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屋子的人听出两位领导意见不一,都用渴求的眼神瞅着王鹏举,希望他能够说服林纪,去凉风凹大干一场。
林纪说:“我不是怕,主要担心出现不必要的伤亡。”
王鹏举说:“林纪,我们不去,兄弟们答应吗?”
他扫了一眼屋子里的人,除了乡村干部,其他人的脸上分明写着一个“干”字。他又对林纪说:“你和受伤的同志,在村公所给我好好呆着,等谌炎文他们到了,我领着他们去!”
林纪低头不语,稍会儿才抬头说道:“要去,我与你们一起去。”
王鹏举笑了。林纪默默无言。
第二天早上10点过,谌炎文来粗丝村公所了,大部队却没有来,他只带来了两个人。他进了村公所的门,一眼就看见了林纪。他大喜过望,忙上前握手问安。
王鹏举握着谌炎文的手,不满地问:“谌检,你们怎么才来3个人?”
谌炎文说:“王副书记、林副县长,尉书记有指示……”
他马上传达了市里传真电报内容的大意。
王鹏举还没听完,跺着脚吼叫:“说他妈的个,他们在上面倒说得轻巧!弟兄们在下头流血流汗,就这样算了!”
林纪说:“老王,你听谌检把话说完嘛。”
满屋子的人盯着谌炎文,眼巴巴等着他说出下文。
林纪说:“我们到屋里去说吧。”
王鹏举、林纪、谌炎文和汪亮福一起进了村长的寝室。坐下后,谌炎文对王、林、汪三人说:“李主任在电话上说,尉书记的意见,没有林副县长的下落,县上下来的人原地待命,不能盲目采取行动。他要求我们把下面的情况迅速报上去。”
王鹏举眨着眼,接口说:“尉越涧又没说不准去凉风凹嘛。”
谌炎文说:“尉书记好像没有这样明确说,王副书记。”
谌炎文想,尉越涧说没有林纪的下落,县里的人原地待命,实际上是怕大队伍贸然进村,反而送了林纪性命,主要是为了救出林纪,既然林纪目前安然无恙,再去攻打凉风凹必然造成伤亡,应该慎重考虑下一步行动。
林纪盯着谌炎文看,看出他的心思,说:“老王、老汪、谌检,我们要冷静对待这件事情。”
王鹏举坚持要打凉风凹,林纪坚决不同意,谌炎文和汪亮福静静地听着他们争论。
王鹏举非常激动地说:“我们现在不拿下凉风凹,我们就对不起受伤的弟兄们;我们不抓捕古逢枝等人,还谈什么严格执法;我们就这样灰溜溜地回到县城,干部群众就会说我们无能!”
林纪说:“老王,从道理上讲,你说的都是对的。原来我也是这样想的,但是,问题没有这么简单。我们现在去凉风凹,不使用武力就抓不了古逢枝,就抓不了那些违法的人。如果我们使用武器,必然伤着无辜的老百姓,还要伤着我们自己人,我们怎么给县委交代?我们怎么给上级交代?!”
林纪头脑里浮起了在凉风凹遭到群众围攻殴打的情景,有句话他不想讲出口——如果使用武器,不考虑后果,我们何至于如此狼狈。
王鹏举不开腔,气呼呼的。
谌炎文说:“我赞成林副县长的意见。现在情况不清,我们现在进去,不外乎两种情况,一是老百姓见我们人多势众,抱着手随便我们抓人捕人,但群众与政府的仇恨越结越深;二是进凉风凹只有一条独路,如果他们作了充分准备,在上山的路口堆放木料石块,虽不能说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但放下滚木礌石,我们也非常够呛,我们去也要造成较大的人员损失。”
汪亮福说:“王副书记,本来嘛,我汪亮福也是咽不下这口气。听听林副县长、谌检他们刚才说的话,心里也慢慢地亮堂了。我们现在去凉风凹抓人,一是双方都会伤着人;二是那个驼背老者和古逢枝他们也会躲起来,我们也不可能挨家挨户地搜查。所以,我赞成暂时不去凉风凹。”
王鹏举仍然不开腔。他当然知道进去的风险,但不甘心带着一群伤兵空手而归。
林纪毛着脸,手甩了一下,说:“老王,要去,你去,我是不去的!我的话,你可以不听,但县委越涧书记的话,你难道也不听?”
王鹏举说:“越涧说的是没有你的下落,我们原地待命嘛,也没说不准去嘛。”
林纪说:“越涧说的意思,实际上是不准去。”
王鹏举才悻悻地说:“那么,我们这么多人来了村上乡上,怎么办?”
林纪说:“我们在村上这些人,先撤到大河。我们把意见报告县委,按县上的指示考虑下一步行动。”
县工作队当天下午撤到了大河乡。
林纪立即把电话打到县委办公室。尉越涧正好坐在办公室里。
秘书提起电话问:“哪位?”
对方回答后,秘书惊喜地喊了一声:“林副县长。”
尉越涧马上起身一把抢过电话,激动地说:“林纪,你回来了?!”
听着林纪电话里说话,尉越涧“嗯、唔、哦”的,欣喜之情尽形于色。
林纪说:“书记,王副书记我们几个同志商量,县上下去的人多,大河乡吃住也不方便,给他们造成了很大的压力,我们的想法是把队伍带回来。”
尉越涧马上答复:“完全同意你们的意见。”
第二天下午6点,尉越涧率县上几套班子的领导在县委招待所迎接从大河归来的人。吃晚饭时,尉越涧还在餐桌上讲了话,在场的干警人人都落泪了。
尉越涧与林纪边吃饭边聊着事情的经过。
林纪说:“这次虽然吃了一些苦头,我却受到了深刻教育,那个驼背老者的话虽然不好听,却也反映出我们过去工作中的问题。”
尉越涧说:“我也有一些新的认识,像古逢枝这样的人,在凉风凹恐怕也是极少数。我们再不能干官逼民反的事了。”
林纪说:“越涧书记,要善于看到人的优点。这次,我感触很深,去的人个个表现都很好,有个别的警察,我们平时印象不够好,在关键时刻却能挺身而出。”
尉越涧点点头。
林纪谈到粗丝村长在凉风凹跑了的事。
尉越涧问:“他是吓跑了吗?”
林纪说:“他说是跑出来报信。”
尉越涧很生气,说:“分明是临阵脱逃嘛。”
林纪沉默不语。
他问林纪:“你觉得对这个人应如何处理。”
林纪说:“当时我的确很气愤。后来气就慢慢消了。有一个人跑出来报信也好嘛。”
尉越涧不吭气了。他认为这个村长的行为,说严重点,定性为临阵脱逃也不为过;从宽处说,也可说成是跑出来报信。既然林纪采取了宽容的态度,对这个基层干部还是宽一点吧,可处理可不处理的就不处理了。
饭后,县领导把关跃武等重伤员送到医院住下了。
县上工作队在凉风凹被围攻殴打,随后又无功而返的消息像风一样迅速吹遍县城。华灯初放的龙潭公园,人们热烈议论这件事情。传说中不免添油加醋,加了调料的东西变得搞笑可怕。有人说,穷山恶水出刁民,这些年农村头暴力抗法的事屡屡发生,这次如果不拿下来,今后执法恐怕就难了;有人说抓计划生育太凶了,要不是政府的人过分,高山上的农民难道还会造反?有人说,那种屙屎不生蛆的地方,多生几个娃娃管他干啥子,只要农民不找政府的麻烦就行了;有的人骂县委、政府无能,说林纪是没指挥能力,连手无寸铁的老百姓都对付不了。
这些话很快传到了县委书记耳里。尉越涧心里很难受,嗔怪这些瞎议论的人正事不做净是添乱。他想:防人之口,甚于防川,当前最要紧的是统一县级领导班子的思想。他决定把原打算第二天开的汇报会提前了,叫县委办公室立即通知开县委常委扩大会议。
县委常委和列席会议的马爱国、林纪很快来到会议室。人们心照不宣表情各异。他们对会议的提前召开并不感到诧异,都从各种渠道获知了金江各界的反映。
尉越涧说:“同志们,现在社会上对凉风凹事件有很多传言,我们常委同志需要统一思想,冷静对待当前的复杂局面。下面,我先传达市委的指示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