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我本以为大家放开手,霁清跟林出云幸福了,我会为他们的幸福而感到高兴,可原来我心胸如此狭窄,如此口不对心。
还好,还好,只有未来几个月的时间,他们会去澳大利亚,我把自己安排到向泓之身边,澳大利亚与美国,北半球和南半球,距离那么远,心,不会再感应到什么。
爱你、给你我生命所有的美好、然后退场、让万花筒灿烂你的眼瞳。
霁清,我只是感叹着过去的岁月对你不够好,远远不够!
现在的我每天都是困倦的,不爱出门,每天偶尔在阳台上晒一下太阳,然后回屋发呆,捧着一本书几个小时不翻过一页,思绪不知飘往何处。
向泓之还是时常过来,他的冷言冷语换来我的漠然以对,他的讥讽嘲笑对上我的面无表情,他温言示好,我也只是无动于衷,因为他很快又会发脾气了。
“你真是个木乃伊,和你在一起像进了坟墓一般,冷到入骨,杨霁清还真受得了你!”
是啊,我们将共同走进婚姻的坟墓,只是他为什么不放过我,不放过他自己。
我无奈而祈求地看向他,他又大骂了我一顿,然后喃喃说着抱歉,再来一箩筐的甜言蜜语。
“哪怕是躯壳,我也要了。”他重重地宣告。
“何必呢?何苦呢?”
“我花了那么多心思,那么多心思,最起码我要娶了你,过几年再把你抛弃。”
我低头不语,他站在那儿不知想什么,一会儿又过来对我说:“刚才我是生气了乱说,我当然会好好对你。”
“向泓之,杨霁清跟林出云真的在一起了,霁清对感情很认真,我现在跟他完全没可能。其实,我们是可以好好相处的,你不用老是刺探我。”
我走过去,像以前一样拉起他的手:“泓之,两个人相处很简单的。一个女人能盼望什么呢?孩子,丈夫,一个家,更何况我们还有过去的感情基础。”
我放空了所有的情绪,试图把心摆放在七年前,让他亲吻着。
心,好像不会跳了,等他终于放开我,心倒跳得有点快。
这是最近我唯一一次没做出惹恼他的表情和动作,向泓之终于有些高兴了。
这已经是我能忍受的最后一步,我和他结婚以后……我连想都不敢想。
我望着窗外的月光,在心里念着:“不知魂已断,空有梦相随。除却天边月,没人知。”
“在想什么?”他看向我。
我第一次庆幸人的大脑构造会你的思维藏起来,要是每个人的思维都让人一眼看清,那这世界多可怕。
不过,我还是惧怕着向泓之那直勾勾的目光,那种目光在法庭上会像一把勾子勾出犯罪嫌疑人内心深处的秘密和罪恶。
“这月光多像我们在N大那一年聚会时……”向泓之看向我,“旧地重游,我们明天开车去N大。”
N大的林荫道,N大的木棉花,N大的教学楼和宿舍,除了路上遇到的陌生面孔,一切都跟记忆中一样。
向泓之说要带我过来找回忆,可是我在N大更多的是跟杨霁清的回忆,N大的木棉花,宿舍楼下,图书馆,教学楼,草地……都能找到记忆中的身影。
在校园里遇到程书洛,他前几年在学术界声名鹊起,年纪轻轻成就突出,眉目中总是带几分骄矜。他时不时就到N大作演讲,走在校园里享受着别人赞赏的目光,偶有几人上去攀谈,他态度傲慢,言语自大。上次见到他时,他脸色颓废,带着病容,这时却是红光满面,气色极好。
据我所知,向泓之跟他没往来,但他们一见面就像多年好友,热情客套地交谈起来,互相打趣,互相吹捧,那种故作的熟稔让我厌烦。几天前向泓之还在我面前说程书洛最近几年耽于享乐,生活放荡,行为令人不齿。
向泓之跟程书洛都是N大里的名人,两个站在一起很是显眼,远处几个学生过来要求和照,又有老师过来请他们安排时间到N大作演讲之类的,他们都摆出电视里大人物的淡然表情,却又不自觉地流露出几分得意。
我随便找个借口,走开了一阵,在学校操场上我看到了程伯伯。夕阳下,他的身影显得孤独寂寞,原先一头黑发竟全白了。
近几年他身体不好,不在N大任教,但基于程伯伯在教育界中的突出表现,N大授予他为荣誉教授,学校还是保留他的办公室和实验室。
我坐在操场上的石椅和他聊天,这几年性格爽朗的程伯伯变得不爱讲话,周围的学生走过只是用尊敬的目光向他问好,却不敢上前打扰。程伯伯以前最喜和学生交谈,据说他现在对每个学生都是态度疏远。
“程伯伯,你身体不好,不再讲课。可为什么要取消《论文文集》的出版?”那些论文是程伯伯几年前耗尽心血完成的,学术价值极高,国内外好几家出版社联系他,都被他婉言拒绝了。有一家出版社老板托人情找上向泓之,我才知道这件事。
“我没资格教书育人。”他眉宇间的皱褶很深。
为什么这么说呢?谁都知道程伯伯桃李满天下,教过多少学生无法统计,受过他教诲的学生遍布海内外,许多人已成为著名学者,在各项建设中担负重任,更有不少身居显要。
“程伯伯言传身教,嗯,这几年程师兄取得很大成就,也达到您的期望。”报纸上曾说过程鸿儒教育出一个程书洛,也够自傲的,虽然我不是这样认为的。
“他?”程伯伯摇摇头,“教育德为先,这辈子我最失败就是教养出这么一个侄子。唉,他父母早逝,我早些年对他对于宠溺,后来又太过束缚于他……铸成大错。”
我没想到程伯伯竟是这样评价程书洛,这几年都是程书洛在照顾程伯伯,外界传闻他们叔侄感情极好。
“程伯伯还有很多得意门生……”
“杨霁清。”他说的话使我屏住呼吸。
当年……我一直以为因为当年的事,程伯伯对杨霁清很失望,却原来在众多成就非凡的学生中程伯伯最为看重杨霁清。
我正想再说些什么,抬头看到程书洛和向泓之走过来。
程伯伯看到向泓之,想起了什么,叹口气说:“前不久听说你跟小清离婚,怎么会这样呢?你跟他都是好孩子,唉……”
“伯父,我找了你好久,这边风大,我扶您回办公室。”程书洛神色竟有点紧张焦虑,走过来伸手搀扶着程伯伯,程伯伯不露痕迹地推开他的手,拿过一旁的拐杖。
“伯父最近身体真的很不好,不适合跟人多交谈,我先送他回去。”程书洛对我们点点头。
以前身体康健的程伯伯现在步履蹒跚,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程书洛紧跟着他。
“这么多年程教授还是只喜欢你,连对他的侄子都不假辞色,这次出版社的事你跟他谈谈,我欠那家出版社老总一个人情……”向泓之走到我身边。
“你失踪了一天!”回去的时候,杨霁清站在门口。
“我留了字条,还……”我的话被霁清的目光堵住了,我从未看过霁清这样的表情。
“我们去了N大。”我说。
他看向我,吸了口气,一点一点地收敛脸上的情绪:“我,才不管你去哪里,我担心孩子。”
“霁清找了你们一整天。”林出云走过来,目光带着谴责与不满。
“向泓之,在孩子生下来之前,你不要再过来。”我注意到他握紧的拳头在发抖,这是他怒到极点的表现。
杨霁清极少发怒,但真正惹怒他,后果比任何人想象的严重得多。
我示意林出云把霁清带走。
“恬音总算是平安回家,霁清,你跑了一整天,又没吃任何东西,我们先回去,好么?”林出云轻轻地说。
杨霁清头也不回地走了,林出云跟在后面。
向泓之冷冷对我一笑:“今晚我还真的就不走了。”
时间过了很久,向泓之悠闲坐在沙发上,还真是没要走的意思。
“向泓之,我们谈谈吧!”趁这个机会大家早死早超生。
“我要底片!”我把门窗关好,直截了当地说。
“这些日子你装得很辛苦吧。”向泓之冷笑着。
我真是太蠢了,向律师是何许人也,他怎么会看不出我的把戏,所以这些日子他是故意折磨刁难我。
“你想要什么。”我说。
“回到我身边。”
其实向泓之最悲哀的地方就是他永远也不知道他要什么。他追名逐利,功成名就后发现名利根本不能填补他内心的空隙。回过头后他想挽回一段多年的感情,明明这段感情早已变味,他贪恋记忆中的美好,不肯放手。明明在七年前的分岔口,两人已经走远,他还是要强迫我走回他的人生轨道。
“两个人在一起,难道是为了彼此折磨?这些日子你也不开心。”
“是的,这段时间我看着你如何强迫自己,对我敷衍应付,虚以委蛇,我的心恨极。我一步步逼你,就想看你能为杨霁清做到何种地步,结果你每次都能超过我的想象。七年前,你跟我在一起,不能忍受欺骗,不肯委屈自己,而如今你全为杨霁清破例。”他的眼里有深刻的恨意和不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