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置完毕,宇文邕准备上路了,这一回他的目标还是河阳(扼守黄河要道的咽喉之城,位于洛阳之北)。这座城,曾让他英勇的父亲止步不前,两次还差点丧命附近之地。他的堂兄宇文护的征讨大业,也在此惨淡收场。
一言概之,没有关中的士兵,曾跨越过这座桥的,一个也没有。俘虏除外。
在他长辈们跌倒的地方,他要重新站立。我们可以佩服宇文邕的英勇;可反过来,我们也要嗟叹他的固执。
北周的大臣们也赞成这是灭敌的良机,他们并不反对此刻进攻北齐。只是,他们认为:路是对的,可方向走错了——多年的战争让他们明白,河阳之路根本不通。
宇文邕还没出发,反对他出击河阳的建议已纷至沓来。反对的理由总结起来,最核心的只有一条:河阳之地易守难攻,北齐又有重兵把守,估计很难如愿。(其实这是委婉的说法,在他们眼里,根本不可能成功。)
就算运气好点,打下了黄河以南又如何?此处皆为平原,四面受敌,难以防守,最终还是要还给北齐。更重要的是,当年你父亲就是走这条老路的,结果屡战屡败,一生未能得志。
而大臣们在封锁东进这条老路的同时,也指明了另一条阳关大道——北进汾曲之地,直捣晋阳!
而后三人不约而同地指向了同一个方向——河东。再往北一点,便是晋阳,一座比邺城还要坚固的城。这条路自东西两分以来,关中政权便从未尝试过。
河东一带,北齐的守备力量并不强大,如今守城的将领也很平庸,当地的地形也便于运动大部兵力。更有利的是,北齐从未料想北周会在这里发起主攻。这里可以出其不意地发动快攻,让北齐猝不及防。
北上,北上,北上!这是三个清醒的官员给皇帝的建议。
三人虽能成虎,可宇文邕却不吃这一套。他和父亲一样倔犟,在他眼里,认定的事一定要执行,即便头破血流,也不后悔。他断然拒绝了所有北上的建议:
我要东进,围攻洛阳,力克黄河三城,让齐鲁之人闻风来降,然后直捣邺城,让晋阳不战而屈,完成东西一统大业。
进攻北齐前,宇文邕下了一道前所未有的命令:路上的一草一木,都不能碰!违者,斩!
军令如山,异常血腥。这是一个侵略者难有的大度,从那一刻起,宇文邕便下了这样的决心:北齐的子民们,我才是你们真正的君王。尽管我是带着剑来的,可我爱民如子。草木我尚且不碰,何况是你们的血肉之躯?
北周大军就这么出发了。在宇文邕的指挥下,一路顺风顺水,攻城拔寨三十余座。一切似乎都在他的掌控之中。而且,他比他的父亲走得更进了一步——他竟然攻下了河阴大城(浮桥三城中位置最南的一座),齐军的黄河防线被撕开了很小的一个口。
坚固的黄河浮桥三城,被攻下了一座,太让全军振奋了。
可是势如破竹的势头也就此止步了。黄河浮桥虽被宇文邕毁掉,可黄河中间的城堡却纹丝不动。齐军精锐部队集结于此,作了殊死抵抗。这一撑,就是二十多天。
围攻黄河浮桥,争的就是时间,一定要速战速决。一旦超过十天,几乎等于前功尽弃——因为晋阳和邺城的北齐援军能立即赶到。
这时传来了很坏的消息,齐军晋阳的主力已到达黄河北岸的河阳城,指日便可前来迎战。
雪上加霜的是,皇帝宇文邕竟然病倒了——他病得总不是时候,当然这回还不算最不是时候的。
大军来援,统帅临阵病倒,这仗还能打吗?毫无选择,周军只能连夜撤军。水军的战舰也全部自我焚毁,改由陆路返回;攻下的三十余城,也全部放弃,拱手还给北齐。
虽然宇文邕的处子秀不算大败,逃得还算从容,不过,北周第二次无功而返,的确大大损伤了己方的士气。
北上,北上
病一场,败一场,让宇文邕冷静了下来:河阳之路的确不通,他得选择新的方向。
可这一败也让他更加豪气冲天,认定消灭北齐已是指日可待。尽管败了,可北齐朝政的昏乱无能,齐军打仗时的如同儿戏,都给了他前所未有的信心。
要不是那场突如其来的病,自己怎会徒劳无功呢?
信心归信心,可他并不急着进攻。他继续对陈朝示好,希望两家合作,共同消灭北齐。陈宣帝和他一样,都看到了北齐的昏聩,毕竟两家一块儿合着揍一家,总比一家单打独斗要省心省力。两人各怀鬼胎,反正都是互相利用,谁也不吃亏。
此外,他还让自己的太子宇文赟率兵攻讨吐谷浑——吐谷浑位于北周的西边,势力强大。此举一来可以创造一个稳定的大后方,免得东征北齐时后院起火,陷入两面作战的困境;二来锻炼锻炼太子的能力——群臣对太子的反应都让他快崩溃了,担心着自己百年之后江山立即不保,所以要早日训练这个不成器的儿子。
等一切安排妥当,他再次召集百官,说出了他的梦想。
这次他的目标不是东进,而是北上——攻打河东,威胁晋州,引诱北齐主力前来会战。只要自己严阵以待,必能一击即破,尽灭北齐主力。然后以破竹之势,席卷而来,攻下邺城,混同文轨。
比起上次,他更胸有成竹,进攻的计划也愈加周密详尽。时隔一年,他终于屈服,改变了主攻的方向。
当他踌躇满志地说出他的梦想时,大殿上,并没有燃烧起他想要的那种激情:老世故默然不应,愣头青直接反对。
上次的失败给北周的将领留下了很深的阴影。他们不相信如此之短的时间内,他们能东山再起,一举击垮北齐。他们不愿重蹈覆辙。
豪情万丈的宇文邕又受到了挑战。
即便所有的人都反对,宇文邕也毫不气馁。当年为了除掉堂兄宇文护,他可以隐忍十二年;而今天,他一刻也不能等待。他可以忍耐,但永远不会妥协。
当理由不足以说服他人时,那么,只能用意志去征服。
他是那种快刀斩乱麻的人,面对吵闹,面对异议,不去争辩,不去说服,直接说出了让人不寒而栗的一句:
机不可失。有动摇军心者,当以军法从事!
喧闹永远止于威权!就这样,他又上路了,比第一次更加倔犟、强硬。倔犟和强硬并不意味着他带兵打仗会冲动。而相反,他的排兵布阵非常稳扎稳打, 称得上无懈可击。
他下令齐王宇文宪率领精骑二万守雀鼠谷,陈王宇文纯步骑二万守千里径,赵王宇文招步骑一万自华谷攻汾州诸城。这全是皇族人马。
又下令郑公达奚震守统军川,柱国宇文盛守汾水关,皆是步骑一万;令大将军韩明守齐子岭,焉氏公尹升守鼓钟镇,凉城公辛韶守蒲津关,皆是步骑五千。
各个关口全有精兵防守,面面俱到,有点眼花缭乱。还未开打,便投入如此多的防守策应人马,是否过于大动干戈了?并非如此。这些人马虽只是策应和救援,可作为下一步进攻的铺垫却是必不可少的。
北周主力真正的核心目标只有一个——北齐的平阳城(晋州州治),而监督众军进攻平阳攻城的是内史王谊。
其实平阳城的守军并不多,甲士八千(至多一万)而已,宇文邕为何要投入举国之兵,志在必得不可?原来,在军事动员会上,宇文邕认定此地便是埋葬齐国主力军的最佳坟墓。他设计好了蓝图:攻下平阳城,引诱齐国主力来战,然后一举歼灭。
可高纬会如宇文邕所料,主动钻进这个圈套吗?
宇文邕有这个信心:晋州是高欢的起家之地,又是扼守晋阳(太原)的前线门户,事关重大,即便昏聩如高纬,也不得不来。顺便预告一下,最后的结果宇文邕的确猜对了,但和他料想的又大相迥异。
攻陷平阳
平阳城的抵抗非常顽强,北齐晋阳的大军也开始集结,随时准备开拔前线救援。如果平阳不下,而北齐援军到来,连日作战的周军将会陷入被两面夹击的困境。
见事态紧急,宇文邕当机立断,立即亲自从汾曲赶往平阳城下督战。无论如何,得迅速拔掉平阳城这颗钉子,如此才能实现宏伟蓝图。
在天子的督战下,周军的进攻更加凶猛。而北齐的守军早已向晋阳发出紧急战报,等待驰援。可每一份求救的战报,皆石沉大海,杳无音信。朝廷遗忘了他们。
如此困窘之下,城中守军开始分化,不再作殊死抵抗。城中的行台左丞最早见风使舵,直接投降了事;而晋州刺史崔刺史也暗中投款,与北周往来一番后,商定引周军进城,共同挟持海昌王尉相贵(城中北齐主将),以此作为投诚的见面礼。
尉相贵还在府中待着呢,突然门户大开,杀进数十位北周士兵。结果大城未陷,甲兵尚存八千,北齐主帅在自己家里竟窝囊地做了俘虏。
尉相贵在北周士兵的挟持下登上了平阳城。不过,这回他不是以主帅的威严来巡城的,而是以俘虏的身份来劝降的。齐军心中的最后一道防线崩溃,全部解甲,弃城投降。
只是这八千被迫放下武器的北齐甲士,有一个疑惑始终没有解决:为何无人救援?天子分明就在晋阳,晋阳向来驻扎重军,紧急战报一日三番呈往,为何毫无回应?
大家,再杀一围
难道是送战报的人开了小差,或者半道遭劫?并非如此。
这些战报一路很顺利,都安全送到了朝廷手中,可最后的命运很是坎坷。负责军政的北齐主将高阿那肱的确也知道有这么回事。天一开亮,老高(为了好记,就如此称呼吧)便收到了来自平阳的战报,可他不着急,先搁一旁再说。
稍过一会,第二批战报又来了,老高还是稳如泰山,再扔在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