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个书生和女鬼一夜情泛滥的年头,众所周知,上女鬼,一、不会传染到花柳之类的风流病;二、不会白天有女子哭泣上门抱孩子来要求滴血认亲;三、女鬼都长得貌美如花,就是有一两个死前长相不合格的,死后也已经跟着众姐妹学会了幻化之术,后来幻化术就成了灵界的房中术,无论哪个新来的女鬼去学之前都要扭捏作态半天,表情跟青楼女子要破处一样的复杂。
虽然,和女鬼一夜情有很大的风险,说不定就会一命呜呼,不过就是和人间那些丑陋女子做爱也可能会马上风而死,干什么没有风险呢?何况运气好能遇上一个痴情的女鬼,捞上一段美丽的回忆,这是所有书生梦以求的终极目标啊!所以,那些年上京赶考的书生激增几倍,中间也杂夹着一些白发苍苍的老头儿,年轻的书生看到那些老头都在背地里吐口水然后骂道:“老牛吃鬼草,不知羞。”嫌他们占了破庙不办事,尽抢他们的机会。
从这种竞争激烈的环境中,可以想像破庙是多么重要的一个行风雨之事的工具,所以道行高深的女鬼,总是在书生必经之道自己用道术建上几层高的金碧辉煌的红楼,在门口歪歪的两个正楷字“破庙”,此楷书远看风骨劲道,近看端正无比,足可让众多风流书生为之向往,狂奔而入,生怕脚下慢了半分,让别人给抢了先。
而道行中等的女鬼只好自己去找的和尚庙,她们找到了一间庙就欣喜万分,先是几阵施法,狂风大作给庙里的和尚们一个预警,等和尚们都从容的拿着行李上路行开之后,再高兴的从眼角刮点胭脂,轻轻铺在掌心中,再合点唾沫化开来要合成淡红,在庙门口写上“破庙”两字,那两个字远看像两片盛开的桃花,紧紧的吸引着各位书生的目光。
只有那些道行较低,又生性比较软弱的女鬼,只能苦苦的奔走于各个深山大川里,寻找真正的破庙,而真正的破庙都在废弃的古道边,只有很傻的或者是新出炉的书生,才有可能找到这些破庙,因为他们还不懂理识别破庙的内涵,就像现在新出社会的学生,还不懂得识别名牌的含义,所以,总是遇到的女鬼总比别人长的要吃亏一些。
但尽管是这样,破庙还是供不应求,女鬼争破庙和书生争女鬼这两件不容分辩的事实,成了那个年代最大的不是秘密的秘密。
本文的女主鬼公,是一个道行极低的又长相平平的女鬼,好不容易才姐妹们手下寻得一间破庙,那庙已经破的不成样子,远看像一堆废墟,近看还是一堆废墟,但她一眼瞧见的时候,还是异常欢喜,因为她终于能拥有一间破庙了,将来再和女鬼相遇的时候,大家也可以互相打招呼问道:“你破庙了吗?”意思就是,你找到破庙了吗?找破庙是一个女鬼应尽的任务,找不到破庙是女鬼的耻辱,因为找不到破庙就遇不到书生,遇不到书生就代表没有人要,虽然她们都已经是鬼了,但没有人要却永远是天底下无论女人或女鬼最大的耻辱。
女鬼忙了半夜,把几块砖头给捡起来细细的吹去上面的灰尘,照着墙基四角认真的摆起来,等完工了,一个房子的大概就出现在面前了,女鬼站在没有门的门框前靠了一会儿,用指甲轻轻的抠掉一些木头皮皮,思考着如果现在遇到一个书生,那个书生会不会嫌这个屋子太破而不肯进来,虽然这深山老林除非书生迷路,不然是不可能有书生来,但,女鬼还是比较紧张自己的房子形状,她现在如果和书生做那事,还是她做鬼来的第一次,她做人的时候也没有过第一次,所以,无论如何都要把这第一次给办得尽善尽美。
后来,女鬼每天都来破庙这里摆布那些砖头,先是摆出心型房子,再后来是玫瑰型、月亮型、马车型、八卦型,豪迈型、婉约型、后现代型,毕加索型、凡高型、唐宋八大家型、满清十大酷型……等等的各种形状,她每天都幻想着有个书生远远前来,月光像倾下来的冰块都落到他的身上,打得他的身子轻轻的抖,书生的嘴唇像一朵张开的温泉,不断的吐出一些让她温暖的像泉水一样的句子。
而那个书生可能会握着她的手,表扬她的聪明才智,那个书生或者会捧起她如满月秀丽般的脸说:“你是我见过的女鬼中最美丽的。”那么她的故事就可以成为灵界的传奇,有万鬼传唱,有时候,想着想着,她就笑了,因为她只是灵界的一个小小鬼,谁也不知道她的名字,如果有一场爱情可以成全她像火树银花一样亮彻夜空的梦想,那么做鬼这千秋万世的寂寞又算得了什么。
遇到下雨天,女鬼没有办法再摆房子,她就会静静的坐在房子不远处的一个树枝上,晃动着一双绣花鞋,有一只蜗牛从她的手指头里慢慢的钻过,雨滴直接穿过她的身子打落到树下的一只青蛙上,青蛙发出呱呱的声音,树子也沙沙的响,她晃着晃着,就会想书生长什么样子呢?
有的女鬼说书生长得都白白胖胖,远看像个雪人儿,不过近了身就像是掉到了面粉堆里,眼前一片白花花,呼吸都困难,有的女鬼说书生说话很好听,像化冰时的水滴,落到心里,滴得心一阵阵的心疼,全身麻掉麻掉。有的女鬼说书生在月光下撑开伞,阴影下只有一双眼睛发出碧绿的光,那光烧到身上,身子就像让药水给腐蚀了一样,会慢慢的融化掉。
这个小女鬼暗下记忆,还有道行极高的女鬼又轻轻的伏在她的耳边媚笑着说,书生都是天蝎座,闷骚型,她想,也对,天蝎的都是闷骚的,闷骚的人做书生,一定会比较得体。
女鬼夜复一夜守着自己的破庙,等着一个迷路的新出炉的闷骚的天蝎的书生到来,有时候来了几个迷路的樵夫,她久居深山,竟以为是书生现在流行的打扮,飞上前的问人家:“你是不是天蝎座的?”那樵夫大惊失色,脚弹得跟村里的法师跳神一样,扭头就跑。
女鬼在后面摸不着头脑,又有点气急败坏,心里恨恨道:“不是天蝎座也不用害羞成这个样子,脸红得跟下锅的虾子一样。”
久而久之,破庙闹鬼的事情传了出去,连迷路都樵夫都不来了,女鬼天天对着白惨惨的月光,看着月亮由一抹弯眉变成了玉盘,又从玉盘转成弯眉,这样弯弯圆圆了很多年,终于还是等到了书生。
女鬼初见书生,看他站在月光中真像一个糖球前面包着一层面粉,她怀疑是自己的幻觉,做鬼做出幻觉真不是什么好事,因为她自己本身就是一个幻觉,那个男人眉目不是很真切,但是能看得到眼神像春天那朵野玫瑰上那只蝴蝶的舞姿,她浮在空中,就随着他的目光飘来荡去,像一个初识放风筝的人,在春风中怎么也扯不起风筝那般高高低低。
书生的脸上没有半点惊喜,因为女鬼没有现形,她看着书生终于进了破庙,心就重重的落了地,一边扯着身上的衣服,对着屋门口的破缸伸出脸去用雨水照了照自己,水中只有一轮半圆的月,泛着磷波,她已经没有影子。
但她还是很仔细的理了理头发,把脸用力的拍几下,打得有点胭脂红,拍了拍衣服,把腰带一长一短的搭好,轻盈的在月光下转了一个身,惊起了一只青蛙,跳了起来,呆望了她一眼,又跳了回去。
她走进庙时,书生已经放好了书,点上了烛,连被子都已经铺好了,而且换了一身干净的类似睡袍的衣服,坐在桌前专心致意的等女鬼现身再献身。
女鬼望着他有烛影下忽明忽暗的脸,飞快的盘算着台词。
“好,你路过?”
“你,闷骚?”
“你,天蝎?”
“我,等你!”
“我有一只蜗牛!”
她忽然发现自己这么多年,只顾着摆破庙,丝毫没有注意过和女鬼姐妹交换最新的流行语,如果她一开口,他就哈哈大笑,像那个野鸡食到草果时吱吱到脸红怎么办?或者他评头论足一番,然后收拾了书本就了门怎么办?如果他取笑她是平胸怎么办?如果他拒绝她怎么办?
等了这么多年,只为了等这一个人,可是,他出现了,还在眼前,连眼睫毛都细得清楚,却不敢现身,只因没有开场白。
女鬼懊悔的站起来,化影一样的在书生面前转来转去,带着阴风阵阵,书生兴奋的把线装书放下,小心的从笔筒最下面拿出一个鱼膘,用食指和中指轻轻的揉着,这是上好的大鱼刚取的鱼膘,质量极好,超薄,掌柜是这样介绍的。
女鬼想,干脆就化成一个穿肚兜的艳媚女子,直接往床上一躺,什么也不说,事办了算了。
女鬼又想,如果他没有心理准备,一下子看到床上多一个艳尸样的女子,会不会夺路而逃呢?
女鬼来到门前,打量了一下,荒山野岭,如果把书生给吓走,或者气走,他都会夜宿草地中,草地极不舒服,有时候她坐着,露水儿不听话就打湿她的身体,她拖着水气搬这个房子,把自己的灵气都滞到了那砖瓦上。
女鬼打量了自己的一双手,关节粗大,她已经在等待中磨损,没有来得及去修练,不是一个极品女鬼,只是想摆一个心爱的房子,为那个闷骚的书生能挡一夜的露水,或者也已经足够。
书生有点急燥了,红烛过半,女鬼还没有来献身。
于是他重重的叹一口气,女鬼正行至他身前,打量他微卷的发,一口男人的气息,把她吹开来。
女鬼的心,像透明的白莲花哗的一下就开了,他掌握着她的距离,也把握她的欢喜,这个开场白已经不重要了,她已经明白了悲喜,明白了书生和女鬼最本质的东西。
原来,这夜夜的相守,只不过,为了能让他接受她的感情,让他去接管她心中那颗珍珠一样明亮的爱。
她静静的退到一角,看着那个趴在桌子上打盹的书生,是不是天蝎座闷骚型已经无关紧要,是不是在意她也已经无关紧要,是不是能看到她更无关紧要,重要的是,她遇到了他,这个耗尽她心血的破庙里,他呆了一宿,千年的缘份中,她抢了一段,那个男人在她的生命中住了一回。
早晨,书生满怀遗憾的走出了破庙,转身才走几步,那破庙就轰然倒塌,他回过头去,只见一个中人之姿,长像平平的女子神态平静的站在阳光的万道金光中,慢慢的蒸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