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社会波动是必然的
一个国家的改革如果想波澜不兴,几乎是天方夜谭。改革肯定会有“副产品”,这个“副产品”就是社会波动或社会振荡,只不过是波动或振荡有大小之分罢了。如果是改良性的、社会制度不变的改革,社会波动可能会比较小;倘若是社会转型式的改革,那么剧烈振荡就不可避免了。
在转型式改革过程中,政治经济的骤然转制,以及利益格局的巨大调整,会导致各种矛盾的加剧。整个社会很可能会如严复所说,在“新者未得,旧者己亡,怅怅若失”的情况下,出现某种不知所措甚至是休克的状态,从而造成社会秩序的一定失控和国民经济的衰退。
如俄罗斯在叶利钦时代的改革,造成经济下滑和国力衰退,直接殃及广大民众的日常生活。从1989年至普京执政前,叶利钦政府断然施行激进的经济改革措施,在生产资料所有制还没改,非公有制经济还没发展起来的情况下,贸然放开物价,付出的代价相当巨大。据俄罗斯1994年第2季度的统计数字显示,国内生产总值比上年同期下降17%,工业生产下降27.4%,年通货膨胀率达344.8%,……仅就工业生产一项来说,1994年上半年的产值仅为1991年同期的一半。这些数字所显示的情况相当严峻。伴随经济的衰退,越来越多的民众陷入贫困之中。据世界银行1998年末的一份报告显示,50%的俄罗斯人生活在贫困之中,而10年前,这一人数大约只有2%。
不仅仅俄罗斯,在一段时间,整个前苏联及一些东欧国家或多或少地出现了经济倒退。有些国家的民生问题相当尖锐,“联合国开发计划署欧洲和前苏联地区负责人安东·克鲁德林在他的报告序言中援引了世界银行公布的数字:1989年,前苏联阵营中有1400万人的生活费每人不足4美元,在共产党统治崩溃后的第一个5年里,这个人口数字达到了1.47亿左右。”在罗马尼亚,“自1997年到今经济连续3年负增长,现在人均收入每月不足100美元,生活水平降到1989年的一半,……据说现在2250万国民当中只有500万工人能正常上班,而退休工人却有600万,……调查结果显示:有69%的人回答,‘罗马尼亚正在朝着不好的方向发展’;有83%的人对现实生活表示不满;有39%的人说‘买不起必需的生活用品’。”改革带来的阵痛之剧烈,远远超过了人们的预想。
二、激进改革与深刻改革不能等同
与激进改革相伴随的,往往是一些激进的改革举措,人们因此往往容易把激进改革等同于深刻变革。然而,事情并不完全是这样。戊戌变法是激进改革,但未能实现深刻变革。相反,日本明治维新是深刻变革,但不能视之为激进改革。前苏联叶利钦的改革既是激进改革,也是社会的深刻变革。
由于激进改革更可能带来社会的深刻变革,也就深受部分激进知识分子的欢迎。这一点在任何国家都一样。近些年,前苏联、东欧国家的制度演变及其后果,促使人们对社会变革的方式进行反省,它包括对激进改革的重新思考。人们不再如过去那样迷信激进改革,开始审慎的看待其利与弊。
俄罗斯改革是激进改革的一个极端。叶利钦试图使俄罗斯从搞了70年的苏式社会主义的乌托邦,在没有弄清楚市场经济是怎么回事的情况下,一步跨越到市场经济的乌托邦。若论社会变革的深度当然是够深刻的了,其代价却也是极其惨重的。诚然,对于俄罗斯这样有着丰富自然资源、厚实的经济基础和极高人口素质的国家来说,为赢得自由而暂时失去面包的情形终究会过去,俄罗斯许多知识分子和官员也仍然表示愿意为改革付出代价。不过,他们遭遇的困难显然比原来预计的要大得多。
相比较而言,那些没有像俄罗斯一般搞激进改革的东欧国家,社会变革的程度可能还要深刻的多。波兰、斯洛文尼亚、捷克和匈牙利的情况就比俄罗斯要好得多,因为它们“采取了一种谨慎的、逐渐私有化的政策。”由于各种历史和现实的原因,这些国家没有如俄罗斯那样,以给全体公民发放私有化券的办法,把国有财产在形式上公平地均分掉,用近似儿童游戏的做法实现私有化和市场化,而是给了民营经济逐步发育生长的空间。因而,这些国家的通货膨胀率得到控制,在经济持续稳定中实现了体制转型。
历史有太多的事例证明,社会的深刻变革不一定非要通过激进改革来实现。上世纪70~80年代,智利在皮诺切特将军的领导下,成为拉丁美洲少有的经济平稳走向市场化的国家。皮诺切特在1973年用武力将阿连德政府推翻,当时,智利的经济濒临崩溃,失业率之高史无前例。皮诺切特决心“将智利变成一个企业家的国度,而不是无产者的国度”。他一面实行军事独裁,一面采取了市场化的经济改革措施。
皮诺切特通过稳步的放松经济管制和私有化改革,创造了“智利奇迹”。皮诺切特起用“芝加哥小伙”,一群在芝加哥大学学习过的经济学家组成顾问班子,并接受了“货币主义”理论的创立者弗里德曼的经济理论,将其与当时智利的国情相结合。这些年轻人上台后,制定经济复兴计划,鼓励外来投资,对国有工业和银行进行私有化改革,大举外债,还推行自由经济政策,先后废除了最低工资,取消了工会权利,降低了部分税收,“智利奇迹”因此产生。从1984年以后,智利经济实现每年5%至7%的高速增长,一举超越周边邻国,在拉美一枝独秀,为后来的发展打下了坚实的基础。在皮诺切特统治的晚期,又处心积虑地为智利设计出了一套比较完善的民主宪政体制,这套体制在他下台后得到了成功的实践。1989年,皮诺切特在告别政坛前夕发表国情咨文时,感慨而又骄傲地向世界宣布:我接手的是一个满目疮痍的国家,而移交的则是一个具有坚实基础、旺盛未来的国家。
皮诺切特执政时,他的改革并没有引起世界关注,某种意义上说,是事后才被发现的。现在,智利已成为拉丁美洲最为发达、富有、稳定的国家之一。
三、操作不当走向革命
传统改革也好,当代改革也罢,处理不当都有可能导致革命的发生。封建时代的王朝,如果处于兴盛时期,政权机构自我调整能力较强,改革一般不会出现大乱子;若是已走向衰亡,政权机构腐败无能,失去了自我调整能力,改革弄不好会引起整个社会的震荡,振幅过大就会发生革命。
辛亥革命的发生似乎在清末新政推行的过程中就已经埋下了伏笔。其实,梁启超早在维新运动失败后,就开始意识到革命快要爆发了。他认为“抑压之政,行之既久,激力所发,遂生大动,全国志士,必将有美利坚独立之事,有法兰西、西班牙革命之举”。因此,公开倡言革命,“今日之中国,又积数千年之沉疴,合四百兆之痼疾,盘踞膏肓,命在旦夕者也。非去其病,则一切调摄、滋补之术,皆无所用。故破坏之药,遂成为今日第一要件,遂成为今日第一美德。”
接下来,辛亥革命就被清末新政所孵化了。对中国社会的现代化来说,新政的确是起了一定的推动作用;不过对于清王朝本身来说,新政则又起了助推解体的作用。
清王朝是在经历了1900年“庚子巨变”大流血之后,才在内外交迫的情况下不得已而为之地开始“新政”。在推行新政的过程中,弊病丛生的清王朝更加病魔缠身。举办新政需要大量的经费支持,这对于背负着巨额赔款和外债的清王朝来说,实在是捉襟见肘,难以为继。“近年以来,民力已极凋敝,加以各省摊派赔款,益复不支,剜肉补疮,生计日蹙,……闻各省督抚,因举办地方要政,又复多方筹款,几同竭泽而渔。”现代因素尚未在社会躯体上生长成熟,而清王朝的解体却开始以糜烂的方式进行。1910年8月5日出版的《国风报》所刊《论莱阳民变事》称:“我国今日之新政,固速乱之导火线也。十年以来,我国朝野上下莫不奋袂攘臂,嚣然举行新政。兴学堂也,办实业也,治警察也,行征兵也,兼营并举,日不暇给。然而多举一新政,即多增一乱端,事变益以纷絮,国势益以抢攘。夫我国今日所谋之新政,固行之东西文明诸国,致治安而著大效也;然移用于我国,则反以速亡而召乱。”此时,清王朝将“新政”局限于“行政”方面的改革,已纯属隔靴搔痒。社会各界开始提出“立宪”的要求,地方士绅和商界首领对“开国会”的要求更加迫切。但无论地方士绅如何一次又一次请愿,“开国会”的呼声越来越响,一浪高过一浪,清政府就是毫不妥协,不愿让出点滴权力,拒不立宪,反而建立一个垄断权力的“皇族内阁”。结果,使作为其统治基础的士绅阶层与其迅速疏远,最终弃它而去。就在1911年秋,革命迫在眉睫,“造反”的导火索已冒烟的时候,清王朝在成都对和平请愿“保路”的民众仍进行了严厉的镇压,屠杀数十人。这一切,都使辛亥革命的爆发成为必然。
这一切,印证了研究发展中国家现代化的美国学者亨廷顿的名言:“现代性带来稳定,现代化引起动乱。”发展中国家从传统到现代的过渡时期,是一个克服社会动荡和防止政治衰朽的历史阶段,在这一阶段,传统因素的瓦解和现代因素的生成速度往往不能同步。由此会带来社会整合的一系列危机,从而需要有一个高效能而强有力的政府来承担推动现代化的重任。而政府要成为现代化的推动者,又必须首先推动自身的改革。面对这一难题,很少有国家能够破解。清政府正是由于不但没有及时推动自身的改革,反而因满族亲贵的专权和官吏的腐败而愈改愈糟糕,这又导致了新兴社会力量和广大民众更强烈的不满,革命的熊熊大火就此点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