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我骇得一跳,日记本几乎拿不稳,因为这一页贴了一张霁清的照片,照片被划上无数的划痕,每一划仿佛是在宣泄强烈的恨意。
日记本拿不住了,却不是掉到地上去,而是我身后的一只手抢过去,同时一个阴恻恻的声音响起:“你在我的房间里做什么?”
我心中一阵惊悸恐慌,随即转身看他:“程书洛,霁清从来就没对你不起,你为什么要那样伤害他?”
他打了个酒呃,黑暗中他的眼睛血红,眼神涣散,视线几乎无法集中在一处,他脚步虚晃着,好像整个人都站不稳,凶恶的语气露出某种压迫着他的悲哀。
“不是我伤害他,是他伤害我,你知道他是怎样伤害我的么?他的存在的本身就是为了来打击我,他太完美了,不仅仅是他的才华,还有他的该死的人品和风度。他生来就有那么种莫名其妙的气质,我恨他这种气质,恨透了他这种气质,因为我没有!……总之他什么都好,什么都比我好,他的存在好像是为了证明我不该存在这个世界的。”他高自大的外表下却藏着一颗自卑自怜的心。
“世界上每个人都各有长短,发现自己不如别人,就想把那个人毁掉……程书洛,你不但可笑而且可悲。”他一靠近,周围都是浑浊呛人的气息,我退后了几步。
他凝视着我,有什么染红了他的眼睛,却涂白了他的脸,他沉重的点了点头,又拼命地摇头。
“杨霁清已经被我毁了,完全被我毁了,我毁了他,把我身上的污泥泼到他身上,让他也沾染上丑陋罪恶,那些教授专家不会再赏识他,那个低年级的学生不会再把他当神般崇拜,还有那么多的花痴的女生都不会像花蝴蝶绕在他向边……”他突然顿住,一阵磨牙切齿。
“刘思琦,当年和霁清一起看电影的女生,你追过她,后来又被她拒绝了。”我想起当年的传闻,还有同学会上刘思琦对我说的话。
“是啊,我追过她,那又如何?我不仅爱男人,女人我也可以偶尔爱爱。我是跟于正辰在一起,但我同时还能再追求一个漂亮的女孩子么?当年的刘思琦穿着一身藕色长裙在台上弹钢琴,不知迷倒了多少人,可她偏偏钟情于杨霁清。杨霁清只跟她看过一场电影,她就跟我说她不能自拔,一辈子非杨霁清不嫁。杨霁清不喜欢她,她不在乎,全校的女生杨霁清只请她看过电影。可她不知道杨霁清为什么要跟她看电影……”他狂笑,看着我说,“因为杨霁清梦想着跟你一起看电影,刘思琦当年在台上弹钢琴的背影有几分像你,就是这个原因啊,就是这个原因啊……”
“同性恋、双性恋都不可耻,但像你这么变态的,真让人无法忍受。我在同学会见过刘思琦,她说第一次跟你约会,你就对她动手动脚。后来跟你去K歌房,你竟然在她的洒里放了******,还企图对她施 暴,幸好被霁清看到了。因为霁清的劝说,她才决定不告你的。”霁清听信了程书洛的话,认为他是酒后乱性。最终他们两个都对这件事不了了之,息事宁人。
“是啊,本来那个女的像疯子一样说要告我……杨霁清真有那么大的魅力么?”他愤愤不平地说。
“你知道吗?前不久我看到杨霁清,这是这么多年我第一次跟他面对面。这么多年其实是我避着他,当年我让他打到在医院里躺了三个月,他当时的样子真是可怕极了。我问他,他是不是恨我,是不是想报复我,这些年每天是不是都在提心吊胆过日子……他应该不会忘记他的底片还在我手中,我随时都可以毁了他。结果他对我说他不惩罚我,我自然会惩罚我自己。”
程书洛说到这里,脸上一片茫然,他转向我:“你说,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的良心和道德不会放过你,这些年你沉迷毒品也就是为了让自己心里轻松一点,你自己折磨自己,自己对自己做出审判,然后自己惩罚你自己。”我说。
“我做这些竟然只是让自己活得更痛苦,为什么我永远都伤害不了杨霁清,破坏不了他在所有人面前的形象。为什么杨霁清能做到这一点?壁立千仞,无欲则刚,他没有世俗的欲望,功名利禄对他构不了诱惑,构不成威胁。”
壁立千仞,无欲则刚,这八个字是程鸿儒对霁清的评价。人若无欲品自高,霁清淡泊守志,刚锋永存,在邪恶的环境里,在障眼的迷雾中,始终辨明方向不曾真正走上邪路。我以前曾用世俗的标准来定义霁清,认为他应该跟别的男人一样争名夺利,这是贬低了他。他高峻洁清,不染尘泥,不需站在人生高峰,自然能让人仰视。
他不在乎功名利禄,也不在意所谓的名声名望。底片果真公开了又怎样?他仰无愧于天,俯无愧于地,独守心中一片水木清华。我会永远陪在他身边,跟他面前一切。
一时之间,心潮涌动,我还在出神,一只湿冷的手却突然伸到我颌下,将我的脸猛地抬起来。我对上一张扭曲邪恶的脸。他眼中诡异恶毒的光芒骤然一跳,让我心惊。
“你……要做什么?”我连连后退,恐惧警惕地看着他,努力不让自己的声音发颤。这时我想起他日记本旁边放置着自 慰、自 渎的猥琐照片,还有各种男女模特的限制极写真集,这厮是变态!
我惊慌厌恶的神色刺激到他,一双冰冷的爪子攫住了我,他狞笑看我:“你,你就是杨霁清的软肋。能伤害到杨霁清,能真正让他崩溃的就是你。”
他的脸在昏暗的灯光下一片森白,半眯的眼睛没有瞳仁与焦距。他不但有喝酒,应该还有磕药,现在的他是一个幽灵,是一个魔鬼,我抓着衣领,害怕得要晕过去。环顾四周,屋里的大门已经让他锁上了,程鸿儒吃药睡下,而且他的卧室离这里很远,家里的工人也早就睡下了。
“啊!”我尖叫起来,把桌上的东西扫落,想弄出巨大声响把其它人叫醒。可惜没用的,家里的人都睡下了,这种山上别墅晚上根本不可能会有人经过。
“我卧室里隔音设备不错的,你等会儿还可以叫得更大声一些。“他嘴角轻轻勾起,划出一丝淫邪的狎笑,手抚摸着自己的私 密处,发出龌龊的叫声。
“龌龊下流的变态!”我从没这样厌恶一个人,恶心得想作呕。
“你被杨霁清捧上心尖上,却被我压在身下,这样就好像我把杨霁清踩在脚下凌辱糟蹋。“他阴恻一笑,抓住了我的肩膀,将我压在床上,吃了迷幻 药的人力大无穷,我一点也反抗不了。
他是要藉羞辱我来伤害霁清么?我惊惧痛恨地狠狠瞪着他,挥手想打他,却被他用一副手铐铐在床头。
他对着我弯腰倾身下来,森森眼白中的狭小发红瞳孔,正欣赏着我脸上的每一丝恐惧和屈辱。腥冷湿滑如同蛇信的舌头在我脖子上一舔。
厌恶与愤怒盖过恐惧,我趁他分神,脚慢慢曲上来,狠狠地踢向他的下腹。
他痛得大叫一声,骑坐在我的大腿上,扼住我的喉咙。
“霁清不会放过你,他会将你撕成粉碎……”他的手加重力气,血红的眼瞳里似乎随时会走出一个鬼魅。我渐渐说不出话来,快要晕过去了。
他手指一点点地收紧,直到我再也说不出话来,他才松手,我眼前一阵发黑,蜷着身体拼命咳嗽。
“书洛哥哥!”五岁的我手里捧着一大堆玩具,在阳光下走向躲在花园秋千下的小男孩。小男孩内向不说话,我追在他身后跟他说笑,把自己的玩具分给他。他回头对我一笑,我叫他书洛哥哥。记忆中的小男孩早就消失了,现在的程书洛入了魔障,我想唤醒他心中残存的一丝记忆。
他的动作停顿了,眼中厚厚的阴霾透出一丝清明,他拼命地甩着头,像是要集中视线看清楚我是谁。
“呯”的一声,门被撞开,我身上一轻,压着我的身躯跌向一旁。
“霁清。”我尝试着把手伸向他。他扯断我手上的手铐。
我听到程书洛的惨叫声,霁清一拳又一拳击在程书洛身上,拳头密集如急雨,挟带着猛烈的力道,状如疯狂。程书洛惨叫几声后,已经发不出声音,唇边全是鲜红的血。
“霁清,住手,他没有真正伤害到我。”我抱住他,如果我不阻止,他会真的打死程书洛。
“没事吧,恬音?你没事情吧?”他脸色煞白,燃烧着怒火的眼睛里有着焦虑、痛惜,颤抖的手轻触着我的脸。
他看了我一眼,又挥出一拳击在程书洛的腹部,程书洛踉跄着后退,跌倒在地上,像野兽般发出呕呕的叫声,口吐白沫,双脚乱蹬。
我伸手圈住了霁清的脖子,他横抱起我。我蜷缩在他怀里,抖抖索索地哭起来。虽然没有造成实际的伤害,但刚才发生的事仍给予我恶梦般的惊怖。
“没事了,恬音,我再也不会离开你半步,再也不让危险邪恶靠近你半步。”他拍着我安慰,温煦的声音给人安稳的力量,但还是掩饰不了话尾的一丝颤声。
“霁清,我们回家。”此时我只想回到家里。
“好,我们回去,我再也不允许同样的事再发生,我永不原谅企图伤害你的人。”他抱着我的手紧起来。
“不要,小清!”门口一个危颤颤的身影,是程鸿儒。他驻着拐杖,半扶着墙站立着,回身挥手让身后的福叔关好门。福叔带着几个在后面探头探脑的下人走开了。
“程教授!”这么多年听杨霁清这么称呼程伯伯,语气中却莫名有了疏离。
“霁清,你想怎么做?”程鸿儒喘了一声,不再叫他小清。
“程书洛强暴未遂,法律上该怎么做就怎么做。”他的脸罩在灯光投下的阴影里,让人看不真切他的表情。
“程书洛磕药吸大麻,这个时候报警,警察会检测出来的……”程鸿儒的声音低下去了,“报警对恬音也不好,影响她的名声。”
“程教授知不知道程书洛刚才想对恬音做什么?”霁清的声音没有起伏,眼中一片森冷。
“这样说的确虚伪……”程鸿儒连头也低下去。
“程书洛要伤害的是我爱逾生命的人。以往种种我不想计较,但我容忍的底线绝不包括恬音,我绝不容许任何人伤害她一丝一毫。这不是第一次了,几年前程书洛也对一个女孩做过这样无耻的事……这次我不会再饶恕他。”霁清声音不高,但语气有一股骇人的气势。
“不要报警,程书洛已经落到如此田地,他离万丈悬崖还差一步,你何必再推他这一下。”程鸿儒看一眼躺在地上神智昏迷的程书洛,颤声说,“就当我求你,小清。”
这个“求”字让霁清全身一震,他久久地看着程鸿儒,各种复杂的情绪在他眼中涌动着,挣扎着……灯光下这个老人皱纹更深了,银发更多了,神情凄楚哀然。
霁清紧咬着下唇,脸上挣扎的神色更深了,他把目光转向别处,然后看向我,我知道他的意思。
“霁清,我想回家,我只想回家。”我说。
霁清眼光掠过躺在地上的程书洛,转向程鸿儒:“今天的事,我不起诉程书洛,这是恬音的意思,我尊重她。她没有遭到实际的伤害,如果程书洛真做了什么,我不可能会放过他的。告诉程书洛,以后再有类似的行为,后果不是他能想象的,那时他会希望警察赶紧把他关警局里。”
霁清不再看程鸿儒,径自抱我出去,他用额头抵住我的,低语:“因为你还是好好地在我怀里,所以我才可以饶恕。还好你没受到更深一步的伤害,只差点一步……要不然我连自己也无法饶恕。”
在回家的车上,霁清一言不发地开着车,一路猛踩油门,我坐在他身边裹着他的外衣,回想刚才发生的事,仍在发抖。霁清分出一只手握住我的,他看了我一眼马上又转开头,眼神里有着焦灼和心疼,颤抖慢慢消失了。
“霁清,你怎么会过去……”刚好在那个时刻出现。
“我知道今天你过去程家。程书洛那个人的品性我太清楚了,你发信息告诉我今晚你要在那边过夜,我想到你离程书洛那么近,心跳没来由地回快。我好像预感到会出事……”他不回头看我,故意用冷冰冰态度要让语气显得平稳轻松。
我鼓起勇气嗫嚅着开口:“霁清,对不起。”声音小得像蚊子叫。
沉默片刻后,我再说:“以后任何事我都不再瞒着你,我也不会再做傻事了。只会一直陪在你身边,永远。”
车子“吱”的一声停下来,他紧紧地抱住我,力道勒得我生疼:“差一点点我就让你受到伤害,我怕极了,怕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