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
“宁远,恪纯的将来,就交给你了。”萧霁睿背负双手,双目望着窗外,缓缓说道,“恪纯这孩子自幼在太后身边长大,被宠坏了性子,今后你还是要担待她些。”
温宁远听着皇帝这番客气,唯唯点头,心里却是别一番想头:“你现在把责任往太后身上推,明明是你老大自己宠的,养出来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辣椒,也就见了你老大的面,才收敛一点。咱俩这样熟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最开始的那算盘,本是养着到大了自己收在宫里头的,谁知道后来怎么着阴错阳差,遇着个解语花慕婉辞,就把小辣椒给放下了。话说我还不就是那个专门给你老大收拾烂摊子的,这会儿没处放了,就开始宁远宁远地嘱咐人家了。”
皇帝瞥了一眼温某人的表情,把那一肚子的腹诽瞧得清清楚楚,暗中道:“我说宁远啊,你虚伪了吧。话说当初是谁听说了恪纯公主要和亲的消息,急得要不顾一切,跟那些人拼得鱼死网破的啊?如今朕成全了你,你倒怪朕把个公主养成了小辣椒。辣椒怎么啦?没听人家唱吗?辣妹子辣,辣妹子辣,辣妹子辣妹子不怕辣。况且如今是恪纯看中了你,你也别想跑了,这丫头,啥时候放过到手的猎物啊。”
皇帝旁边的太监小德子瞧着二人这番情景,也在自顾自地嘀咕:“瞧那温大人的样子,没有想象中的高兴啊,说得也是啊,寻了这么个刁蛮的公主,将来家里面到底谁说了算还不知道呢。可是温大人是喜欢恪纯公主的吧,记得上次在晓畅苑的湖旁边,明明是他赶过来见恪纯公主的啊,当时一干小太监小宫女们从宫中四面八方赶过来,就为了亲眼目睹这宫中头号八卦,刁蛮公主和书呆子的幽会。话说那次最激动的要属净荷宫的霜娥姑娘了,她信誓旦旦地说,按照她对恪纯公主的了解,这两个人绝对不可能拥抱就了事了,铁定要一吻定情。这个时候,明珠姑娘跳了出来,说,她虽然不了解这两个人,但是据她的观察,这两个最多拥抱一下表达悲苦之情,至于越礼的事情,打死也干不出来的。一来二去两个人就打起赌来了,其它的小太监小宫女就跟在后面下注,可怜我一招不慎居然相信了霜娥姑娘,结果把一个月的份例银子就这么输给了太后宫里的小安子。霜娥姑娘那个一脸的难以置信啊,口里面不住地念叨:‘姓温的真是没用啊,真是没用啊。’直念叨了好几天,最后还是恪纯公主一句话让她醒过来了:‘那个书呆子,我都说了,百无一用是书生啊。’”
恪纯本来心里还是挺高兴的,结果看到自己皇叔,情郎,甚至皇叔身边的小太监都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一肚子的兴奋竟然好像被压了回去,说不出的郁闷。寻思开了:“话说这书呆子怎么这副神情?他难道不喜欢我吗?不对啊,上次他明明说了,不舍得我去和亲啊,难道不舍得我去和亲不等于他会娶我?这个人说话弯弯绕绕太多,我不是又被他骗了吧?”想到这儿,恪纯瞪了一眼温宁远,只瞪得他头皮发麻。又开始思索,“不对,书呆子不是看上什么其他的姑娘了吧,他跟皇叔这么大眼瞪小眼,莫非是让皇叔帮他当说客?不行,绝对不行,我回去就要把这个女人给揪出来,有多远赶多远。”
太后来迟了一步,发现这一屋子的人都在发呆,以为恪纯舍不得,不肯走呢。搂着公主就开始大哭:“我的儿呀,你怎么就要到那鬼地方去呢?”恪纯被她一提醒,心里更是难过,想那番邦女子本来就比中原女子作风大胆,若是他们都来勾引书呆子,自己失了皇叔的庇护,那可怎么办才好?于是也跟着大哭起来。
温宁远这不还没出城呢,就担负着劝慰公主的职责了(谁让其他人都搞不定她呢,看起来某皇上根本不是因为解语花的出现放弃了自己的侄女儿,压根儿就是他发现了烫手山芋摸不得,赶忙丢给温宁远这个善后的)。
恪纯越想那个越伤心啊,温宁远只得硬着头皮把她给回劫家里去了。到了家还是不依不饶,非逼问书呆子刚才打什么哑语,温某人秀才遇见兵,只得跟夫人坦诚:“还不是就要去边关了,那地方条件这么恶劣,我在跟你皇叔谈条件呢。”恪纯气得直跳脚:“谈条件不说话?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做什么?分明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不肯让我知道。”
温宁远有苦没的说,只能翻白眼:“就算是见不得人的事情,也是你那皇叔的。可怜我小心翼翼当了这么多年的跟屁虫,临走的时候开个条件,想赚一把,还被你给搅黄了。你皇叔可真没白养你十几年,真是个孝顺闺女。”
只可惜翻白眼不能帮助他蒙混过关,当即某辣椒公主就此爆发,大将军府里面一片稀里哗啦摔碟子破碗的声音。
净荷宫外,小德子揣着新领的份例银子,远远地看着那霜娥姑娘在吆喝:“压这边,压这边,这次不用我说大家也都知道,就恪纯公主那性子,肯定让那姓温的书呆子吃不了兜着走。”她身边已经聚集了一帮子宫女太监。那边明珠冷笑着看着他们,不动声色:“就我平时的观察看,那温大人的心眼比恪纯公主多了不止一点点,公主哪里斗得过他?恐怕早就百炼钢化绕指柔喽。”
正在小德子愁肠百转,不知往哪边去的时候,小安子趾高气扬地过来了,啪嗒把一沓银票搭在霜娥姑娘面前的台子上,还冲着他挤挤眼睛:“太后听说这边开局,特地命我过来下注。”
小德子听他如此说,忙忙就要跟着压过去,突然被一个人拉住了肩膀。回头一看,吓了个魂飞魄散,竟然是皇上站在他后面,旁边还亭亭玉立了个慕娘娘。只见皇上悄悄地给他指了指孤零零地站在那里的明珠姑娘,从袖子里掏出一锭金子,说:“帮我也压上,母后这银子,我赢定了。”
小德子奉命把金子交给明珠,犹豫了半天,又掏了自己口袋里捂得热热的份例银子,一股脑全给了她。再回头的时候,看到皇帝已经走远了,倒是慕娘娘边走边回头冲着他笑呢。他又望了望兴高采烈的霜娥姑娘,突然明白了那笑容里面的含义,心里一乐,嘿,看来他今后的日子,不愁没银子花了。
边关十年后。
从殊羿的金帐中出来,温宁远面色苍白,心里不停地咒骂殊羿这家伙心胸狭窄:说到底恪纯还是你远房侄女,跟个女人儿计较什么?!再说了,宁拆一座城,不毁一门亲,殊羿你这家伙平白无故给人制造家庭矛盾,简直是令人发指!
温宁远前脚进了家门,后脚就有人给院子里抬进来一抬软轿,轿夫交代了府中下人一句:“这是王赐给驸马爷的女人,驸马爷至今没有子嗣,王着实心有不忍。”一句话听得温宁远肺都气炸了,慨叹当日错看了殊羿这白眼狼,现如今居然也学会了仗势欺人了。他干脆书房门一关,吩咐下人不去理睬那一人一轿,一切等恪纯回来再说,就是不知道这只小辣椒,该要如何闹,但愿不是同自己闹才好。
话说恪纯这日在庙会上玩得极是兴起,昨日将那殊羿赌得说不出话来,谁让他动不动就敢提起兵犯境这样的事情。想着殊羿那家伙气得手发抖,却又不得不同意自己的看法,恪纯的心里就乐开了花。
还没到家,就有人禀报说王赐给驸马一女子。恪纯咬了咬嘴唇,恶狠狠地骂了句:“该死的殊羿,我跟你没完。”就要甩了马鞭朝金帐奔去,及至下人提及王乃顾念驸马爷至今未有子嗣,不禁心中一酸,打道回府了。进门直奔书房,有许多话或许不得不与温宁远说。
这个时候轿子里的姑娘突然掀开了帘子,笑眯眯地朝着府上管家温福招手。温福愣了愣神,不自觉地走了过去。那姑娘莞尔一笑,问道:“你说你们家驸马爷到底要不要我留在府上呢?”这话问得太直接,温福不由得支支吾吾:“这个要我们家驸马爷说了才作数。”那姑娘脸色一沉,“原来驸马爷根本不将王的话放在心上。我原道驸马爷知书达礼之人,却也是这么慢待人家的。”说毕,扶着袖子,就开始掉下泪来。温福见她变脸比翻书还快,不由得慌了神,忙安慰道:“姑娘莫要担心,依我看今日有戏。要说我们驸马府,都是恪纯公主当家。依着她往日的性子,姑娘早被打出去了。如今姑娘还留在这里,就说明十之八九留得下来啦。”
此话一出,那姑娘立刻停了哭泣,四周望了望道:“你说得可真?”温福连忙点头称是。那姑娘一把揪住他的袖子,道:“如此我们便赌一睹。”温福一愣:“赌什么?”那姑娘奇道:“自然是下注了,我听说你们在中原的时候,常常玩的。”温福心道,这姑娘倒是见多识广,话说当年还在京城的时候,带头开赌局的,还是皇上的宠妃慕娘娘的心腹丫鬟霜娥呢。如今发配到了边关,可有好多年没玩了,还真有点手痒。于是问道:“不知姑娘要如何下注。”
那姑娘沉思了片刻,道:“这样吧,你把周围的人都叫过来,愿意下多少是多少。你们压留下,若是我今日留下了,我就是府上未来的二夫人,所以你们也不怕我欠你们的注钱。我压离开,若是我不能留在驸马府,只怕王面前难以交代,赢一些彩头,让我好过下辈子。”温福一听,心道这姑娘算得真精,不过说实话,他这次还真得瞅准了,恪纯公主还没有这么反常过。话说公主驸马成亲这么多年,至今没有子嗣早已是二人的心病,只是公主不曾提及,而驸马也不便提及,如今公主这一关居然过了,还怕自己赢不了这点养老钱?于是呼朋唤友,争相奔告,一时间驸马府中人人揣着私房银子过来压注。
这边厢刚刚字据拟好,书房的门打开了。温宁远缓缓地走到轿前,高声道:“这位姑娘,烦请你回去告诉王一声。宁远此生,心中只有恪纯一人,也只娶恪纯一人。若是将姑娘留在府上,白白耽搁了姑娘的青春,还望王替姑娘寻个好人家,莫要为难宁远了。”恪纯追了出来,早就哭得跟个泪人儿似的,温宁远转身抱她在怀,低声安慰。
“如此也好。”轿中人的声音略微带着一些伤感,转而窗帘掀开,纤纤素手递出一张字条,“我听说驸马宅心仁厚,不知愿不愿意替家中众人还一笔账?”一句话说得本来听到他主人的话已经万分沮丧的温福更加心惊胆战,只见温宁远接过方才字据,瞄了一眼,随即锐利的目光扫过温福一众人等,然后道:“这个自然,温福,取银子来。”
轿中人拍手叫好:“驸马爽快,今日之事,错不在他们,还望驸马莫要谴责他们为是。”返身去支银子的温福心中犹如暖流淌过:感激涕零啊,这么有情有意的姑娘,咋就没嫁进来呢!
殊羿端坐在金帐,笑看着云珠儿走进来,伸手道:“我说此计行不通吧,还不快把银子拿来。”云珠儿哼了一句:“那书生,死心眼儿,害得我在轿子里坐了那么久。”又赌气将一包银钱扔到殊羿手中:“还是王呢,在乎这点小钱。”殊羿笑眯眯道:“钱不重要,赢的是这点彩头。倒是你,今天难得大方,出手这么爽快。”
云珠儿咯咯笑得如同草原上娇艳的花,随手丢出来一个比方才大得多的包裹,笑道:“这是我今儿的彩头呢。王,你说我们到底谁赢得多些?”
端柔番外。
前日刚下过一场细雨,大早却放晴,微凉的秋风将殿前梧桐树枯叶吹得纷飞如蝶。沁芳阁里却温暖如昔,睡鸭金炉里燃起的那一抹静芫香弥漫在华殿里。镜中的女子眉目如画,随意地披散如云长发,眼波流转里无从掩饰的浅媚娇慵,一袭天青的衣衫更衬得未施脂粉的容颜清丽婉约。
门被缓缓推开,她没有转身,依旧慵懒闲适地对镜梳妆,明眸皓齿间俱是风流婉转的浅笑。
“今儿是你的寿辰,本是喜庆的事,穿得过于素净了。”那声音温若春水,分明责备的口吻听在耳里却格外舒畅。
她闻言回头,阳光温润地映在他脸上,勾勒出静谧安宁的神色,愈发显得深邃的眼温柔朦胧。她逐渐恍惚,那一日亦是那么温和的阳光,亦是那么温暖的面容,向她伸出温厚的手掌,遮盖她往日岁月所有的清寒孤寂。
那一年的冬日那么冷,偌大的敬福堂冷得酷似冰窖。她把宫里所有御寒的衣服都披在身上,却无法阻挡寒气阵阵地从脚底蔓延开来:“柔儿。”气若游丝的呼唤低低地传来,她跺了跺脚,发力跑到母妃床前,苍白如纸的面容依稀柔婉美丽,却不知美丽是深宫里最不稀罕的武器。
“很冷吗?”母妃竭尽全力饱含疼惜地问。
她分明冻得牙齿咯咯打战,却笑着说:“不冷,您看我找到那么多漂亮的衣服,穿在身上很暖和。”
衣衫穿在她身上很不合身,长长地拖曳着,盖住她清瘦娇小的身躯。母妃的眼底蓦然有流光溢彩闪过,挣扎着要触摸她的衣衫,却无力地垂落:“我以为我都看不见它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