界的前提是不局限于其中的局部内容（思想、伦理宗旨、角色的社会面貌），而是阐明构建它们的法则。”［6］（3）而物体世界中一个个具体的物品也就成了反映作家的创作意志和个性特征的符号。丘达科夫通过分析契诃夫对物体世界的独到安排，进一步发挥了前一本书提出的立论基础——客观性原则。

丘达科夫的这种从物到人，再到人的思想的研究思路表明，只有从个别具体事物如何构建艺术世界的角度出发，我们才能说某一现象只是托尔斯泰的世界的特征，某个矛盾在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宇宙范围内是不可能得到解决的，某类画面在普希金的世界中总是用这一方式描绘。以艺术世界中具体的“物品”表现为出发点，这对于从思想意识形态为出发点的研究起到了一定的矫正作用。

21世纪契诃夫学的诗学研究有两本重要的著作。一本是Э.А.波洛茨卡娅2000年出版的《论契诃夫诗学》，另一本是И.Н.苏希赫2007年出版的《契诃夫诗学问题》。这两本书与丘达科夫的遗产有着显然的承继关系，在各自不同的程度上发挥了客观性原则和艺术世界的研究方法。

比如波洛茨卡娅的那本《论契诃夫诗学》，把客观性原则发展为“内在的，或客观的反讽”［7］（17）。作者确认在契诃夫笔下经常遇到不是在个别词句，而是在整篇作品语境中表达出来的特殊的反讽，我们总是不把它当做作者的评价来接受，因为它在我们面前呈现为全知全觉的生活本身对人的嘲讽。尤为可贵的是，本书的后半部分通过把契诃夫与普希金和陀思妥耶夫斯基进行诗学比较研究，并结合具体作品，分析了这种客观反讽。

苏希赫的《契诃夫诗学问题》初次出版时间为1987年，时隔二十年，昔日苏联已经烟消云散，本书却“在另一个世纪，另一座城市（从列宁格勒到圣彼得堡），另一个国家（从苏联到俄罗斯）”，实际上是另一种学术情境下出版，而且书中内容实际上一半都作了修改。但本书的中心依然是作家的艺术世界。

在这本书中，苏希赫的诗学立足点是巴赫金对艺术性和非艺术性的联系和区分的论述。巴赫金在《文学作品的内容、材料与形式问题》中写道：“语言之于诗歌……只是一种技术因素……语言学所界定的那个语言，不能进入语言艺术的审美客体……艺术家在词语上下大功夫，最终目的是克服词语，因为审美客体是在词语的边缘上，在语言的边缘上生成的。不过，对材料的克服具有纯粹内在的性质，因为艺术家摆脱语言的语言学确定性，不是通过对语言的否定，而是通过对它作内在的完善：艺术家仿佛用自己的语言武器制胜语言，通过从语言学上完善语言，迫使语言超越自身。”［8］（345—349）从这里出发，苏希赫详尽地分析了契诃夫一系列作品——如《带阁楼的房子》、《萨哈林岛》、《凶杀》等——中的文本与世界、艺术与非艺术动机的交叉和对照。与传统研究相对立，苏希赫在此十分准确和合理地表述了契洪捷契诃夫之间的关系，确认年轻作家散文中的许多东西没有过渡到成熟期的散文。

1954年7月14日，乌克兰作协在契诃夫去世前定居的雅尔塔召开代表大会，纪念А.П.契诃夫逝世五十周年，7月18—20日举办了首届学术研讨会，命名为“雅尔塔纪念契诃夫报告会”。后会议报告结集出版，这一名称也成为传统，为全世界契诃夫学家们所熟悉。从1985年起该会议每年在契诃夫博物馆举行，2007年的第11辑会议报告的问世实际上已经等待了八年，是1996年，1998年和1999年三届学术会议的总结。随着契诃夫在当代的影响力不断扩展，和全乌克兰“契诃夫协会”提供的财政资金的到位，第12辑和13辑依次在2008年和2009年顺利出版。

有趣的是，这两辑的主题都是对丘达科夫物体世界的扩展和深化。第12辑的副标题是《契诃夫的世界：声音，气味，颜色》，第13辑的副标题是《契诃夫的世界：时尚，仪式，神话》。第12辑的作者们，努力在丘达科夫曾经称之为“文词雕刻的物品和精神现象的独创和不可重复的幻景”处寻找自己的研究之地。此时的文学，是显现在词语中的作者的世界，根据自然世界的法则构造。而自然是通过视觉、通过听觉、通过嗅觉对人说话，这样自然形成了和谐的艺术美。借用波德莱尔的诗句：“在那里，气味、颜色和声音彼此相和……”第13辑的作者包括文化学家、社会学家、音乐学家、语言学家、哲学家。编辑希望，凭借在这些不同领域内的大量的具体研究，积累经验主义的资料，并为总结性的著作提供根据，在这样的著作中，对契诃夫世界的不同参数进行目标明确的系统化［9］（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