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5月
那天晚上七点多，徐泰然在学校西门那家叫鸟笼的小饭店吃饭，为了给老板赶程序，他的整个周末都耗在电脑前，昨天吃完最后两包方便面，今天就只啃了两根玉米。任务完成让他如释重负，一进店就点了鱼香肉丝和家常豆腐，是他在这家小店最常点的菜，要了一瓶啤酒。
他跟服务员说，能不能快一点，我有一整天没有吃饭了。
五分钟后，服务员端着菜过来，徐泰然以为是他的，但她却给了邻桌的两个女生。
徐泰然很失望，但无奈人家比自己来得早，只好等吧。没想到很快服务员端过来一盘鱼香肉丝，说，那两个女生让你先吃。
徐泰然抬眼往那边看，向她们道谢，一个女生笑着说，不用谢，你一天都没吃饭，听着忒让人同情。
与世隔绝了两天，徐泰然突然有了亲近他人的愿望，何况是这么可爱的女生。他平时其实并不怎么与女生交往，但是那一会他毫不犹豫地端起那盘菜，走过去，说，我一个人吃饭，如果不介意的话，我们一起吃吧。
其实很紧张，心里很害怕被她们拒绝，那个女生说，好啊，不过，刚才听到你点的菜和我们点的一样，要不，你换一道菜吧。
徐泰然叫来服务员，让她再换两道菜。
不远处两个黑人留学生羡慕地看向这一桌，大概是惊讶于徐泰然何以这么快就和美女搭讪上了。
其实徐泰然自己都惊讶，他自我介绍，徐，双人余，泰，泰山的泰。然，安然的然。老家山东，现在流落江城，电脑软件工程师。
刚才和他说话的女生笑着说，哦，应该这样解释，徐娘半老，泰然处之。
这个活泼的女生叫雪琼，新东方的英语老师。另一个女生一直不说话，只是笑笑地看着他们。雪琼便代她说，她叫姜莱，不爱说话，不过心眼忒好，刚才提议让菜给你的是她呢。
她们是同学，习惯了大学生活，所以毕业后仍然在母校租房子住。而徐泰然是姐姐在这所学校当老师，他现在住在姐姐家。他们居然是邻居，徐泰然住北区2幢2门3楼，雪琼她们住北区4幢1门1楼。
我上班经过你们的门口，徐泰然说，是不是有一个铁栅栏围成的院子，铁栅栏上爬满了蔷薇花？
她们点点头。
那一餐饭吃得很愉快，吃完饭，徐泰然坚持埋单，他说，现在我非常感谢老板让我周末赶活，否则，我怎么可能遇到你们。
2005年7月
因为有了认识的人，路过的地方也可以成为风景。
每天上班的时候，徐泰然就在经过那小院的时候放慢车速，希望看到她们，那份希望让他心里满涨着喜悦。可是往往落空，小院空无一人，她们早就上班去了。晚上下班，自行车都滑过去了，他把脖子扭成90度向后看，也不见她们。
一个多月后的一天清早，终于看到姜莱，她在院子里晾衣服，徐泰然把车刹住，早啊。他大声地喊。可是她并没有听见，直到他走过去，摇晃院内伸出的一根树枝。
姜莱抬起头看到他，笑了。
就你一个人？他说。她便冲着屋子喊，雪琼。
雪琼咬着一支牙刷出来，嘴角还有些白色的牙膏沫子，她冲徐泰然笑，忙漱漱口说你好。这么早去上班啊。我才起床。不好意思啊。
姜莱在一边笑笑，收拾盆子进屋去了。
闲话一会，正要告辞，雪琼说，你下班后没事就过来吃晚饭吧，那天让你请客不好意思，今天我们回请。
徐泰然欣然答应了，下班后到楼下超市买了水果作为礼物，能如此近距离地走近两个女生，他的心里是无法不作想象的，有关爱情的想象。
徐泰然没有恋爱过，他想，两个女孩子自己更喜欢的到底是雪琼还是姜莱？她们都很好，但是凭直觉他想应该是姜莱。
雪琼活泼开朗，富有感染力，让他这样闷的男孩子也能开朗活泼起来，但他知道她跟自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骨子里自己是和姜莱一样沉默安静，但是姜莱对自己淡淡的，也许早就有男朋友了。
他走进两个女孩子的家，有一个男孩在厨房里剖鱼，他穿着一件淡米灰的背心，露出匀称健美的肌肉。
雪琼说，他叫河马。然后扳过他的脸对着徐泰然说，你看他的这张大嘴，像不像？那男生好脾气地笑，冲徐泰然招呼了一声。他是雪琼的男友，体院毕业后在一所学校当老师。河马的父亲是厨师，他也会做菜，那天他在厨房里挥汗如雨，徐泰然在帮雪琼电脑重装系统，装杀毒软件，升级。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专长。河马会做菜，泰然是电脑天才，姜莱是绘画高手。雪琼说。而我呢，就是发现每个人的专长，然后鼓励他发挥出来。
徐泰然笑了，他看看姜莱，她也在笑，那么安静，只是嘴角微微地上扬，眼睛含笑，跟雪琼比，她太沉默了，几乎不说什么。
徐泰然一进屋就发现墙上挂了一些水粉画，有花草也有景物，都有着柔和明丽的颜色，很静谧。原来是姜莱画的。很美。他对姜莱说，你可以送我一幅画吗？
好的。她说。然后就接着画她手中的画去了。很沉默。一直以来，她似乎只对他说过两句话，一句是你好，一句是好的。她如此沉默，让他无法接近。
吃饭的时候，雪琼和河马这对活宝当众打情骂俏，姜莱就在一边笑，徐泰来觉得自己应该和姜莱多说几句，于是问她，你的老家是哪的？
她说了四个字，徐泰然没有听清，让她再说一遍，雪琼说，她家是乌鲁木齐的。
可是，姜莱刚才的发音真的是有点怪，像嘴里含着一个萝卜，而且语音的节奏就像一个三四岁的正在学说话的孩子。
看到他眼里的疑惑，雪琼告诉徐泰然，姜莱跟一般女孩子不一样，她小时候打青霉素把耳朵打坏了，听力只余下十分之一，后来费了很大的劲才学会说话。
终于明白了，她为什么一直只用微笑、点头、摇头或者简短的字句来表达自己的意思，为什么她的眼睛一直那么专注地看着他，她是在通过他的口形辨认发音。
这个发现很突然，徐泰然有些局促有些紧张有些无措。
他不敢去看着姜莱那双清澈的眼睛，而此前，每当与那双眼睛对视的时候，他是有过心跳的。
2005年9月
徐泰然上班的时候一向专注，可是那天，他的脑子命令他工作，可是他的心里却放不下那双专注地看着他的微笑的眼睛。
忍不住上了网，在百度上搜索了有关药物性耳聋的资料。
因为这种原因致残的人群相当大，而像姜莱那样能通过训练而具有辨口形的能力且能与人对话的，付出的更是超出常人的艰难。
徐泰然抱住头，用双手堵住自己的耳朵，他想知道一个人如果没有听力，她的世界究竟是怎样的？
他想打电话给姜莱，突然想起来她也许不能通过手机听到他的声音。
当他不知道她有残障的时候，他跟她相处很自然，现在，却有了这些犹豫与思量，有了突然感觉得到的障碍。这一切来自于自己的内心。
他想克服这个障碍，于是给她发了短信，想见面聊聊，有时间吗，鸟笼山，七点。徐泰然。
漫长的十分钟后，收到回复，她同意了。
那天，徐泰然对姜莱说，你跟我说话吧，就像雪琼，或者任何一个好朋友，和我轻松自如地讲话，我愿意当你的听众。
姜莱笑了，这是她一惯的表情。
她说，其实，我是觉得，有些时候，并一定需要说那么多的呀。这是认识以来她对他说过的最长的一句话。
她说得有道理。徐泰然自嘲地笑笑，姜莱在一家广告公司做平面设计，能娴熟地使用各种排版软件，会画画，心灵手巧的她用手就可以表达自己的心灵里的东西。说话于她，真的不是一件多么重要的事。
可是，在爱情里，光有这些是不够的。
那天，徐泰然和姜莱从小店出来散步回家，遇到了姐姐。看到弟弟身边终于有了一个女孩，而且那么漂亮，姐姐对姜莱很热情，她问姜莱在哪里工作。姜莱一开口，她就看出姜莱的语言有问题。
本来她是想请姜莱到家里去坐坐的，可是硬生生地将这一句忍住了，而且态度也由暖转冷。
徐泰然都看得出来，一回家就对姐姐说，你今天太伤人了。
姐姐说，泰然，那个女孩别的都好，但是她的残疾也是事实，就算我同意，爸爸妈妈也不会同意的，你就死了这条心，越早越好，如果人家女孩陷进去了，以后就更出不来了，我也是为她好。
那一夜，徐泰然失眠了。
他想起姐姐讲的她的师兄在读研的时候为了留校，接受了别人的相亲，和一个很有家世的女孩恋爱、订婚，后来相处久了才发现了那女孩有癫病史，师兄后悔莫及，要求取消婚约，那女孩居然跳楼自尽。
一步不慎，全盘皆输。有时人生就在于那么关键的一两步。姐姐语重心长地说。何况我们一切都得靠自己，我们是输不起的人。
2005年11月
连续两周没有见面，再见面时，徐泰然告诉姜莱，自己在那家台资企业工作了一年，感觉后劲不足，所以他准备考博，已经辞职了，他马上就要回北京的母校联系导师以及潜心复习去。
你要走了。姜莱说。祝你顺利。
以后我们可以通过网络联系。徐泰莱说。
姜莱就笑了，是心照不宣的笑。她是冰雪聪明的女子，那天四个人一起吃晚饭，其实她就知道雪琼的用心，雪琼趁她不在的时候曾对徐泰然说你为什么不追姜莱，却刚好被她看到了。但是，如果一个男生还需要别人的提醒来追自己，那并不是真的被自己吸引，并不是十足的真心。她也是骄傲的女子，他的慢热在她看来也是一份怠慢。如果他表现出一分犹豫，她马上会有十分的退却。
所以，当徐泰然到了北京后给她发来短信，告诉她在北京的手机号，以及QQ号，她都没有回复了。
她不是不喜欢这个男子，她也不是不懂徐泰然的犹豫，她怕这喜欢最后伤害了自己。
2008年5月
两年多过去了，回江城过五一小长假的徐泰然身不由已地再次来到那个院子，他去敲门，但是里面没有人应。院子空空的，似乎是久无人烟。
他感到了失落，自己这两年的苦读中，真的失落了一些什么。
在超市购物的时候遇到了雪琼，她和河马在一起，看到他大声地打招呼。
他说，你好。
然后问，姜莱呢，我去过你们的家，没人了吗？
雪琼笑笑地说，是啊，我结婚了，自己买了房子就搬出来了。姜莱也另外租了房子。
哦，难怪。徐泰然说，她现在好吗？
雪琼说，还不错。她有男友了，是她的同事，那个男生跟她学哑语，他们在一起都可以通过辨口形说哑语来谈情说爱了，呵呵呵。她是由衷地为姜莱高兴。
只是，当初你怎么不追姜莱啊。她略带责备地对徐泰然说，我当初可是看好你们的。
徐泰然叹了一口气，他想说其实是姜莱拒绝了他，但是，她的拒绝也是因为自己的犹豫时冷时热——自己在她不再与自己联系之后，虽然惆怅过，但是不也有淡淡的轻松吗。
不够执著的爱，都是可以放下的爱，姜莱是对的。
道别的时候，他对雪琼说，代我向姜莱问好，祝福她。
那天晚上，从江城开往北京的返程车上，徐泰然收到了一条短信，是姜莱的。
“云生雨，土生田，时光生流年。挚爱生明眸。宽厚生笑颜。人胜物，命胜钱，短语胜杯载。来鸿胜去雁，明朝胜今天。”
看到这条短信，徐泰然仿佛又看到了姜莱的笑靥，她明亮专注的眼眸，想起他们约会的时候，姜莱总爱带一颗话梅糖给他，剥开糖纸含在嘴里，酸酸的，甜甜的。
现在，他的心便是那颗话梅糖的滋味，他在心底对姜莱说，对不起，我是怯懦胆小、患得患失，于是我会计较、犹豫，在这样的恍惚中，我与你擦肩而过。
恋爱小心理：
1、请原谅，我们都是怯懦胆小、患得患失的人，我们都有自私、害怕受伤的软肋，于是，我们都会计较、犹豫。爱情，就在这样的恍惚中，擦肩而过了。
2、我们都不够不完美，但我们却总是希望遇到一个完美的人，有一段完美的恋情。
3、不够执著的爱，都是可以放下的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