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一听这话,似五雷轰顶,连忙起身“扑通”一声跪伏在地:“臣……不敢……不敢!”
张皇后单名一个嫣字,虽说只有二十多岁,容颜娇美,但却是个正派刚烈的角色,她见太医的防线已溃,便一语道破:“为了苟且偷安,你怕魏忠贤,难道就不怕我一国之母吗?”
“卑职死罪!死罪啊!”太医此时磕头如捣蒜,他悔愧万分地,“罪臣如实禀告皇后:皇上阳气已尽,大限将至,回生无望,归天有期。”边说边老泪纵横,“臣因畏惧魏公公淫威,对皇后隐瞒实情,论罪当死,罪不容赦!死罪!死罪啊!”
张皇后噙着晶莹泪水,放缓了声调:“那太和保圣汤能起死回生,果有奇效?”
太医连连摇头:“太和保圣汤卑职也已验实,虽无害,也并无奇特功效!”,说着便急切陈言,“皇上已危在旦夕,绝无回生之术!”
张皇后冷静地点点头:“照此说来,皇上天命难违,还能有多少时日?”
“臣……臣不敢明言!”太医惊恐难言。
“说!”
太医抬起头来目视皇后,几乎是一字一顿地缓缓回道:“臣以为短不过三五日,长……难超旬日。”
张皇后闭目长叹,过了许久,发出一声吩咐:“来人!”
太监王承恩应声走出:“奴才在!”
张皇后看了看跪伏在地的太医,面命王承恩:“赐太医黄金百两!”
“是!”太监王承恩应声覆诵,“赐太医黄金百两!”
“谢皇后娘娘!”太医如释重负,起身谢恩,退出。
张皇后忧心如焚,心潮难平,她徐步走到窗边,凭窗凝视,只见阳光下的皇宫一片宁静,影壁上的盘龙如飞,栩栩如生。
“大明命脉!大明江山啊!”张皇后不由自语着,她返身走向案旁,秉笔疾书。
张皇后环视屋内,目光盯在一艘做工精致的红木龙舟上,即命两名宫女:“你们将红木龙舟即刻送往信王府。”
“是!”两名宫女应声答道。
张皇后再将密信递给宫女:“这封信一定要面呈信王。”
“是!”
两名宫女化装成太监打扮后,捧起龙舟,便迈步走出了坤宁宫。
“站住!”承光门外,锦衣卫卫士手举刀枪拦住了手捧龙舟、扮成太监的两名宫女,恶狠狠地训斥,“难道你们不知道吗?太监严禁出宫!”
一位宫女正待解释,突然一锦衣卫卫士带着淫笑尖声叫了起来:“好啊!原来是宫女。你们胆敢女扮男装,让爷们检查检查!”说着就要动手动脚。
“放肆!”宫女厉声斥责。
锦衣卫卫士嬉皮笑脸:“你们这些鲜花儿,久藏深宫,得不到皇上的恩宠,芳心蠢动,熬不住想出宫打野食去呀!”
“你们一个个活得不耐烦了是吧?”宫女怒目瞪视,举手出示腰牌,“睁眼看看,这是什么?”
锦衣卫卫士一看,吓得魂飞魄散:“哎哟!我的妈呀!圣上御制腰牌:出宫放行!”说着挥手致礼,“二位姑奶奶,请!请!”
朱由检是熹宗朱由校唯一健在的弟弟,两人虽非一母所生,但因仅存兄弟二人,从小一道玩耍,所以也颇手足情深。自从哥哥熹宗当上皇帝之后,朱由检也渐渐长大,后被封为信王,搬出皇宫,兄弟之间便极少见面。特别是当魏忠贤与客氏专权朝政之后,更是很少有哥哥的消息。只是听到传言,哥哥沉迷女色,不理朝政,每日只热衷于木工制作。今见宫女送来皇兄亲手制作的红木龙舟,颇为喜出望外。
这龙舟做工精致,巧妙绝伦。朱由检将它供奉在香案上。
信王朱由检面对龙舟恭恭敬敬地跪拜之后,情绪依然非常激动:“见物如见皇兄,这是皇兄亲手雕刻的心爱之物啊!”感叹良久,方转身询问宫女,“皇后可有什么赐教?”
宫女递过张皇后的密信。
信王朱由检接过密信展读,只见锦帕上写着娟秀小字:“皇上病危,火速进宫。”
信王一看这八个字,犹如遭到雷击电劈一样,目瞪口呆,他怎么也不敢相信这会是真的。自己虽说已很久没见过皇兄,可皇兄毕竟才刚刚二十三岁,正值壮年啊!虽说房事荒唐,可怎么竟致病危呢?他揉揉眼睛,重又认真看着皇后手谕。
“皇上病危,火速进宫。”八个字醒目地呈现眼前。
信王痛苦摇头:“皇兄……皇兄病危,臣弟一直不知啊!”
“启禀信王千岁,”宫女深施一礼,“六个月前,魏公公、客奶奶引领皇上出游西苑,皇上划船落水,惊吓泡水,听说有半个时辰才救出来,吐出的湖水有半盆!以后就一直病着,太医久治无效,听说……听说……”
信王着急询问:“听说什么?”
“皇上昏死过去好几次了……”宫女怯怯地说。
“啊!”信王仰天悲叹,连着几声呼叫:“皇兄!皇兄!”
此时的宁国府内,魏忠贤和魏良卿也正在低声密议。
“一朝天子一朝臣啊!”魏忠贤端着茶杯,欲喝又放下,放下后又重新拿起。一派心事重重,“皇上大限将至,我们的末日就将来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啊!”
“那怎么办?”魏良卿一听此话,惊愕得也放下了茶杯,问道。
“要千方百计保住皇上!”魏忠贤忧虑地说,“要不,那些人就会像疯狗一样围上来咬我们!”他期盼地看着魏良卿,“贤侄的保圣汤,究竟能保住圣上多少时候?”
“难说啊!保圣汤只保一时,难保一世。”魏良卿连连摇头,“皇上纵欲过度,身子掏空了。”
“那贤侄还有没有安圣汤、长生饮之类?”
“天意难违,人寿有期,皇帝老子也难逃人生大劫啊!”
“这倒是!”魏忠贤点头说着,“俗话说,阎王叫你三更走,你就挨不过五更去。天子也是如此啊!”他一边把玩着茶杯,一边忧心仲仲地,“万一……皇上保不住……”
正在这时,魏良卿夫人怀抱婴儿风情万种地走进来:“贱妾领侄孙儿拜见魏爷爷!”
“罢了!罢了!”魏忠贤看见侄媳妇进来,暂时冲走了忧思地站起身来,看看婴儿,问道,“那天忘记问了,这孩子取什么名字?”
魏良卿答道:“取名鹏翼。”
“鹏翼?”魏忠贤不解问,“什么鹏翼?”
“鲲鹏展翅,扶摇而上九万里。”魏良卿细细解释着,“唐代诗仙酒圣李太白的《大鹏赋》说:‘右翼掩西极,左翼蔽东荒,跨蹑地络,周旋大纲’孩儿的字就取天纲。”
“好!好!”魏忠贤高兴地看了看婴儿,“大鹏展翅,直上九天;鹏程万里,前途无量!”
“这孩子确是前途无量!”魏良卿高兴得手舞足蹈,“落地之时,恰是旭日东升。只见彤云密布,彩霞满天,祥云冉冉,紫气浩荡!”
魏良卿夫人因那天见过魏忠贤的淫态,所以也不再畏惧他,便眉飞色舞地信口说了起来:“说来也怪,那天侍女从井中打水,竟打出一只金龟。”
“金龟?果有此事?”魏忠贤一惊,把目光转向魏良卿。
魏良卿信誓旦旦:“一点不假!良卿怎敢欺骗叔公,金龟现仍在花园池中,通体金光闪耀。”
魏忠贤上前细细端详着婴儿,突然高兴地喃喃自语:“上天吉兆,天意如此啊!天意!天命哪!”随即他转过身来,对着魏良卿郑重吩咐道,“好好善养,精心保护着鹏翼!此事要守口如瓶,秘不外传。”
侄媳妇虽然不清楚魏忠贤心中的谋略,但她从这位一言九鼎的叔公的神情上,猜出这肯定是个大好事,且肯定是和自己的儿子有关,她禁不住又下意识地紧紧护抱了一下怀中婴儿。
魏忠贤自那日的心猿意马之后,已经有好几天没有见侄媳妇了,今见她斜睨的眼神又有点神魂摇荡,但魏忠贤很快便控制住了,他知道如今皇朝风雨飘摇,首先还是皇位要紧。所以他定了定神,拉起魏良卿的手:“去把崔尚书找来,一起到客奶奶那儿,商量个对策!”
“这事太难办了!我不去!”他们赶到内宫客氏住处,对客氏将心中的谋划一说,谁知客氏撒着性子竟一口拒绝。
“哎呀!姑奶奶,这事只有你去最合适!”魏忠贤手指魏良卿,“贤侄在此,也不用忌讳,连皇上都知道,你我对食,形同夫妇,鹏翼就是你的孙儿,这事只能托你操办,如若成功,你就是大皇太后!”
客氏揶揄地看着魏忠贤:“那……你就是太上皇了?”
魏忠贤嘿嘿一笑,在客氏面前,他的脸皮极厚:“至于我嘛……理应临朝摄政。”
性急的魏良卿,等不及他们的打情骂俏,他“扑通”一声跪在客氏面前,苦苦相求:“叔如父,婶如母,良卿是你的亲儿子,鹏翼就是你亲孙子!叔叔摄政,婶婶辅佐,恩比天高,孩儿孙儿自当肝脑涂地,孝养终生!”他抬眼看着客氏,哀求地说,“婶婶如若不答应,孩儿就长跪不起……”
“起来吧,可别跪坏了膝盖头!”客氏说着不由笑了起来,“皇后可不比皇上,皇上几句好话一哄,顺着竿儿一爬,事事遂你的愿!可这皇后……脾气倔,又有心计,那小脸是属鸡屁眼的,说翻就翻!”客氏嘴上虽这么说,可站起身来却是信心十足,“我去试试吧!”
“那好,我们就这儿等着!”魏忠贤说着从锦囊中掏出骰子来玩弄着,一副静候佳音的神情。
事情全然不像魏忠贤想象的那么简单。虽说他与智囊崔呈秀等一再谋划,可客氏来到皇后所在的坤宁宫时,依旧落得个折戟沉沙!
“皇后娘娘,我来了!”客氏大摇大摆地走进殿后,颇为有礼地躬身施礼,“老身这边施礼了!”
“免礼!”张皇后上前挽起客氏,“客奶奶,上座!”张皇后开始对她还是蛮客气的。
“谢皇后!”
张皇后待客氏落座看茶后,满面笑容地热情问道:“客奶奶无事不登三宝殿,今儿来,一定是有什么事吧?”
“不,不,不!”客氏笑容可掬地说,“哪有什么事?皇上一直病着,我怕皇后烦闷焦急,前来说说话,替皇后解解闷。”
“噢!”张皇后不由感激地一声嘘叹,“客奶奶真是体贴人心啊!”
客氏见话很投机,便舍去了拐弯抹角,而是开门见山地直奔今日的主要话题。
“说起来……也真是可惜!”客氏一声长叹之后,侃侃谈道,“当初皇后娘娘也是有过身孕的呀!”
一句话勾起了张皇后心中的悲哀:“可不是?已经怀孕六月,竟然产下死胎,当时我都看见了……是个成形的男身!”说着抹去眼中的泪水。
“唉!”客氏又一声长叹,“要不,这孩子就可立为太子,娘娘就是太后,皇上和娘娘就无须为传位操心费神了!”
“是啊!”张皇后此刻尚未警觉,因为客氏触动了女人最为痛楚的所在,所以张皇后亦真诚地叹息,“以后久无身孕,现在求子无望了。”
客氏见话已入港,便莞尔一笑:“娘娘,希望还是有的。”
“哦?”张皇后为之一振,“还有希望?”
“活人不能让尿憋死。”客氏斜视一眼情急的张皇后,“有个主意不知当说不当说?”
“客奶奶但说无妨。”
“只要娘娘同意,有个孩子可以过到皇后名下。”客氏鬼祟地说着,“内宫的事,外面也无人知晓。娘娘只要同意是自己生的,就是你的血脉,娘娘可尊为太后,辅佐新帝,共治天下。”
“这个主意倒是不错!”一提到皇权帝位,张皇后开始警觉了,但为了套出客氏的阴谋,她依然笑容满面,“那孩子多大了?”
“不到半月。”客氏高兴地说着。
张皇后紧接着追问:“那孩子是谁人之后?竞有天子之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