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总升了,成了名副其实的宫总。10月下旬,浙江第一资源的一把手和宫总一前一后飞到北京,集团的汪总、卢总、郑总和人力资源部部长先和一把手谈话,然后再一同和宫总谈话,走马换将已成定局,现任浙江第一资源一把手奉调入京升任第一资源集团副总裁、党组成员,由宫总继任浙江第一资源的党组书记、董事长、总经理。
组织上的正式谈话刚结束,郑总就把宫总直接请到了自己的办公室,拉着宫总的手肩并肩地坐到沙发上,笑着说:“老弟,祝贺啦!”
宫总欠身说:“靠大家支持,尤其要好好谢谢郑总你的帮助啊。”
郑总说:“你知道我这个人,说话向来不中听,刚才主要是老汪和你谈,我几乎没说什么,现在想和你唠叨几句,你不会不给我这个面子吧?”
宫总忙诚惶诚恐地说:“你就是不找我,我也准备马上来找你的,有很多工作都需要向你汇报,也要请你对浙江、对我本人多多指导啊。”
“今天是你的好日子,不怕我扫你的兴?”
“要说我现在心里不高兴,那是假话;要说我从来没期待过今天这个日子,那是虚伪。不过,除了喜悦之外我也感觉非常沉重,郑总,这是我的真心话。”
郑总点点头,说:“最近向你报喜的人肯定不少,向你表功的估计也不少,我这人比较煞风景,不喜欢凑他们的热闹。我想和你说句实话,虽然在党组会上我投的是赞成票,不过,我一直有所保留,我的心情也有些沉重啊。”
宫总没说话,神色变得肃穆起来,万般诚恳都写在脸上,郑总开始回顾历史:“你们浙江在咱们集团的分量谁都清楚,举足轻重。论人口,浙江在各省排不上前十名;论GDP,浙江也排不进前三名,但在第一资源各省公司里你们已经是多年的亚军,直追广东,这确实是个不小的奇迹啊。这份响当当的成绩充分证明浙江的班子了不起,而你作为分管运营的常务副总更是功不可没。”
“这点成绩是和集团的正确领导分不开的,也是靠前几届班子和全体干部职工的共同努力取得的,我个人的作用微不足道。”宫总在这个时候必须有所表示。
郑总一摆手:“这是有目共睹的,谁也抹杀不了。这次班子调整,你能被提上来靠的就是这份实打实的业绩。你想想看,以往咱们集团各省的老总换将,有几个是从本地提拔上来的?凤毛麟角、屈指可数啊。这次集团下决心不从外面调人去浙江,就是希望尽一切可能保证浙江的发展势头得以延续,用心良苦啊。”
宫总再次表示:“我非常感激集团领导对我的信任,这也是对浙江班子全体成员的信任。”
“但是成绩只能说明过去,有时候成绩反而会成为包袱、成为前进道路上的障碍。”郑总不仅口气骤而一转,连音调也略微上扬,“我从不怀疑你的能力和魄力,也不怀疑你的人品和原则,让我担心的是你能否很快把观念转过来,以适应新的岗位、新的挑战。”郑总点到此处却戛然而止,随即面带微笑地问宫总:“你怎么看老汪和我?”
这种问题即使在平时也很敏感,此刻的宫总显然更是被问了个措手不及,他故作轻松地回应:“你和汪总?咱们集团有你们这么两位领导,是整个集团的福气;我能在你们两位的手下工作,是我的造化。”
“眼下已经快入冬了,你这话更容易让人起一身鸡皮疙瘩。”郑总抬手指点着宫总,不让宫总继续告白,说道,“没让你唱颂歌,我是想听你说说,老汪和我各自有些什么特点?”
宫总更加为难,只好局促地回答:“这个嘛……还真没想过,一时不知道从哪里说起,就是感觉你们两位真的是……珠联璧合。”
“老弟,我不知道你有没有感觉到,你和我在某些方面有不少相似之处。最初是听别人这么说过,我后来留意了一下,觉得的确有些像。”郑总冲宫总眨了下眼睛,“不过这是老黄历喽,你转眼就是一把手了,封疆大吏,从今往后都得刮目相看了。”
宫总立刻无地自容地说:“郑总你别拿我开心,我这点进步算什么呀?我已经在心里再三要求我自己:职位变了,但我这个人不能变,对工作、对领导、对同事必须做到一如既往。”
“我怕的就是你一如既往!”郑总忽然高声说道。
宫总惊讶不已,郑总带有几分激动地说:“位置变了,你自身必须有所改变,看问题的角度要变,想问题的出发点也要变,你头脑中的观念要变,你的工作方式乃至整个风格都要调整,不然你很可能无法胜任新的岗位,这正是我一直担心的。”见宫总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郑总又说:“老汪来集团的时间不算长,但我已经从他身上学到不少。有一次他对我说,其实他也是在学习怎么当这个班长,令他满意的是还算摸索得挺快。我就问他有什么学习体会呀,他告诉我一个秘诀,就是既要时刻牢记自己是一班之长,也要时刻提醒自己只是班长而不是全班。”
“你这么一说我就懂了,你和汪总的话我一定记在心里,时刻提醒自己从大局着眼,转变思维观念和工作方式,尽快适应新的岗位。”
“听得懂不一定记得住,记得住不一定做得到。”郑总虽然像是半开玩笑,但这两句话还是很重,见宫总脸上有些挂不住,郑总索性把话说透,“等你回去开完干部大会以后,你就不再是以前的常务副总。过去当副总的时候可能对自己分管的业务想得多一些,对省公司的全局想得少一些,对整个集团的大局可能顾及得就更少,这也无可厚非,但往后你得改改啊,对以前顾及不到的事今后就要更周全一些,对以前看不顺眼的人就要更包容一些。从另一个角度讲,集团对你的要求也会与以往不同,以前能迁就的今后恐怕就不能再迁就。老弟,今天我的话说得有些重,但都是为你好,白脸总得有人唱,恶人总得有人当,我责无旁贷。”
宫总早已领悟到郑总话里话外的含义,更感受到这里面的分量,郑总什么具体的都没说,但好像又都点到了。宫总说:“我很感激你今天和我讲了这么多,这些话让我有一种醍醐灌顶的感觉,在当前是一副很好的清醒剂,在今后也有很大的指导意义,应景的话我就不说了,我一定会着眼于浙江工作的全局,不再犯以前那种本位主义的毛病。郑总,没有你的支持,我在新的岗位上一定会遇到不少困难,会很吃力,”
这番话按说已经足够诚恳,没想到郑总居然仍不买账,他慢悠悠地说:“支持,一定是相互的。我再啰嗦一句,作为浙江的一把手,只着眼于浙江是远远不够的,还是要站得更高一些,不要画地为牢把自己局限在一个省公司,要多顾全大局,要充分领会集团的整体意图。”
宫总已经明白这一关不好过,他也已经确信郑总想听的是什么,他双手在膝盖上搓了搓,又把身体朝郑总的方向挪了挪,痛下决心似的说:“郑总,今天在这里我就向你表个态吧……”
第二天,集团的卢总和人力资源部部长连同浙江第一资源尚未交接的原一把手和宫总一起飞到杭州,随即就召开了浙江第一资源全体干部大会,浙江省委组织部也派人出席,会上正式宣布了原一把手的离任和宫总的接任。
小薛听到消息头就大了,他觉得宫总成为一把手就等于宣布了维西尔的死刑,就又来了那股犟劲,非要马上飞去杭州,李龙伟内心同样悲观,但觉得小薛此去于事无补,便一起来问洪钧。洪钧记着郑总在国庆前曾对他说的话,果然他的诅咒令宫总不降反升,但他又从郑总当时的态度上隐约感觉这事不见得一定是坏事。洪钧不愿多说,便赞同李龙伟的看法,劝慰小薛现在去杭州意义不大,小薛执意要去,说是洪钧曾讲过,在关键时刻一定要尽量离客户现场近一些。
小薛如愿以偿到了杭州,却发现正如洪钧所言,除了额外多花一笔差旅费用之外与他在北京的情形并无二致,想见的人一个也见不到,但总算打听出来省公司马上要召开第一次由宫总主持的工作会议,眼下各级头头脑脑比他还要紧张得多。
10月的最后一天,小薛正百无聊赖地呆在香格里拉的房间里,手机响了,小薛刚看清是浙江第一资源财务部部长的号码,一颗心立刻提到了嗓子眼,没消息的时候盼消息,消息来了却怕是坏消息。财务部长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兴奋:“小薛呀,赶紧准备来杭州吧。”
“我就在杭州呢,一直没回去。”
“啊!是吗?我还以为上次通完电话你就回北京了。”财务部长惊讶过后又开玩笑,“你是有先见之明还是怎么的?是不是算准了虽然多花几天房钱还是比往返机票来得便宜呀?”
小薛的直觉使他也不禁兴奋起来,他觉得头有些晕、腿有些软,拉过椅子在写字台前坐下,勉强平静地问道:“会开完了?”
“消息听说了吧?”财务部长没头没脑地反问。
小薛更加兴奋不已,他确信自己的直觉是对的,只有喜讯才会让报信的人这样争先恐后,他忽然搞不清究竟是哪一个更让自己兴奋,是喜讯本身还是自己开始有了直觉。小薛很配合地又惊愕又急切地回应:“没有啊,什么消息呀?”
财务部长的心理得到极大的满足,满足之后却更不急于揭晓谜底,而是从头开始倒叙整个工作会议的过程。还好,为期两天的工作会议中的绝大部分议程被财务部长只用不到三分钟就概述完毕,他的用意一方面是近乎恶作剧地撩拨小薛的好奇心,另一方面也是在暗示NOMA工程在浙江第一资源算不上头等大事。小薛注意到财务部长对宫总再无半点微词,不由得猜测他会不会因为宫总今非昔比而臣服,抑或财务这条线已和宫总达成某种默契、化干戈为玉帛了,小薛忽然担心起来,若果真如此维西尔不就注定被牺牲掉了吗?他暗自祈祷自己此刻的直觉是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