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今天看来,能写出小说的作家才算是成熟的作家。然而在“五四”之前,中国古典白话小说在中国文学史上却被视为“君子弗为”的小道,被列于“诸子十家”之末,甚至被专制者大加禁毁。其间虽有李贽、金圣叹等有识之士为之争鸣,非但未有改观,连李贽、金圣叹也被作为思想异端为当局者所杀害。到了鸦片战争之后,梁启超等欲借小说开启民智,救亡图存,称小说为“国民之魂”,鼓吹小说界革命。但是,梁氏所鼓吹的小说界革命,是以西方文化为参照,是以资产阶级政治改良为指导革中国小说的命。他对中国小说的评价非常之低,甚至是全盘否定。他说:“中土小说,虽列九流,自《虞初》以来,佳制盖鲜。述英雄则规划《水浒》,道男女则步武《红楼》,综其大较,不出诲盗诲淫两端。陈陈相因,涂涂递附,故大方之家,每不屑道焉。”他甚至视中国小说为“中国群治腐败之总根源”。到了“五四”时代,陈独秀、胡适等人把对中国白话小说的评价纳入新文化运动,甚至以此作为新文化运动的光辉起点,才使小说获得了文学正宗之地位。
小说被如此轻贱,写小说的人在正人君子眼中也就高贵不到哪儿去了。古代的小说家不但要受到世人责骂,还被赋予天谴。例如明代人田汝成在《西湖游览志余》中说:罗贯中因为编《水浒传》,“其子孙三代皆哑”;清代的铁珊在光绪十五年刊印的《增订太上感应篇图说》中说得更邪乎:“施耐庵作《水浒传》,其子孙三代皆哑。袁于令(明末清初小说家、戏曲家)撰《西楼记》,患舌痒症,自嚼其舌,不食不言,舌尽而死;高兰墅(高鹗)撰《红楼梦》,终生困厄;王实甫作《西厢》,至‘北雁南飞’句,忽扑地,嚼舌而死;金圣叹评而刻之,身陷大辟,且绝嗣。”
以上所提到的几位中,罗贯中、施耐庵身世至今仍扑朔迷离,其“子孙三代皆哑”的说法就不太可信;金圣叹是文学奇才,评注过许多名典,包括《水浒》、《西厢》、《左传》等。他同情民生疾苦,最终死于哭庙案。铁珊竟然将他的死归结于评注《水浒》、《西厢》等小说,可谓荒谬。至于“自嚼其舌”、“嚼舌而死”的说法,在现实生活中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只能说是杜撰了。
此外,还有诸如唐代元稹因写了《会真记》(也就是《崔莺莺传》)这本书,结果死的时候痛苦万分,死后尸体还惨遭雷电焚烧的报应的说法。然而,如此重要且具有戏剧性的事件,正史中却没有记载,可见仍是杜撰。
按理说,铁珊也算是名士,但对于小说家们竟然不惜用造谣中伤加以污蔑、侮辱,只能说当时像铁珊这样的“正人君子”们真是恨透了小说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