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朱由检,因其年轻、草率和病态的自尊,使历史又一次失去了利用议和休养生息的机会。崇祯三年(公元一六三○年)三月二日,皇太极在沿途大肆搜刮抢掠之后回到沈阳。五月,孙承宗率师收复永平、遵化等四城。
皇太极率兵第一次入侵大明王朝至此结束,史称“己巳之变”。
皇太极领兵退去,直到退出山海关,快到沈阳城时,皇太极才道出了这次撤兵的另一个原因:宸妃病重。
皇太极共有十五个后妃,其中最受宠爱的是博尔济吉特氏。而博尔济吉特氏共有姑侄三人,同为皇太极的嫔妃。姑母因系皇太极元配,皇太极登基为后金汗王以后,她成了后金的第一夫人,中宫大福晋。另一位博尔济吉特氏,是这位大福晋的侄女,十三岁便嫁给皇太极的庄妃,这位后来在清朝历史上起到举足轻重作用的女人,当时的封号是永福宫庄妃。
另一个富有戏剧性的人物,便是宸妃了。她是庄妃的姐姐,但她却是直到二十六岁方被选入宫的。由于她贤淑文静,一进宫便受到了特别的宠爱,皇太极封她为关睢宫宸妃。所谓关睢,取自于中国最早的爱情诗篇“关关睢鸠”,从这个充满爱恋的取名,也可看出皇太极对她的深情。
此次“己巳之变”,正值紧张时刻,突然传来宸妃病倒的消息,皇太极决意立即启驾返还盛京(沈阳),但他为了不扰乱军心、影响斗志,密而不发,并故意将此次入侵大明戏之曰“演习”。而对于这次被皇太极称之为“演习”的“己巳之变”,大明皇朝却是当做“大捷”来庆贺的。
皇极殿内一片喜气洋洋,文武百官精神焕发。
崇祯在鼓乐齐鸣声中,健步登上御座。
群臣山呼海啸般地叩拜:“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崇祯已经完全忘却了大兵压境时的焦虑和恐慌,也不想探究后金兵撤退的本意,俨然以一副战胜者的天子之尊,发布敕旨:“满夷驱逐,国运升平!孙承宗调理有方,督师力战,赐蟒袍、白金,加太傅左柱国、太子太师,荫子世袭;祖象升军功第一,加太子太保、左都督,赐蟒袍、白金、官邸……”
第二天,依然沉浸在胜利欢乐中的崇祯,来到御书房时,只见桌上摆放着一大堆蟒袍、白金及其他赏赐物品。
崇祯望着这堆封赏的物品,疑惑地问:“这干什么?”
秉笔太监王承恩回道:“是陛下给辽东祖象升、吴襄等将帅的封赏。”
“怎么放在这里?”
“是……是祖象升他们没有收领。”
“没有收领?是嫌朕封赏太薄太少?”崇祯边踱步,边思忖自语,“如以祖象升等千里驰援、解救京师之功,实同再造国运升平,功在大明,功在社稷……按理也可以再加一等。”随即一声吩咐,“王承恩传旨:加封祖象升……”
“万岁爷,祖象升等辽东将士是不求封赏,不求功名……”王承恩连忙喃喃回到。
“那他们求什么?”
“他们请求以全体辽东将士之功,来赎袁崇焕之罪,请求放袁督师出狱!这是全体辽东将帅的签名。”
崇祯接过名单,见署名之多,大出意料地:“这些将领拼死血战,竟是不为功名利禄,只求为袁崇焕赎罪?”他转向侍立的朝臣,“众爱卿,你们意欲如何?”
范景文手持厚厚一叠疏文,出奏:“启禀陛下,近日有关袁督师通敌一案,各地奏疏不断,仅封疆大吏便有:陕西巡抚洪承畴、总兵左良玉、曹文诏、南京史可法、新科状元陈新甲……”
崇祯扬手制止再念下去:“你说的是什么竟思?”
范景文:“均是替袁督师辩冤。说袁督师一战击杀努尔哈赤,多次打败皇太极,系有大功于朝廷。现今正值国家用人之际,不可冤杀有功之臣!”
崇祯以目光寻视周延儒、温体仁:“二位爱卿,你们有何见教?”
周延儒沉思未语。
温体仁早已对崇祯的心态加以反复揣摩,知道崇祯此刻最怕的是在众臣面前公开认错、失去权威。因此他不待他人开口,便抢先回道:“陛下!祖象升、吴襄等人以己私功,赎他人之罪,大明律法军规,均无法可依,无例可循啊!”
果然,崇祯端坐龙椅,对此连连点头……
秉笔太监王承恩进来禀报:“万岁爷!孙承宗大人求见皇上!”
孙承宗这次不顾年迈,风尘仆仆,实乃国之第一忠臣。崇祯一听连忙吩咐:“即刻召见!”
孙承宗进来跪拜在地:“臣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万岁!”
“爱卿平身,请坐!”崇祯亲切上前,亲手扶起孙承宗。
“陛下!”孙承宗拱手致礼后,开宗明义,“老臣特来为袁崇焕求情!”
“哦!”崇祯虽然愣了一下,但依然亲切热情,“请爱卿明言!”
“皇上!”孙承宗垂首恳言,“据老臣所知,袁崇焕千里勤王,广渠门大战夷贼,守城有功,何罪之有?”
崇祯刚听了几句,便收起了可掬的笑容,脸色变得严峻起来。
孙承宗虽然察知皇上神情的变化,明知崇祯对此不悦,但他依旧直言:“满夷再困京师,袁崇焕在狱中又一书召回祖象升数万兵马,杀退夷贼,崇焕无罪有功啊!所谓通敌之罪,纯属不实虚词,栽赃陷害!”说着从怀中掏出疏文,“老臣与首辅韩{火广黄}、次辅钱龙锡联名上书,恳请皇上明察秋毫,复官袁崇焕!”
周延儒见满朝一片为袁崇焕辩冤之声,便也趁机进言:“孙大人所言极是!袁崇焕通敌案一日不结,一日不得安宁。上疏不断,有碍圣听,影响民心,离散士气!”
崇祯虽然心中不快,但见众臣几乎众口一词,只好将目光转向温体仁,降旨道:“此事请温爱卿督办。有罪定罪,无罪释放!”
京都茅元仪的住所,由于长期颠簸奔波的军旅生涯,和其他那些京官相比,陈设不只是简陋,而是寒酸。但经过巧妇杨宛素的精心修整,不仅窗明几净、一尘不染,因杨宛素高雅的艺术素质,琵琶琴瑟,配之以山水诗画,使之小而简朴的居室充满了典雅和温馨。茅元仪对此极感幸福和满意,一得空闲,便急忙奔回家来,他舍不得让贤惠的爱妻一人在家,独守空房。今天,他更是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回来,还未及进门,便大声喊叫起来:“宛素,饭菜都准备好了吗?”
“按你的吩咐,早都准备好了。”杨宛素说着,从里屋端着食盒出来。
“酒呢?”
“还要酒?”
“当然得有酒啦!”
杨宛素无论是从声音,还是从神情上,都感觉出茅元仪今天是异乎寻常的兴奋。自从袁督师蒙冤入狱以来,已经许久没有见到他如此喜悦的神情了。杨宛素返回屋内,又拿出一壶酒,递给茅元仪,笑问道:“什么事这么高兴啊?”
“袁督师有救了!大臣们纷纷为督师辩冤,皇上下旨,说袁督师有罪定罪,无罪释放!”
杨宛素立时也高兴了起来!这段时间以来,因袁崇焕的冤狱,压得她夫妻俩食不甘昧,夜不安寝。加今出狱有望,杨宛素一下子变得神采飞扬:“当然无罪了!袁督师在狱中还搬兵救驾,立了大功啊!”
“所以我得约尚政兄弟一起去狱中,为督师庆贺庆贺!”
杨宛素一听收回酒壶,改换成了一个大酒坛:“拿这个去,替我也敬督师一杯!”
茅元仪笑着接过食盒和酒坛:“是!娘子!”
“干!”三只粗碗碰在一起,囚室中发出“砰”的一声脆响。
袁崇焕噙着泪水,感动非常:“弟兄们在我身陷囹圄之时,奔走呼号,终于有望平反冤狱,情谊之深,胜过同胞手足,胜过妻子儿女,令崇焕感激涕零,三生难报!”
“崇焕兄说到哪里去了?”茅元仪义气至极, “论职你为督师;论辈,你为兄长。你我兄弟,当是生死与共,患难与共,元仪恨不能替督师为囚,为兄长顶罪,洗刷冤辱!”
谢尚政因和袁崇焕从小一起长大,既有同乡之谊,又系同窗老友。自袁崇焕投入牢狱之后,他也是一直茶饭无味,愁眉紧锁,如今见袁崇焕冤情即将昭雪,他自然更为欣喜。他操起酒坛,将酒碗倒满后,高高擎起:“崇焕兄复官有望,弟兄们翘首期待:督师早日出狱,领兵伐贼,再镇辽东!”
袁崇焕也端起酒来发誓:“待我再镇辽东之日,就是满虏覆灭之时!不取皇太极首级祭奠祖寿、满桂兄弟,我袁崇焕誓不为人!”
三人举碗又“砰”的一声碰在一起:“干!”
茅元仪兴致勃勃:“崇焕兄,现在可以跟家里说了吧,让大嫂来京,接你出狱!”
袁崇焕笑着摇了摇头:“一时难以说清,反而惹她担惊受怕,待我出狱之后,再接她来京吧!”
在周延儒官邸,一纸“袁督师无罪释放疏”摊放在书案上,洋洋洒洒,几近万言。这是一道为袁崇焕辩罪的奏折,周延儒已然草就,现正伏案字斟句酌时,一向貌合神离、极少往来的温体仁,竟携同陈演一道走了进来。
周延儒连忙起身,三人见礼寒暄后,尚未及送茶,温体仁便急不可耐地开宗明义:“袁崇焕获释出狱,恐怕我等就得进狱反坐啊!”他边说边手指陈演,“周大人想想,袁崇焕一旦出狱,能有我们的好吗?”
陈演是个在朝堂上沉稳木讷、寡言少语,而在私下里风流倜傥、侃侃谈笑之人。他接过温体仁的话头,决绝道:“无论如何,不能让袁崇焕出狱!”
“所以我才请陈大人同来贵府,共商对策。”温体仁接过侍女送上的香茶,并未品茗,而是长叹一口气后,将目光投向周延儒,“现在卑职督办此案相当棘手,查来查去,皆为口传虚词,全无事实凭据啊!”
陈演也将手中的茶杯一放,惊恐道:“如此说来,袁崇焕真可无罪释放了?”
“他罪在哪里?”周延儒起身一笑,“周某不才,正在写袁督师无罪释放的疏文,一纸调兵书足以证实他的清白无辜。”
陈演一屁股坐了下来,气馁道:“难道我们只有束手待毙不成?”
温体仁这位最恨袁崇焕之人,此刻并没有像陈演那样慌乱,他是有备而来。自打他从眼探处得知周延儒在为袁崇焕写辩疏的时刻起,他就一直在思忖盘算。他唯恐明日早朝上,周延儒递上此疏,所以今日连夜拉着陈演来了这么一次探访。他目视着周延儒奸滑地循循诱导:“我等当应用心体察皇上圣意啊!皇上先说有罪定罪,后言无罪释放,若是皇上认定无罪,孙承宗泣血苦谏求情,皇上又为何不立即释放?身为人臣,最重要的是要善于体察圣意,维护龙颜有尊,要在‘有罪’二字上细细揣摩才是!”
周延儒是朝廷上最善于见风转舵的角色,一听此话,颇不自然地将疏文挪到了一边:“体仁所言,颇有新见!”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温体仁一眼便看透了周延儒的心思,“周大人是聪明人啊!只要确立袁崇焕通敌罪名,就是滔天大罪,首辅韩{火广黄}身为座师,欺君误国,当应罢职加罪!”
陈演转而兴奋起来,他拍案击掌说:“次辅钱龙锡也得下台滚蛋,温大人与周大人当可同操国柄,接任首辅次辅,持朝秉政!”
“体仁兄足智多谋,真犹如张良再世,诸葛重生!”周延儒暗自思谋着温体仁和陈演的话语,思虑着因袁崇焕而下罪的韩{火广黄}与钱龙锡的垮台,首辅和次辅的因之空缺,竟不由嘿嘿笑了起来,拿起桌上的疏文,“如此说来,老夫这篇疏文只能作罢了!”说着将疏文撕碎揉成一团,“不过……此事要假道而行。”
温体仁不解地问:“何谓假道而行?”
“官场争斗如同疆场用兵啊!”周延儒摆弄着书案上的镇尺,深有城府道,“孙子兵法三十六计中说:善用兵者,贵在假道,示假乱真。道有正道,尚有旁道。旁道不断上疏弹劾;正道取袁崇焕通敌要害,只是如何出凭示证呢?”
“上疏弹劾倒好办,”陈演虽心中赞同周延儒的策略,但仍无奈地连连摇头,“这通敌要害……难道叫皇太极造假出证不成?”
温体仁仿佛顿开茅塞似的高兴起身:“谢周大人指点迷津!好一个假道而行,老夫心中已经物色一人可提供实据。”
周延儒大感兴趣地:“喔,他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