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上有老子高欢撑腰,下有崔暹、宋游道等一群官吏充当打手,高澄便大刀阔斧地干起来。树立权威,不外两种方法——以德让人心悦诚服,或以惩戒让人惧服。自身就劣迹斑斑的高澄当仁不让地选择了第二种。
孙腾成了第一个牺牲品。一日,他去拜见高澄,仗着自己是高澄的父辈,依然同往常一样大大咧咧“不肯礼敬”。结果高澄这位大侄子毫不客气,让手下一拥而上,将这位当朝侍中连拉带拽从座位上拖下来,且用刀柄砸个不停,然后还意犹未尽,让他在门口罚站。而远在晋阳的高欢也趁热打铁,一一写信告诫自己的老友:“儿子渐长,公宜避之。”
就这样,依靠这种粗暴的惩戒方式,在这群飞扬跋扈的鲜卑勋贵中,高澄一下子树立了威严。结果高澄的姑父库狄干,如此功勋之臣,从外地风尘仆仆地赶来拜见自己的外侄,也是纯粹没门——在门外候了三天三夜方才得见。
树立自己的威严当然还远远不够,得让自己的手下得到同样的尊重,这样才能让所有的勋贵真正噤若寒蝉——高澄开始重点包装崔暹。
在一次高澄主办的宴会上,当所有的达官贵人都坐定之后,高澄却迟迟不开宴。大伙都纳闷哪位贵人尚需众人苦等,一会儿,门者却高呼崔暹之名。只见姗姗来迟的崔暹挺胸阔步,慢慢迈步,毫无局促之意——比现在明星走红地毯的感觉还要良好。大家纳闷不已,一区区御史中尉为何如此气焰嚣张?
然而更让人瞠目结舌的事情发生了:高澄正恭恭敬敬地对崔暹遥拜时,崔暹却全然不顾,毫不客气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结果两口酒还没下肚,崔暹便要告辞而去。高澄忙诚恳挽留,非常谄媚地说:“下官薄有蔬食,愿公少留。”然而崔暹却丝毫不给面子,硬生生地回答:“适受敕在台检校。”——以公事在身推脱,执意要走。
虽然在百官前被崔暹驳了脸面,高澄却依然非常恭敬地送至门外。虽然这戏有点过,但大家明白了这一点:得罪崔暹便是在得罪高澄。
而高欢虽远在晋阳,也趁势火上浇油,父子合力欲把崔暹培养成百官恐惧的铁面机器。
一次,高欢到邺城拜会皇帝,文武诸贵皆到城外迎接。然而远道而来的高欢却无视百官,上前一步紧抓住崔暹的手,激动地赞扬了一通崔暹的尽心报国、铁面无私之举,然后以一句深沉的“高欢父子无以相报”结尾,并当场赐其良马。
崔暹慌忙拜谢,结果一不留神,没牵好马,马慌乱跑走。这时一旁有人连忙上前帮忙,并把缰绳郑重地塞到崔暹手中——那竟是高欢本人。
至此,所有的人都心领神会——得罪崔暹只能死路一条。
得蒙高欢父子如此器重,崔暹和宋游道这一左一右,咬起人来自然不遗余力。
崔暹的牙非常锋利,他专门找了些最硬的骨头啃——先后上书弹劾了尚书令司马子如、尚书元羡、太师咸阳王元坦、并州刺史可朱浑道元。崔暹告诉我们弹劾的最佳原则是——要么不出手,一出手就非得把人弄死,史称他的弹劾奏章是“罪状极笔”。
司马子如首当其冲,被咬得遍体鳞伤,成了高欢父子整顿吏治的第一个牺牲品。崔暹的奏章一呈上,高澄立即将其下狱。一向威风八面的司马子如见来真的,在地牢里竟然吓得一夜白发如雪。司马子如这时想起老朋友高欢这跟救命稻草——真正的幕后导演其实是高欢——连忙修书一封,追忆旧情,苦苦哀求。高欢见已收效,自然便要求高澄将司马子如释放:“司马令,吾之故旧,汝宜宽之。”
高澄得到指示后,决意再次捉弄司马子如一回:大白天的把司马子如拉到大街上,摆出一副要将其斩首的架势。司马子如被卸掉枷锁以后,以为死到临头了,心惊胆战地询问高澄:“非作事邪(要杀了我吗)?”这回下狱让一向飞扬跋扈的司马子如变成了惊弓之鸟,吓得面容憔悴。堂堂东魏前尚书令落魄到乞丐的地步:头发蓬松脏乱得竟成了虱子的乐园。
如此一来,连始作俑者高欢看到这位老朋友后都觉得于心不忍,一把将其搂在怀中,替他捉起虱子来。
除了老朋友,亲戚也要教训一顿。高欢的姐夫尉景一直冲在贪污的最前沿,这回当然也得牺牲一下,吃点牢狱之苦——这位劣迹斑斑的当朝太傅遭到了弹劾,被他的外甥高澄无情地下了监狱。有意为之的高欢自然还得扮演雪中送炭的角色,不顾自己上了年纪,不辞辛劳地跑到邺城,亲自向皇帝求情:“臣非尉景,无以至今日。”如此再三,方才得释。
六镇故旧遭罪,已沦为花瓶角色的元氏皇族自然也得捆绑作陪。太师咸阳王元坦地位尊贵,又一向挖地三尺地贪污,此次当然得“配合行事”,被免官在家。其余的皇亲国戚、文臣武将被免官斩首甚多,一时邺城中人心惶惶。
躲在晋阳遥控时局的高欢见火候已到,便遍写书信给邺城中诸贵:“崔暹居宪台,咸阳王、司马令皆吾布衣之旧,尊贵亲昵,无过二人,同时获罪,吾不能救,诸君其慎之!”
高欢父子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再加上一批汉人官吏在一旁吹拉弹唱,暂时扭转了北魏贪墨成风的污浊之风。然而,充当打手的汉人士族和鲜卑勋贵之间的矛盾也日益白热化,此回吃了大亏的鲜卑勋贵时时伺机反扑。高澄的左膀右臂,弹劾数人的谏官宋游道立马受到了报复——高隆之诬陷他有不臣之言,应该处以极刑。汉人黄门侍郎杨极力保荐,认为:养狗就是为了叫唤吓唬人的,现在由于这狗叫了几声就要宰了它,估计以后就找不到会叫唤的狗了。
这通俗的道理一清二楚,不过宋游道还是被削掉了官爵,并被逼远走晋阳,方才得了一命——可见鲜卑勋贵的势力有多大,大到高欢父子还得给他们留几分面子。而可怜的宋游道便是这政治博弈中的牺牲品。
百年老店
困境中的宇文泰
高欢家大业大,手下又是胡汉相杂,处理起方方面面的矛盾来自然要焦头烂额;而他的对手宇文泰却要轻松很多——就关陇一带这么贫瘠的一亩三分地,大伙再怎么窝里斗也分不到多少,索性同心协力,一块出去抢高欢的。
比起高欢的六镇部队,宇文泰团队的核心力量更值得信赖——都是知根知底的武川老乡,除乡情之外,这十来年的浴血征战更让汉人懂得了生死与共的含义。但是光靠武川的老家底是远远不够的,当时跟随贺拔岳入关的武川老乡人数只在两千左右,又经过这么多年的战斗减员,人数自然更加少了——得增加新的人员。
比起高欢二十万人马的一步到位,武川势力的扩张有点七拼八凑的感觉。他们的第一桶金是贺拔岳捞到的。他把万俟丑奴揍趴下后,便收编了他的部队,算是积攒下了家底。这些人基本都是当地的土著,属于鲜卑、高车胡族系列的。
第二次的扩军则在宇文泰掌权后。他风卷残云地击溃了侯莫陈悦,收编了他的旧部。如此一来,武川势力统御下的军众已达数万规模,不过想要出击关外、争抢地盘还是远远不足,但看家护院、保护关中倒已绰绰有余。
第三次大规模新鲜血液的补入是孝武帝带来的六坊之众,应有万人左右,一直驻扎在长安附近。后来再加上沙苑之战的东魏俘虏,宇文泰的部队也已初具规模。与高欢相比,人数上他虽还处于下风,但主力军队已在十万人左右,参加大规模的会战已非难事。
不管是武川的老家底,还是后来新来力量补充,虽然地方各异、族姓不同,但他们基本都属于鲜卑化了的势力。如宇文泰的祖上是匈奴人,但到他这一代已彻底鲜卑化了;李虎的祖上是汉人,但他们的生活习性与鲜卑无异;而独孤信更是彻彻底底的鲜卑人。如此看来,宇文泰领导下的军队还是以鲜卑势力作为班底的。宇文泰之所以要依赖他们,而不在汉族地方势力里寻找新的兵源,是因为当时所有的人都认为——打仗是鲜卑人的事,汉人只能在一旁端茶送水。这已是上百年的老习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