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慢慢地走回家,这好像也是一种幸福。”他攀着我的手臂,将脸埋进我的发间,鼻尖轻蹭着我的颈子,纯粹孩子气的举止,想寻求安全感。
明知他现在病得晕沉沉,此举并无他念,我浑身仍是不由自主地起了酥麻。
今天一整天发生好多事,凌晨到家的惶恐不安,早餐两人的相对无言,想解释又委缩退却的矛盾煎熬,等他回家的期待焦虑,知道他生病的心疼难过,而现在这些纷乱的心情都沉淀下来,就只是安心地想陪他回家。
道路的两旁栽种着木棉花,又是木棉花开的季节,一朵木棉花从空中盘旋掉落,霁清伸手接过,讨好地放入我掌心。
木棉花,木棉花,N大的木棉花,时光逆转,那一年木棉花下十八岁的青涩少年,第一次向我表白心意。
单纯真挚的少年给我这样的承诺——我一生的荣誉由你保管,我一生的记忆与你共谱。心有所属的我断然拒绝,摔碎一地的“回忆”。
又是木棉花树下,我一夜不归,他担心我出事,在树下等待一宵,却等到我踏浪归来,和其他男孩在楼下热情激吻。
受伤男孩的拳头撞向树干,血,绝艳地绽开。我哭着抱着他说,我不爱他,我爱着另一个人。
时至今日,我终于可以回应他的感情。
“告诉你一个秘密,我爱你。”他对着我低低地说。
他的感情仍用当年一般,我却可以用不同于当年的心情回应他。
我勾下他的脖子,收纳他全部激狂的情感,回应他相同的情感。
霁清,霁清,心中千回百转便只唤这个名字,茫茫人海的几次回眸,原来竟是他,就是他。岁月流逝,几番的人事变迁,我们终究走到一起。还有什么我们不能面对的呢?还有什么误会我们解释不清,无论什么我们都要一起面对啊。
“我一生渴望被人收藏好,妥善安放,细心保存。免我惊,免我苦,免我四下流离,免我无枝可依。”我轻念着,“霁清,请来到我身边,收容我的全部身心。”
他的手轻轻捧住我的脸,用他的脸颊摩擦我的,头埋在我肩窝上深深叹息着,不可抵制地颤抖起来。
伴随他那声叹息,他托起我的后脑,直接略夺我的唇齿,占去我的全部知觉,一再深深吮缠,仿佛要深入我的心。七年来禁锢的情感来势汹涌,我迎接着他的侵入,承接他的全部热情,温驯地回应他。
在我带着服从的柔情的带引,他激狂的动作平静下来,只是还是不舍地纠缠,温柔耐心地逡巡着,占据着。
这如同我们年少的爱,刚一开始是激狂猛烈,如同烈焰燎原,然后在岁月的洗礼下,激情转化为细水流长的情感,焚烧后的激情可能只留下灰烬,而在时光流逝转化为细水流长的情感,却最终走到最后。
回去的路上,我们的目光没分开0。01秒。
他抱着我一路低语:“……她在我眼里就如同绝艳高洁的木棉花,自成天姿,甚至不需绿叶烘托。她也像木棉花那么高不可攀,我常常不敢直视她的眼睛,怕那两口澈透的幽井会映出我的寒伧渺小。她是那么那么地好,好到我后来都不敢奢想了。你知道么?有一段时间我深陷在绝境中,周围的一切是污秽肮脏……我也沾染到了。可是,就像做梦一般,我竟然娶到她。她感激我可不爱我,其实是我应该感激她,感激她这样陪伴着我……”
我拉下他的手,用脸轻轻摩挲着:“我爱上你了,我也感激着你,感激你对我这样好,无私地爱着孩子……”
“不,”他摇摇头,眼神有些涣散,阻止了我的话,“其实也不全是那样的,我要坦诚,我对孩子的好是有私心的,是因为孩子,我才找到最好的理由把她留在我身边。”
“傻瓜……”我捶着他的肩膀。
搀扶着他进屋,生病中的男人一改平时稳重自持的形象,我又哄又劝才把他扶上床,他倒卧在床上,轻喘息着,面颊因发热而呈现出不正常的红晕,我把退烧药放在掌心,凑近他的唇边,拿着温水喂他吞服下。
他神思恍惚,喃喃的,呓语般地叫着我的名字:“恬……音……”他拉住我的手,手里的水打翻了,我惊呼一声,跌落他胸怀,纠缠在凌乱的被褥中。
“恬音,别走,我想抱着他,这样就好,至少你还在我身边,而不再遥不可及的梦,不再是不可触碰的幻想。这曾经是我的奢求,你真真实实地站在我面前,我一低头就可以看到你,一伸手就可以握住你的手。”压抑着的低喃,“没有你,我的心注定是空的,你可不可以留在我心里,永远……”
一股强烈的感觉紧扣住我的心扉,这些话带着太多难以言喻的心酸、心痛,以及心碎,清醒时的他强制把他的心事压在心底的最深处,不敢在我面前表现出来。
“我不走,我们在一起,一辈子在一起……”
半夜他做恶梦,他在烧灼似的高热下昏迷着,和他自己蒙味的意识中挣扎着:“迷雾,走不出的迷雾,我在迷雾中奔跑着,地面在我脚下漂浮着,我身陷泥沼……”他的表情带着份无助的凄惶,和绝望的恐怖,仿佛挣不脱恶梦。
他的手在虚空中不住的抓着,捞着,挥着,我抓住他的手,梦中的他好像是一个无所依托的灵魂,一个迷路的小孩。
“霁清,我在这里,我在你身边,好好休息!”我帮他擦试身体,量温度,喂汤药。
最后他终于退烧,神色极倦,他低喃了一句我没听清的话,不一会儿便困倦地沉下眼皮,颊畔贴靠著我,温存斯磨,仿佛只有在昏迷中他才会这样无所顾忌地亲近我。我环抱着他的腰,呼吸着他如海洋般清新的气息入睡。
醒来对上一双澄亮清幽的眸子,霁清坐在床边看着我。
“几点了?”我坐起身来,“我要去上班了。”
“没关系,昨晚你照顾我一整夜,今天我帮你请假了。”病后的人声音带有一丝沙哑,低沉的声音带着磁性。
我重新躺下去:“你怎么不多睡一会呢?病好了,也该好好休息嘛。”
我挪一下身子,拍拍旁边的空位:“你再睡一下。”
“我病着可能会传染了你。”
“夫妻本来就是同甘共苦,同床共枕,苦乐病痛都要一起承担。”我说。
“昨晚谢谢你照顾我,我病得昏沉沉的……”
嗯,他神智不清的,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可能也记不得我说的话,我有点害羞地扯着枕边。
忽然神色一凛,我想到了什么:“霁清,我要跟你解释前天的事,我……”
我还没说完,霁清拿过一部手机放在床头,我全身一颤,这个手机是新的,却跟被向泓之丢掉的那部手机同一颜色同一款式。
“这是昨天向泓之快递给我的,他说前天晚上弄坏你的手机,这个作为赔偿。”
我如坠冰窖,开始不可抑制地颤抖,向泓之对霁清说了什么,他说了什么,我快要哭出来……
骤然霁清紧紧地抱住了我,吻我的头发、眼睛。
“我相信你。”他说。
颤抖消失,我抬头看他,他好看的清眸满含温煦的暖意和真挚的深情,并无带一丝怀疑探究的意味。
他怎么会相信我?我都还没解释呢。
“你对爱与不爱的定义很绝对,不会存有模糊地带。如果你想回到向泓之身边,你会坦白跟我说,不会欺瞒我。所以,昨天的我不是生气,而是害怕了,害怕你会回到向泓之身边。”
他的话如同清澈溪面闪动着点点阳光,一下子荡洗开去我心中的阴霾。
霁清,我该如何才能回报你对我的深情,对我的信任?
“前天我是去跟向泓之谈有关孩子的事,他放弃了法律上关于孩子的全部权利。霁清,你之前跟找过向泓之谈这件事?”
霁清拿过一旁的文件,详读一遍,摇头道:“这样的文件实质上没什么用,血缘骨肉是割舍不断的,向泓这总归是孩子的父亲,等过几年孩子懂事了,能理解成人的感情,我们就告诉他们事实,我们也不能拒绝向泓之想见孩子的意愿。只是那段时间,你那么烦心,我就找向泓之谈一下。”
“你们谈了什么?”向泓之并不好惹,有点担心霁清吃亏了。
“我了解向泓之,他要的不是孩子,孩子本来就是他的,这谁也不能反驳。他要的是你,他想你和孩子回到他身边。我跟他说,要是他用这个理由跟你闹上法庭,只会让你反感抵触,可能你们之间连朋友都做不成,我也没想到他会签署这样的文件。”
“可是我不会回到他身边,我只想留在你身边一辈子。”我用深情的目光看着他。
“这话真美,你可以再说一次么?”他的话尾竟带了一丝颤音。
“我爱你。”我用一生一世的柔情眷恋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