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苏绰在,宇文泰在公务上省心了很多。他出外旅游,便把签好名的空纸留给苏绰,随他处置。而苏绰更是尽心尽力,跟诸葛亮一样累死累活地处理这些军国大事。他最大的功绩是推出了诏六条——“先洗心、敦教化、尽地利、擢贤良、恤狱讼、均赋役”,迅速安定了当时的局面,军民开始安居乐业。不过,态度过于认真的人结局都差不多——积劳成疾。苏绰没干几年,便离宇文泰而去了。
丢了这个左膀右臂,宇文泰失魂落魄。苏绰虽然权倾朝野,死后却家无余财。他的葬礼也简单得让人唯有静穆之心,单车一乘,送归灵柩返回故土。宇文泰率领群公步行送出城外,撒酒一杯:“惟尔知吾心,吾知尔意。方欲共定天下,不幸遂舍我去,奈何!”
痛哭之下,情不自禁,酒杯不觉间坠地。
正是这种无处不在的质朴风格,才是西魏朝野上下无限活力的根源所在。
呼之欲出的关陇集团
苏绰的死虽然让宇文泰遭受重创,可并未停止住他改革的步伐。恢复鲜卑部落制也好,崇尚周礼本位也好,毕竟还都是比较形而上的东西,目前更迫切的是要提供实惠让这批异乡客马上安下心来——比起取个“赤兔”的名字,还不如一顿草料更能激起一匹战马的激情。而要想让异乡人乐不思蜀,最好的办法是更改他们的籍贯,用土地和庄园拴住他们的心。而这一招,我们知道孝文帝在迁都的时候早已大张旗鼓地用过了,而宇文泰所做的只要照葫芦画瓢即可。
不管你以前是六镇武川的,还是河南洛阳的,如今宇文泰大笔一挥——现在大伙全是关内人士了,不要再惦记你老家的一亩三分地,不要再想着到原来的祖坟烧香祭拜了。而到了宇文泰儿子的时候,便更为彻底,索性把外来客全改成京兆人了。这改革是相当彻底的,尤其对于恋旧的国人来说是需要很大的魄力的,数典忘祖可是一个天大的罪名。而宇文泰还是很坚决地跨出了这一步。
改掉籍贯只是微小的一步而已,到了后来,宇文泰改革的步伐就更大了:改姓。这一套我们熟悉,孝文帝老早就玩过,硬生生把自己的拓跋姓改为元姓,然后把一大堆鲜卑人的复姓改成单姓,结果鲜卑人一下子淹没在汉人的洪流之中。如今宇文泰却反其道而行之,重新把大家的单姓改为复姓。原先是鲜卑人的,便恢复原来的复姓;而原先是汉人的单姓,则改为复姓。比如独孤信还是继续姓独孤;而杨忠,便被改成“普六茹忠”,所以后来大名鼎鼎的杨坚其实很长时间都是被叫做“普六茹坚”的;李虎,名字则更怪,被改成“大野虎”,所以唐高祖李渊有可能也叫过“大野渊”的。
这些姓氏看似五花八门,其实都来自于北魏建国之初的功臣大姓,后因大多绝灭,便被宇文泰捡回来使用。所以能从姓“李”改成姓“大野”是一种荣誉,如同赏官赐爵,绝非儿戏。这是宇文泰追承北魏事业,恢复鲜卑族风,激励将士的举措。不但府兵的将领要改姓,跟随他的府兵也得改,而且很多都得跟着主将改。比如有个叫李屯的,原先是东魏人,他被俘虏后便跟随独孤信姓了独孤。如此府兵便和主将之间亲如一家,情同父子,打起仗来自然格外卖力。
这么一来,本来是天地各方的,塞北、关中、洛阳、陇外的,操着不同口音的人,一下子全都变成了关中人,再无土著和侨客之别;本来是胡汉势不两立的,如今都变成鲜卑的功臣之后,地域的隔阂、种族的分离,在府兵制和周礼的杂糅下浑然一体了。
可更改籍贯也好,赐姓也好,但如果缺一样东西,所有的融合其实都会变得跟空中楼阁一样虚无缥缈。因为人们只会热爱那些真正属于自己的东西——别人老婆在你心里即便比你老婆强一万倍,你也不会舍了命去保护她。而唯有土地的赐予,才会让这些外来客真正地热爱关中这片土地,才会拥有家的感觉。对此,宇文泰的赏赐是非常慷慨的。而关中也正好人少地荒,非常适合宇文泰做出这些慷慨的举动。于是这些府兵将领摇身一变全变成了关中豪族——手中有兵,家中有田,想不卖力都找不到理由了。
忘掉过去的一切,从此我们都是关中人士,我们都是鲜卑功勋之后,我们秉承了周王朝的礼仪,我们属于关中这块土地,我们要为这块土地而战——因为这块土地真正地属于我们。
通过如此繁复、艰难的改革,宇文泰终于打造了一个铁板一块的势力集团。后人给了它一个很牛气冲天的名字——关陇集团,一个改变了历史走向,最终带领胡汉各族走出你死我活的泥沼之地,开创隋、唐赫赫功业、统治华夏大地两百年之久的权力集团。而宇文泰便是这个集团的创始人。
高欢的挽歌
踌躇满志的高欢
当宇文泰在倾力打造他的关陇集团时,他的死对头高欢也在蓄势待发。他要趁着上次胜利的余威顺势将宇文泰剿灭。和前几次的征伐相比,此时的高欢,求胜的心情更为迫切、焦虑。因为高欢已刚过知天命之年,步入了生命的晚年,他已经耗不起了——人之近死,其心也“焦”。在宇文泰身上,他几乎快耗尽了壮年时代所有的精力和能量。再拖延下去,或许只能遗患于子孙了,而这是起于行伍之间的高欢所不能容忍的——自己的事应该自己解决。
自从河桥之战后,宇文泰已经非常明智地选择了龟缩政策,再也不出来主动骚扰高欢了。所以高欢此次更是志在必得,当然又是倾全国之兵。当邺城的兵力会聚晋阳后,高欢率领二十万的军队浩浩荡荡地出发了;而他的老战友,专制于河南之地的侯景则被命令从侧方接应——这位冒险家的行军之路也是险山恶水,不够平坦。这倒不是高欢、侯景有走险路的癖好,谁让关中自古以来就是易守难攻之地!
从晋阳出发的高欢是踌躇满志,比任何时候都要充满必胜的信心,因为他实在找不到失败的理由了。
他的后方已经安然无忧,柔然和奚族这些野蛮人他已经筑城安妥——去年他自己亲临北边筑城,完成了营垒部属。而南方的梁武帝也只保持着老而不死的状态,早已和他握手言和。
而更重要的是他的死对头宇文泰在三年前损兵折将——鲜卑精锐早折损过半,队伍混充的都是那些弱不禁风的汉人。或许此时的高欢都有点可怜起他的对手来——竟然会堕落到招募汉人的地步。这些新招募的汉人,能抵挡住自己的鲜卑铁流吗?
的确自己曾在关中多次马失前蹄,吃过一些苦头。但第一回错在窦泰过于骄纵,结果咎由自取;第二回错在将士过于大意,才造成沙苑之败;第三回,由于老天阻挠,下了大雪,结果无功而返。而这样的错误自己还会再犯吗?宇文泰还能耍出新花样吗?
但踌躇满志的高欢绝对料想不到:此趟远征,别说关中之地,便连玉壁这座小城他也难以越雷池一步。他的二十万鲜卑甲士竟会在玉壁城下折戟沉沙,伤亡惨重;而他自己也气衰身竭,最终遗恨子孙。而那看似弹丸之地的玉壁城却在千载之后依然坚实地耸立,凭后人瞻仰,无情地嘲弄着他的失败。
这回的失败不是高欢的大意引起,上次他在玉壁城下铩羽而归,此回当然会更加周密地部署;或许也不能怪高欢的无能,他在战场也多有以少胜多的战绩。唯一能怪的只是他的运气太差了,因为他碰到了中国防守能力最强的将军之一——韦孝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