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部小说里，我想说的话实在是太多了，多得我不知从哪里说起。要说多久呢？那么，就从15年前，也就是1995年4月28日那天上午，开始说起吧。
这天上午的校园里，阳光充沛，欢歌笑语。大概也就是上第二节课到第三节课的空当里，10点半左右吧，最多不超过11点，俺们92级6班的班主任毛老师找我谈了一次话。
在开始和我长达15分钟的谈话之前，俺们班主任毛老师做了一连串酷毙了的动作。他先是猛吸了几口哈德门香烟，接着将嘴巴里的烟雾喷到半空中，等那股烟雾从我和他的头顶上袅袅散去的时候，俺们班主任毛老师扬起他绝对粗壮的右手臂，在半空里很坚定地划拉了几下。他划拉手臂的动作让我觉得很酷，像个大人物一样。
舒展了一番手脚，做好了准备之后，俺们班主任毛老师开口说话了，他说：“行了，北风，你已经光荣而圆满地完成了九年义务教育，从现在开始，你可以回家帮你爹你妈开发地球了。我看你身大力魁的，扛个200斤的麻袋应该没有问题。”
现在想想，我那时候真听话，他让我走我就走？我为什么不留下来呢？就算我不留下来也不要紧，如果我和我的梅告别一下，我也算个男人。
就算我不敢亲吻梅，不敢拉她的手，摸她一把，那我跟她打个招呼，告个别还不行么？哪怕就说一句“我走了，多保重”之类的话。
现在想想，我那时候真是窝囊透了。
在班里其他同学都忙着复习，准备中考的时候，我这个全班倒数第六名的“坏学生”被俺们的班主任毛老师他老人家下放到俺爹俺妈的那一亩六分地上去了。
其实，俺们班主任毛老师之所以提前让我离开学校有两个原因，其一：我没有答应去县里的职业中专上学。如果我答应去上学的话，他就可以拿到50块钱的人头钱，而我也可以延迟到中考之后毕业。当然，在留校期间，我得答应他的一些附加条件，譬如，不打架斗殴，不谈恋爱，不骚扰女孩子，不跟任课老师吵架，不欺负新分配的女教师，不做任何出格的事情。
所谓人头钱实际上就是我的卖身钱。当时，县里和地区里的各所职业中专为了争夺生源，给俺们学校每一个当班主任的老师都分了任务，每个班主任老师都要推荐40到50个学生去职专念书，每推荐一个学生到职专上学，俺们的班主任就可以领到50块钱。
在1995年的夏天，在俺们那个小乡村中学里50块钱不是个小数目。我约算了一下，大概是当时俺们班住校生三周的生活费。据我了解，那时候还没有转正成公办教师的毛老师的月薪才200块钱。
其二：为了我不再纠缠梅，给她一个安静的学习环境。
据说，在和我谈话之前，俺们班主任毛老师曾接到了俺们地区教育局局长左宗棠大人的电话。
俺们地区教育局局长左宗棠大人是梅的亲舅舅。这个家伙起了个很有历史感的名字，我对他这个人，对他的名字都有意见，他又不是民族英雄，怎么好意思叫左宗棠呢？他怎么敢叫这个名字呀，这个玩笑开大了。
俺们地区教育局局长左宗棠大人认为，我这个大坏蛋就是潜伏在梅身边的一匹死皮赖脸的恶狼，严重影响她的身心健康和美好未来。
局长左宗棠大人在电话里给俺们班主任毛老师下命令：让这个坏小子滚蛋，消失，回家修理地球去，越快越好。
我知道，在这个事情上，俺们的局长左宗棠大人受了梅她娘的挑拨，梅她娘受了刘家村那个叫吴菲菲的臭丫头的挑拨。
天杀的吴菲菲是梅一个村上的，她们家和梅家是邻居，吴菲菲家是45号，梅家是46号。放半个屁的时间，她就能跑到梅家里告我的黑状。她之所以跟我过不去的原因，其实是因为她勾引我，我没有搭理她。这令她气急败坏，丧心病狂，发誓要我不得好死，从来没有哪个“男人”敢拒绝她。
吴菲菲说让我不得好死这句话的时候，咬牙切齿，满脸凶相，真像一只发情的母老虎。
我纠缠梅的事情就是吴菲菲告到梅她娘那去的。她就是潜伏在我身边的一个特务，全天候的监视着我和梅，她的顶头上司就是梅她老娘。
梅她娘一直都反对我们在一起，尽管梅总是对她娘夸我的文才，说若干年后我会和张炜、张承志、贾平凹一样成为大作家。但是，梅她娘不打算她女儿跟着我这个未来的大作家。
在梅她老娘的眼里，她女儿日后会有大出息，她当教育局局长的兄弟一定会给梅安排一份美好姻缘。哪能让她女儿跟着我这个小坏蛋？再说，俺爹俺娘又不是大款，不是干部，连大款干部的后代也不是，我们两家门不当户不对的，八竿子打不到一起，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别说上中学时不准梅与我谈恋爱，就是上大学也不准我们谈恋爱。
梅她娘曾经扯着她爹一起到学校里找过我，这个老女人歇斯底里地警告我别打她女儿的主意，离她远一点。否则，她会让她当局长的兄弟下命令，到时候学校里会像赶一只苍蝇一样把我赶出去。
梅她妈这个老女人真是说到做到的好典型，她的兄弟果然高抬贵手替她清理冤家了。
我这个小瘪三，小坏蛋，小屁孩能得到教育局局长左宗棠大人如此的关照，真是沾了大光了，沾大光的还有俺们班主任毛老师，要不是因为我，他或许一辈子也接不到地区教育局局长左宗棠大人的电话。
想想俺们班主任毛老师也不容易，他只是一个执行局长命令的棋子，不是我走就是他走，他可不想因为我这个坏蛋丢了他的饭碗，虽然这三年多来，我无数次地为班级争得了荣誉，可是，跟他的饭碗相比，我这些个贡献算什么？
我是一个很要面子很有自尊心的人，被俺们班主任毛老师变相开除之后，我没好意思在大家都上课的时候去教室里拿回我的书本，我的文具，我的放着一把刀子、两把弹弓、两本色情书刊、二十封情书的书包。我趁着学校周六放假那天，找我当班干部的一个哥们给我打开教室门，灰溜溜地收拾好我的东西，回到俺爹妈身边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