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产期越来越近,蓝琳为自然生还是剖腹产生研究了不下十次,最终没个结果出来。
景菲打听来的是:“剖腹产的小孩,头圆圆的不会被挤了跟葫芦似的,也不会痛得生不如死。”
芙蓉说什么也不同意剖腹产,要不是自然生,她还装什么纯,更没有补处女膜一说了:“这自然生可以改变人的命运和一生,痛就痛呗,幸福是要付出代价的。”
对于秦峰来说,老婆想怎么着就怎么着,他不参与、不反对。
想想生孩子要把店交给这个还没长大的男人,蓝琳痛心疾首:“秦峰,生孩子可不是我一个人的事,苦痛我一个人扛,你可要把我的店看好。”
“老婆,要是我可以帮你生孩子该多好。”秦峰那会儿喝着酒长叹一声,“这钱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赚那么多干吗?”
蓝琳想,这辈子赚钱的希望寄托在这个男人身上是没指望了。
景菲反反复复的痛终于还是挺过来了。韩俊的绝情彻底让她清醒,她又开始拼命地工作。在出事的第二个月,韩俊被掉去市里当局长去了。陈镇长当了书记,景菲当上了镇长,景菲灰色的天再一次灿烂无云。此刻她才真正明白,原来以为比你生命更重要的人或事,突然有一天会让你无所谓。可笑那一份幼稚和天真,庆幸为此没有付出更大的代价。当你再次面对他时,你不仅会问,曾经怎会爱上这样一个人?
连续一周的雨或大或小,终于在一个夜晚泛滥成灾。高音喇叭像个幽灵穿过整个古镇,更像半夜里的鬼,惊醒梦中的蓝琳:“各位居民,各位父老乡亲!请赶快离开,去往高地,城西大坝即将决堤,城西大坝即将决堤……”
蓝琳浑身发抖,全身起了鸡皮疙瘩。秦峰这会也被叫醒,一跃而起,还好,电还有。拿起衣服给蓝琳披上,拿上存折,仅有的一点细软都挂在了蓝琳脖子上。蓝琳想:还好结婚简简单单,还好这房子也是租的,秦峰拖上蓝琳就往楼梯口下。
洪水还没来,却像是到了世界末日,街上的水已漫到膝盖。哭喊声,尖叫声,几家食品店糕点被抢购一空。
“洪水要是来了,最起码三四天才会退去,山上待着,不吃怎么行。”秦峰也挤上去,好容易抢了一包雪饼。搂上蓝琳,凭着感觉往街中央蹚着水过去。
蓝琳瑟瑟发抖,手托着肚子:宝宝,你要乖,好好在妈妈肚里待几天,这两天可千万别出来,不好玩。
路过文化商店门口,看着自己这么多年苦心经营的心血将要毁于一旦,不禁泪如雨下。想着想着,蓝琳站在门口说什么也不肯走了。
“快走,洪水马上要来了!”秦峰拉她不动急得要命,“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不!我一定要把纸搬到柜台上去。万一洪水只来了一半,就冲了我的纸,我会后悔死的,你要走你先走吧。”为了生孩子做准备,蓝琳刚进了一万多元钱的宣纸、元书纸,现在整齐地堆在地上。早知这样,这一万多元钱在存折上多好,哪用得上这份担心?
秦峰没办法,刚打开店门,景菲从黑暗处跑来:“蓝琳,蓝琳,你们果然在这里,我都跑你们家去了。谢天谢地,我总算找到你了,要死我们死在一块。”景菲落着泪激动地抱住蓝琳。
“你快劝劝蓝琳,她非要把这搬到柜台上才肯走。”秦峰手上拿起一捆纸往柜台上放,“洪水要是来了,房子都会塌,搬到柜台上有屁用。”
高音喇叭再一次响起令人恐惧的呼叫声:“各位居民,请马上去往高处,城西大坝马上决堤,城西大坝马上决堤,请马上逃往高处!”
景菲浑身颤抖地说:“蓝琳,我求你,赶快跑吧!大水马上来了,再不跑恐怕就来不及了!”
可是蓝琳只管自己搬东西:“你要走先走,待会我会去山上找你。”
“好啦,我们还是赶快一起搬吧,吉人自有天相,死不了。”秦峰无奈地边说边抱起一箱纸往柜台上搬。
蓝琳搬一些小件往上放,搬着搬着,肚子隐隐痛起来,接着疼一阵紧一阵,豆大的汗珠直往下落。“秦峰,我快不行了。”
那一刻,景菲的惊恐远远比刚才喇叭的叫声更来得可怕:“你要生了?你怎么会这个时候生?”
秦峰奔着过去扶住蓝琳:“老婆,你要挺住,我马上送你去医院!”说着和景菲扶上蓝琳往医院方向蹚着水过去。
“景菲,洪水要来了,你不要管我,赶快走吧!”蓝琳呻吟着。
“不要说了,保持体力。”景菲急得哭了,扶着蓝琳一步一步往前挪。
“医生会不会都走了?”蓝琳又痛又怕,“秦峰!都是我不好,不听你的话,搬什么纸?我知道,你其实喜欢自由自在的生活,只要上上课,写写画画。要是洪水不来,我一定把这店给卖了,等我好了再开。”
“会没事的,医生都在,医院怎么会没有医生?”景菲哭着说。
“别说话,保持体力。”秦峰安慰道。
“你说我妈此刻还在赌吗?”蹚过满街的水蓝琳问。
“应该会吧,水涨不到山里!”景菲说。
“你说她喜欢,你干吗非不给她赌呢。这样也是一生,那样也是一生。”蓝琳想着今天若死了,还不如妈妈赌这一辈子。
大坝最终没有决堤,解放军用沙包和人墙还给了老百姓一个平静。暴雨终于过去,洪水冲走了堆积几年的垃圾,溪水回到了原始,变得越发明净!蓝琳终于平安生下了孩子,当医生告诉她生的是个女孩时,蓝琳再一次流泪了。
景菲安慰说:“还是女的好,我喜欢,做我干女儿吧!”
蓝琳有气无力地说:“我想也生不出儿子来,那小鸡鸡被这么一闹不跑了才怪呢,不缺胳膊少腿的,能够平安生下来就不错了。”
“到底用哪个名字好呢?”秦峰抱着女儿开心得合不拢嘴,“心怡、诗颜、童悦……”
“我看就叫童欢,小名欢欢!”蓝琳觉得好温馨,经过这场生死考验,突然觉得一切不再那么重要。生命真的好脆弱,突来的灾难会让你不堪一击,生死只在一瞬间。对于女儿她没有任何要求,只要她一生平平安安,快快乐乐就行。
“好,就叫欢欢,永远像孩子一样快乐。”秦峰抱着女儿开心地不停兜圈圈。
秦峰少年宫的教学都忙不过来,洪水正好彻底让蓝琳下定决心,卖了店,一门心思对付宝宝的现在和将来。抱着女儿,最后望了一眼古镇的长街。远远的,看不到尽头,古镇在她背后渐渐远去。
在离开镇上的最后一天,蓝琳鼓足勇气见了张老师。自从景菲的事情发生后,蓝琳都怕见上张老师,还好,老师也一直没有打她电话。可是现在就要离开这里了,想见一下张老师,成了一项必须的任务。
和张老师坐在茶楼里,蓝琳眼里的张老师一下子老了很多。消瘦憔悴的脸上多了许多皱纹。想起在学校里见到张老师第一眼,蓝琳的心就会隐隐作痛。一双会说话的眼睛,迷人的笑容,高挑身材的张老师,而今已面目全非:“老师,对不起,我对不起你!”
“是我不好,女人结了婚智力下降一半,生了孩子再下降一半,很多时候自己都不知道做了什么?只有当伤害不断降临时,她的梦才会一次次被惊醒,可是一切为时已晚。人生就是这样,没有好不好,没有后悔的药,也没有后悔的路可以走。”老师惨然地笑了笑。
“老师,我要走了,您保重,孩子现在更需要我。”蓝琳无奈地说。
“听老师一句话,不要放弃自己,不要把自己交给别人。老师不是让你置老公和孩子于不顾,其实有时候你太顾及他们,对他们来说也是无形的压力,有一天会让他们透不过气来。老师让你明白,女人千万不要把曾经引以为豪的东西丢了。你身上有好多值得骄傲的地方,你要不断让它们升华,让自己的心灵无论何时都不会孤寂,有所依托。人生如一场梦,是噩梦还是好梦全由你自己决定,醒来一生也就完了。”老师意味深长地说。
“老师,你知道吗?当那种撕心裂肺的疼痛过后,当看着女儿在我怀里那么小,那么脆弱的时候,我突然觉得什么都不再重要,即使我的生命。”母爱在蓝琳脸上表露无遗,“我们在没有爱的环境里长大,所幸的是,我们因此没有走上歧路,但不是所有这样走过的人都会如此幸运。没有人知道我们心中是如何迫切地渴望得到被爱,爱对于孩子的一生有多么重要!无论她遇到怎样的艰难困苦,只要心中有爱,就会温暖她一生一世。”
“这就是妈妈,无论遇到多大的痛苦,你都会为她忍受。无所谓尊严、无所谓放弃、无所谓有一天她是否还会记得,只要她好好的就行。”老师泪光盈盈。
“其实天下所有的妈妈都是爱自己孩子的,包括我的妈妈和芙蓉她们的妈妈,只是她们的方式方法错了。当她们把我们像风筝一样放飞天空的时候,却由于自己错误的行为把风筝的线无意扯断了。风筝飞过了她们控制的能力范围,于是她们只能眼睁睁看着风筝远去,所幸的是我们没有被风吹落。”蓝琳感慨道。
“你说得很对,孩子是妈妈手上的风筝,如果放飞后都能安全到达目的地,那么每个妈妈都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放飞。可是作为妈妈,她不会轻易去做这样的尝试,即使有千千万万的希望,也不会让孩子有万一出现。所以无论遭遇怎样艰难的抉择,妈妈不会轻易给风筝的线扯断。虽然每个妈妈都希望自己的孩子飞得更高更远,但她更不希望孩子跌倒了永远爬不起来。”张老师说。
“您要好好保重!”蓝琳有些动容,“什么都是别人的,生命却是自己的。”
“我现在活与不活一个样,一切为了孩子。”老师有些伤感,“蓝琳,听老师话,你还年轻,一定要好好把握自己。女人生下来需要承受男人的错误,如果不明白,那么更是一种悲哀。做一个完美的女人,必须像男人一样承受事业给她们带来的压力,必须具备男人的坚强和勇敢。当疲惫不堪回到家里的时候,还将面对家庭的种种琐事:洗衣做饭,搞卫生,孩子的作业,丈夫的穿着,公公婆婆的身体等等。因为她们是男人的妻子,孩子的妈妈,他人的媳妇。她们必须具备妻子的柔情、母性的温和、媳妇的贤惠。男人在他事业辉煌时,迎接他的是鲜花和掌声;而女人在她事业成功的那一刻,更多的也许是他人的猜忌和蜚语。所以一个优秀成功的女人,要有聪明的才智,优良的品质,女性的柔情,健康的身体,勤劳的经营。社会需要女人去适应,而不是适应女人。老师这一辈子完了,以前还有好多抱负,想成为什么声乐家、作词家的,后来什么都丢了,老公和孩子就是我全部的天,全部的生命。在他拥有更多的时候,我却忘了慢慢丰富自己,让自己坚强和独立。有时候想想,女人还不如嫁一个平平凡凡的男人,没有权和钱,也没有欲望,至少还能安安稳稳相依一辈子……”
回家的路上,蓝琳的心情好沉重,老师的话在她耳边挥之不去。生命的路上走得太过遥远,像一根断线的风筝,找不回最初的记忆。无意间落下了泪,还能记起曾经许下的诺言,一生的努力只为海市蜃楼的美。为什么要在这样的日子醒来,清晨的曙光已不在。也许有很多的选择,却不可以选择来时的路。也许有很多的梦想,却不可以重拾破碎的梦。当你明白人生只是走的过程,你已失去欣赏风景的心情!
妈妈在蓝琳没有回来之前,就把蓝琳的房间整理得干干净净。虽说只是三间平房,但经过修理后,不像小时候那样一下雨就漏水。蓝琳只带孩子,妈妈心甘情愿承担了所有家务。除了到时候会不见人影,三顿饭总会回来按时做好。孩子一哭妈妈会抢着过来抱:“乖乖!外婆抱抱。”
秦峰除了星期六、星期天去镇上上课,另外五天也跟着老婆赖在丈母娘家里不走,整天无所事事。蓝琳一看他和村里人打扑克,心里就来气,家里已经有个赌鬼在,不要再多一个。还好秦峰天生没妈妈那种魄力,输上几次就不会再去了。蓝琳劝妈妈别去赌了,妈妈索性把场子开到了家里,理由很充分:“我不赌,人家赢了拿拿赢风总可以吧。”
于是家里整天热闹非凡,蓝琳没事便抱着小孩转一圈。妈妈还真的不赌了,天天拿着赢风,嘴巴笑得乐开了花。可没多久,妈妈又拿着牌坐起庄来,没日没夜地赌。场子里经常会为了钱吵架打架,蓝琳就会抱着女儿往外躲,女儿睁大眼睛好奇地左顾右盼。有时半夜来了联防队,一帮人吓得跟过街老鼠似的东逃西窜,睡梦中的蓝琳房门被突然撞开,进来的人慌慌张张四处找地方藏钱,其中一个把手伸进马桶又拿出来,手上沾满大便也不管,用毛纸一擦完事。
联防队有男有女,赌鬼们男女各一排,开始收身。蓝琳和秦峰也在收身之列,解释也没用,凡是这屋里的人都不可信。联防队一走,大家分别找钱,蓝琳这才看清,钱藏什么地方的都有。抱着被“哇哇哇——”吓醒的女儿,看着在大锅的猪食里翻找钱的,有在灶灰里找钱的。跑到房里,臭气熏天,有人拿着一根柴棍不停地捣鼓着马桶:“这钱明明放进去的,怎么就没了?”
妈妈终于被警察抓走了,一起被抓的有几十个人。说是栽在运动头上,有人却说是傻子家报的案。有几个托了关系马上被放了出来,没被放出来的拘留一星期,家里总算安静了一会。放出来的那天,村里像是过节似的,家人包了车去接,蓝琳也去了。一出看守所大门,看到家人有开开心心的,也有泪眼汪汪的。妈妈却板着个脸不理不睬,蓝琳过去拉她的手:“妈,你干吗,人家都高高兴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