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
夜雨滴空阶，晓灯暗离室。
宿空房，秋夜长，夜长无寐天不明。耿耿残灯背壁影，萧萧暗雨打窗声。
半夜拥被而卧，抱着一本古诗词，那些久远的诗句从头脑中漂过，哪怕时代背景不同，但人的七情六欲都是相通的，所以隔着时空我们也能对着这些文字产生共鸣。古人太多诗句是关于雨，而且大多数是悲伤的。
我用手指在琉璃窗上轻划着，晶莹的雨滴落下了，一滴又一滴，流不尽悲伤，真的很像人的眼泪。雨，泪滴，梧桐，心的形状，美国，杨霁清和林出云……
我对着窗子呵气成霜，那些久远的句子从指端流泄出来。
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
梧桐树，三更雨，不道离愁正苦，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
三年前的一个雨夜，我看了一个悲伤的小说，睡不着觉，在床上对着纸上的文字默默流泪，这时霁清走进来。
“霁清，我是没事的，只是一个故事，还有雨……”我泪眼朦胧地说。
我的怪胎，我的怪癖，我的思想，我的心思，我的莫名其妙，我的纤细敏感……只有霁清才懂，所以他没有像其它人那样取笑我，而是把我搂在怀里听我诉说着那些无人理解的思绪，还跟我共享那个悲伤的故事。
“是不是觉得我神经，还有点疯狂？”我在他怀里吐着气。
“你的思想像一座还未开掘的宝藏，你丰沛的情感像海洋一样辽阔透澈，恬音，多了解你一点就多一分被你吸引。”
我尝试向他解释我心中的感觉，心里有点酸酸涩涩的，眼泪流过之后，心情很轻松。
悲伤是一种美感，情绪扯动了思想，思想触动了灵感，我走到楼下的钢琴前，将胸臆中的惆怅化作指尖流泄的音符。指尖的叮咚声伴着细雨打窗的音律，齐奏成一首撼人心魄的乐曲。
“这首曲子叫什么名字？”霁清走到我身边。
“这是我即兴而作，名字叫心上的泪滴，有点煽情，有点做作，还没啥新意，可是暂时想不出更贴切的。”
“真是我的宝贝！”他轻吻着我的指尖。
有情感才会有音乐，有知音才会有乐曲，所以现在我再也弹奏不成一首完整的乐曲。
雨还把记忆带到八年前的一个雨夜，那时我还是家教老师，霁清载我回校，一路上我告诉他有个同班同学得了癌症，我感到很伤心，正在帮忙筹集捐款。下车的时候霁清拿出了身边所有的钱拿出来给我。
霁清那么善良，那么心软，对人心不设防，人生可能会走入歧途，他需要一个强势的思想领袖，林出云无论从任何方面来说都是霁清的绝佳人生伴侣。
我退让了，感情退让给理智。
电话在寂静的夜里尖锐响起来，震碎了琉璃窗处的雨滴和我纷乱的思维。
“这里有个酒鬼，叫着你的名字，你要不要管他。”是林出云的声音。
喝酒？怎么可以！幸好林出云在旁边看着。
“霁清，有很严重的酒精过敏。”
“是嘛？刚才他是XO，威士忌，红酒，啤酒一种接着一种喝，可是半点都没醉倒，我崇拜得五体投地，现在他整个人难受得倒在沙发上痉挛，我怀疑他胃出血。”林出云的语气凉凉的。
旁边有人想抢电话，我听过霁清的声音：“你以为我是故扮忧伤，酒入愁肠，我告诉你我只是单纯地想喝酒。你现在打电话给她只是让我变得更可怜，我不想当摇尾乞怜的小狗，因为那也是没用的……”他想挂断电话。
电话线有些嘈杂，我把握最后的机会，跟林出云说：“今晚要好好照顾他，必要的时候就送他去医院。”
回答我的人是霁清：“这样敷衍的体贴，怜悯的关心，我真的不需要。沈恬音，我生死不关你事。”电话挂断了。
我望着窗处的雨滴，今夜，无眠。
接下来的日子混乱而迷糊，向泓之有时在我眼前晃来晃去，我不知道自己要跟他说什么，时不时发呆，时不时出神，有时倒开水倒到烫伤了手也不自知。
向泓之拉过我的手帮我上烫伤药，搂着我跟我亲昵地跟我说着什么，那些甜言蜜语、山盟海誓从我耳边滑过……
夏初蕾找我谈过几次，说希望我好好想一想。我父母隐约知道了什么，听夏初蕾说是霁清打电话过去安抚了他们。
我整天足不出户，只希望外面的人事不要打扰到我，一切早就过去吧。
几天后杨霁清约我见面，我早到半个小时却发现他还是比我早到，他看起来神清气爽的，并无半点颓废落魄的模样，穿着一身的白，白衬衫，白长裤，外加一件白背心，给人一种玉树临风，潇洒自在的感觉。
我明白我做对了，感情并不是男人最重要的东西，名誉、功利、成就才是他们一生追求的。
“过去那几天我脾气恶劣，都不能静下心来和你好好谈谈。现在我很清醒也很理智，我们要好好谈一谈，看看我们哪里出问题，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恬音，我们不能因为莫名其妙的误会或者别人子虚乌有的话而分开。”
“为什么一定要在一起？我们都是成熟的人，没有谁离开了谁，就活不去的道理。”起码他现在看起来就很好。
“可是如果彼此在一起会幸福会开心，那为什么不争取在一起？为什么一定要分开？“
为什么要分开？只有两种原因：不爱或者不能爱。
“还记得有一天晚上我打电话给你，那时你还在美国，我们通完电话。半个多钟后我再打给你，然后是林出云接的电话。电话号码是你房间里的，还有那时的时间是美国半夜，我很难不联想到什么。”我专门挑出这件事来说。
他盯着我看了好久，双手埋进发丝，半天才说：“这件事我可以解释的，只是它连解释的意义都没有。林出云和我本来就住在酒店的隔壁，我们都会到对方的房间里讨论论文的相关问题，工作起来是不分日夜的。那天我跟你通完电话，房间里的网络忽然中断，林出云就过来帮我查看一下，我自己过去找酒店里的网络管理人员。我完全不知道林出云那时有跟你通过电话，如若你仍旧不信，我可以找她过来当面对质。恬音，我知道我是一个有家室的人，我对林出云从未有过超越朋友的言行。为什么我们要因这种误会而闹别扭，为什么你对我不能多一点信任？“
我用小匙搅拌着咖啡，看着把上面的雾气被吹散，温度一点点地消失。
“现在误会都解开了……”他说，深邃的眸光闪烁着。手小心翼翼地轻触我的指尖，尝试握住我的手。
我打断他的话：“可是那时我打电话给你，是在向泓之家里。”傻瓜，你难道听不出我是故意在挑骨头么？
我继续问他：“难道你真的能不在乎我跟向泓之曾有过一段过往，嫁给你之后又红杏出墙？没有男人能接受这个的。霁清，就算现在的你说原谅，可是这些会是你心中的一根刺，我们的婚姻会有阴影，有一天你跟我吵架的时候会拿这个来数落我。一份有裂隙的爱是补不回来的，不如我们都追求新的幸福吧。”
“我知道我保证不了什么，但时间会证明一切，也许不能说原谅，但我会忘记，全都忘记，以后的岁月里一个字也不再提出。在爱的强烈阳光下，什么阴影都不会存在的。”深邃黝黑的眸子如漩涡般把我卷进去。
我双手捧头，霁清，为什么你要为我退让到这一步，为什么一定要逼我说出最狠最绝的话。
“杨霁清，我告诉你实话好了，我才不管你什么想法，向泓之是我一直爱的人，难以忘怀的人。好不容易他现在接受我，我当然要努力回到他身边，甚至不惜毁掉自己的婚姻。这些日子跟他在一起，发生亲密关系，就是想斩断你我之间最后的一条退路。为什么你这么不识相，为什么你要这样苦苦纠缠，我真是烦透了，厌恶极了。”
说完，我等着他把面前的咖啡泼到我脸上，许久他还是没动静，我不敢再看他表情。
“如果这真是你要，我会签离婚协议书。沈恬音，你一定要保证那个向泓之会对你好。你的心像钟摆一样摇摆不定，下次一定不要再来找我。我的心，受不了。“
我的手握着咖啡杯上，一点点地收紧，想吸取这最后一丝温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