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来,和北周联手的突厥,已经在长城边骚扰了,边境吃紧。北周要是趁机再杀过来,这一南一北夹击起来,的确吃不消。
不过,他事前还是咨询了段韶的意见。段韶觉得周人一向不讲诚信,肯定会再来骚扰的。而且此举太过于向周国示弱,让高湛伺机再动。
周人的诚心的确不够,除了宇文护一封痛哭流涕的信函以外,北周并无更大的表示,连个正式的使者都没派遣。可高湛管不了这么多了,他想明白了:要想讨得对方欢心,得自己先表示诚意,赶紧把阎老太太送走。
如此折腾一番,阎老太太终于平安来到了长安。给她安排的欢迎场面非常的盛大隆重,文武百官全出来迎接,规格已和太后相当了。
而且北周的皇帝特意宣布大赦天下,这种待遇超越了常人的想象,算是给足了宇文护面子。当时的皇帝,叫宇文邕,这已是北周的第三任皇帝了。前两任皇帝都是他的哥哥,都死在他的堂兄宇文护的手里。
宇文邕的处境很不好,他得低调,再低调一些。
可当阎老太太刚刚抵达长安的时候,西征洛阳的周朝军队已刀剑出鞘,准备前去围攻洛阳了。
按常理,宇文护刚迎回失散多年的老母亲,得给高湛这个面子。虽然不至于要友谊天长地久,起码得过了这个虚情假意的时段再动手:伸手不打笑脸人嘛。
可让宇文护苦恼的是,突厥兄弟这回老早出动了。突厥人野蛮,不讲道理,所以更不能得罪。突厥,作为朋友虽不仗义(上回就先逃了),好处不大;可要是成为敌人,那危害就很可怕了。万一,突厥归罪于我,反过来和北齐联手,那就更得不偿失了。
摊上这种无良之友,宇文护只得硬着头皮选择了出兵。
重走老路
这回,他势在必得,出兵的规模很大,几乎是倾巢而出:二十万。自东西两分以来,西魏(北周)从未出动如此巨大规模的军队。这数字包括新归附的巴蜀之地的士兵(算是死去的萧绎兄弟的赞助),还有羌胡杂兵,成分很是凌乱。
有一点必须说明,宇文护很少打仗,这么大型的战斗更没见过。他有他的擅长:政斗。两个皇帝、三大柱国,全无声无息地死他的手上,而国内政局却毫不受影响。
战争,也是需要激情的,强迫自己去打一场不愿打的战争,一般凶多吉少。况且,还是一个根本不会打仗的人,要去领导这场战争。
宇文护这回走的还是叔叔宇文泰的老路,选择了先攻洛阳,而放弃了晋阳。以前我们曾详细分析过,只要黄河浮桥尚在北齐手中,就是把洛阳连根拔起,也是白忙活。而很明显,宇文护比他叔叔差一截,宇文泰想不明白的事,他更想不明白。
守城名将韦孝宽在经过周齐之间数年的拉锯战后,终于想明白了。他认为在河南耗费太多兵力,完全是徒劳无功;而从河东北取汾州,直至平阳、晋阳,才是取胜之道。在选择东进洛阳和北上晋阳,韦孝宽是为数不多想明白的人。
他辛辛苦苦地画了地形图,呈给宇文护,要求在汾河之北筑城。可惜,这个远见卓识和辛劳成果只得了宇文护的一番嘲讽:韦公子孙,数不满百,汾北筑城,遣谁守之!
他们之间的对话发生在这次东征的数年之后。对于多年后宇文护都想不明白的事,今天他当然更是一头雾水了。
宇文护很识趣,走到弘农就停了下来;而尉迟迥(平定四川的名将,宇文泰的外甥)继续前去围困洛阳,而宇文宪、达奚武、泾州总管王雄则在洛阳北部的邙山安营扎寨。这种安排很靠谱:宇文护不懂军事,临场指挥肯定会出乱子,留在弘农做接应、调度可以绰绰有余;而后面四将的安排,则是典型的围城打援的套路。
铁三角里好像少了个杨忠?对,倒霉的他又硬着头皮北上寻找突厥兄弟了。上回在晋阳(今太原)吃过大亏的突厥,这回聪明地选择了北齐防守较弱的幽州(今北京)。避开最为要害的晋阳,选择幽州,说明突厥的意图很明显:纯粹是来抢劫捣乱的。
北周老少结合的三将中,达奚武比宇文宪老成,而杨忠的勇猛和稳健都过于达奚武。杨忠、达奚武两人曾一起深入齐地迎接叛逃的北豫州司马消难(司马子如之子)。一路上,杨忠以自己的神勇让达奚武深深折服:达奚武自谓天下健儿,今日服矣!
北周军队将洛阳城里三层外三层地包围,堆土山、挖地道的攻城法前前后后全用上了。可惜攻城能力有限,一个月白白耗在城下,洛阳城依然保留着最后的一口气,苦等救援。
由于周兵阵容过于强大,北齐的兰陵王高长恭和大将军斛律光虽被派去进援,可也不敢轻举妄动。
这让高湛万分焦急,唯一能靠得上的只剩下段韶了:而段韶还在长城边抵抗突厥人的骚扰。高湛两头为难,洛阳肯定需要段韶前去打破僵局,可北边也离不了他。而很明显,段韶能力虽强,却不能掰成两个用。
最后还是段韶自己一语点破:突厥人看似烧杀抢掠,动作幅度很大,可只是抢东西;而北周人,倾国而出,要的可是整个北齐帝国。
一句话,突厥人,要的是财;而北周人,要的是命。孰轻孰重,你自己掂量!高湛毫不犹豫了:你先去救援,我随后就到!
段韶从晋阳率一千精兵,五日之内便南下跨越黄河,直上邙山。兰陵王高长恭和大将军斛律光已等候多时,北齐的铁三角汇集齐了。段韶为左军,兰陵王为中军,斛律光为右军,与周军对峙。
自高欢、宇文泰离世以来,这是他们儿辈之间第一场生死之战。
铁面,请盖住我的面容
北齐虽由于朝政腐败,陷入被动挨打的地步,可军队中的铁三角——高长恭、斛律光、段韶三人的组合依然让北周为之胆寒。
高长恭,是高澄的四子,史称“貌柔心壮,音容兼美”,典型的帅哥胚子。这位传奇的兰陵王,是千百年来无数少女的怀春对象,被意淫最多的一位王子。
他的身世便十分离奇,甚至有点不太干净。他的父亲是至高无上的权臣,只和帝位擦肩而过;而他的母亲,却极其低贱,连个姓氏都没留下。要知道他五弟高延宗的母亲虽是个家妓,但在史书上还是白纸黑字地书写着“陈氏生安德王延宗”。而关于他母亲的信息,空空如也——“兰陵王长恭不得母氏姓”。
在这个“子以母贵,母以子贵”观念极其盛行的社会里,注定了他必须是低着头度过童年。可不幸很快再次降临,当他六七岁的时候,那个不可一世的父亲突然死于仇杀。
高贵的父亲没了,再摊上一个低贱的母亲,这便是这位年幼王子童年的所有。
他的少年也不太平。他得忍受那位疯子叔叔高洋的癫狂,那种朝不保夕的压抑感,笼罩着整个帝国,覆盖着他所有的少年时光。而到了青春时期,刀光剑影的改朝换代开始了。癫狂的叔叔高洋死了,正直的叔叔高演死了,而皇位终于落到了荒唐的高湛手中。这些叔叔们,竟然和他父亲一样短命。
苦难、压抑,或许让他看透了一切:人生如寄,没有什么可以天长地久。 而这影响了他人生最后时刻的选择。
但他毕竟年轻,他始终怀有常人没有的梦想。当他十七岁的时候,他终于有了一个响亮的封号——兰陵王。从此,这封号便伴着他,让敌人胆寒,千年后依然让少女们幻想。
他继承了他父亲英俊的容颜,而且青胜于蓝。后世的史书、碑文,纷纷赞扬过他的容貌。《北齐书》、《北史》如出一辙,记载“貌柔心壮,音容兼美”;而位于河北邯郸的《兰陵忠武王碑》形容他“风调开爽,器彩韶澈”;《旧唐书?音乐志》则评价为“才武而面美”;《隋唐嘉话》更为直接,“白类美妇人”。
由此可见,他面容上阳刚的味道少了点,而更符合魏晋时审美的情趣——那是一种近似何宴、卫阶的柔美。可你认为他也是那种如同何、卫风吹便倒的类型,那就大错特错了——你还记得杀尽满城文武的尔朱荣的容貌吗?
其实,有了这封号,只要他明哲保身,离开政斗的旋涡,就可以尽情享受那种衣食无忧的生活。
可貌近柔美的他,却选择了一条与家族兄弟截然不同的道路——在战场上建功立业!
很不幸,打仗没有成为这个靠军功起家的家族的传统。除了他的爷爷高欢、叔叔高洋在战场上真刀真枪地厮杀过,家族成员多半无缚鸡之力。而他的父亲高澄也只擅长舞文弄墨,连半点花拳绣腿的功夫也没有。
而年轻气盛的高长恭不管这些,他要在战场上扬名立万,他要敌人胆寒,他要用无数的胜利洗刷他出身的耻辱,他要用战士们的喝彩声淹没那些身背后的喋喋不休声。
家族兄弟里能装模像样上阵的,不多。
上阵后,敢于亲自冲锋陷阵的,更少!
冲锋陷阵后,还能取得辉煌战绩的,那唯有我高长恭了。
洛阳城下,敌骑如云。那些被围困一月之久的北齐士兵,还在苦苦坚守。整个洛阳城都等待着他的绝世一击,等待着一首千古妙曲的诞生。这世上还有比战场更大的舞台吗?还有比战鼓、兵器碰撞声更热血沸腾的配音吗?还有比敌人的骑兵纷纷倒下更壮美的伴舞吗?
没有!我高长恭注定是这首妙曲的伟大创造者。且慢,在冲杀前,先让这厚厚的面甲盖住我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