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守着空荡荡的一幢大楼,楼后是黑压压的小山,黑影幢幢加上沙沙作响的小树,给夜晚披上一层凉意。雨有如豆点般疯泻下来,窗“啪啪啪”地响,这样的夜,友人是否前来赴约?
“黄梅时节家家雨,青草池塘处处蛙。有约不来过夜半,闲敲棋子落灯花。”黄梅时节的夜晚,乡村池塘中传来阵阵蛙鸣,诗人约一位朋友来做客,可是等到半夜也没有来,他只好一个人伴着油灯无聊地敲着棋子。这是赵师秀约客未来的一番心境写照。语意亲近而情思遥远,含而不露地表现了作者的落寞心情。
揭东矿山是小县城邻近有名的山,不是很高,但长满小树,密密麻麻的,有幽幽郁郁、清清淡淡的玉兰树,更多的是簇簇相拥的凤凰木,金灿灿的,在盛夏日光下眩目,金色与兰味勾混一处,好看而醉人。
我对矿山有一种奇特的感觉,说不清是惆怅,是欣喜,抑或是亲切,还是疏远。很多年过去了,它的周围,包括它前面的那条小山路,都发生了变化。高楼林立,小山路也变成了宽敞的混凝土大道,只有矿山上的那幢楼房,还有树林,却是雷打的不动。
但物是人非。外公已去世,只给我们留下无限的想念。外公生前当了一辈子穷书匠,退休后利用专长发挥余热,高屋建瓴搞起工程,建筑队伍拉起来后不外也是替他人做嫁衣裳,我猜测这也是外公回报身边亲朋好友的做法。外公对自己节约,而对别人总是非常慷慨。彼时在这座小矿山上建起一幢12层高的新楼,里面的水电全由外公的工程队安装拉配,队友白天干活,夜晚就各自回家,工地之夜恢复了宁静神秘,少不了要人留看,我刚好读高中放暑假,义不容辞就在工地帮着看夜。
一个人守着空荡荡的一幢大楼,楼后是黑压压的小山,黑影幢幢加上沙沙作响的小树,给夜晚披上一层凉意。二楼的一间小房里放着施工的家伙,大厅设着一张桌子,一个木铺,一张席子,一只枕头,一张被单,一个收音机,加上一盏煤油灯,就是全副家当了。我就睡这。
高中同学“老薯”陈敬典、“武佬”曹燕武、“班长”陈建池听说有此等世外桃源,非常心动。因他们所住的渔湖与曲溪只有一江之隔,所以他们常常嚷着要过来看看。我在矿山边的小医院打电话给他们时,个个无比雀跃,约好某晚前来。
偏偏在这一天,天有不测风云,说变就变,下午突然间云卷云舒,山雨欲来风满楼。我拉上窗子,看到对面糖厂楼房的天台上,两名姑娘正在紧张地捆绑着花架,看样子很青春漂亮,我隔着窗子显示出这样的口型:“喂,请问要不要帮忙呀?”猛风中只见其中一位姐姐掠了掠发梢,似乎在向我挥手回应:“心领啦,不必了。等你过来时,我们早已搞定了。”素昧平生,我也便只能硬下心肠,见忙不帮了。
一转身,打开收音机,果然听到暴雨消息,回头再看看,两位姐姐已不见芳踪,想必下楼了吧。于是点上煤油灯,啃上一两个面包,置外面狂风呼呼于不理,真颇有“江湖夜雨十年灯”的意境了。
随着夜幕降临,雨犹如豆点般疯泻下来,窗“啪啪啪”地响,不知哪来的一股风,把案头那盏煤油灯吹得忽闪忽闪地,险些扑灭。雨就随心所欲地下个痛痛快快,一直到了晚上十一点,才意犹未尽地换成淅淅沥沥的声音,直至慢慢地变小,变小,最后只听到檐下的一两个滴答声,路边小沟的哗哗流水声……
打开窗子,外面仍是凉风阵阵,路面全是湿漉漉的水洼一片。没见到一丁半点人影子,也没有听到蛙鸣虫唧。友人必是不来的了。倚在床头,将收音机调到很低,摊开一本书,听潮剧折子戏《薛仁贵回窑》:“峰山叠叠,峻岭重重,催马加鞭转回程……”一边敲击着桌子,一边跟着哼唱。手指落处,灯光随着晃动,似乎有灯芯屑掉落。夜已深矣。榕江滔滔,江水相隔的那头,友人是否睡矣?或者也正在望着屋檐雨滴一夜无眠?是否也在遥望江河北岸、矿山小楼上那盏油灯?涛声明灭,树影忽闪。似乎远处阵阵风吹树梢……周围的人儿都已安然入梦,而我却睡意全无。一个人久久地回忆着某些物、某些事,突然间不觉心头一热,福至心灵,不知不觉豪情满怀,喊叫起前人名句:“黄梅时节家家雨,青草池塘处处蛙。有约不来过夜半,闲敲棋子落灯花。”
一个有真正大才能的人会在工作过程中感到最高度的快乐。
——歌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