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上午,林大伯吃“钵头饭”的侄儿林珲珲,从青海回来了。为避免侄儿和左邻右舍发生摩擦、冲突,林大伯特在小区外租了间小屋安置侄儿。
转眼一周过去了。林珲珲不是倒头就睡,就是望着小区里进出的人发呆。对叔叔送来的日常用品照单全收,连个谢字都没有。林大伯老伴没工作,自己拿的是退休金,侄儿一回来开支徒然增加,实在是力不从心。沉思良久,只得提出让林珲珲找份工作自食其力。谁知他一提寻工作的事,侄儿的脸立马阴了。
林大伯彻夜难眠。侄儿不肯打工说有重要事情要办,可他离家已五年之久,刚回来会有啥重要事情?林大伯想破了头也想不出来。难道林珲珲又想祸害谁了?想起侄儿脸上那种怪异的神色,林大伯脊柱上直冒凉气。
次日,一筹莫展的林大伯,走进了清苑社区办事处。“哦,这社区矫正是新举措,有利于归正人员重新融入社会。我知道你有难处,可你侄儿的刑期……”他听不懂社区矫正,回归社会的大道理,但梁主任关于侄儿刑期的分析,倒也算是入情入理。哥嫂都被这逆子气死了,如今自己是林珲珲唯一的长辈,就算没这个社区矫正,等刑满释放还不是一样要找他这个亲叔叔……
“呶,这张名片你收好了。上面有我的手机号码……”刑内人员的社区矫正,梁主任也是第一次碰到,林珲珲到底会出什么状况谁也说不上。梁主任反复交代林大伯对侄儿要多留个神,发现什么不好的苗头,随时和他联系。
林大伯不露声色地跟踪了好几天,才知道不肯找工作的侄儿,每日在幼儿园门前溜达。那他不亦乐乎地围着“小萝卜头”转悠,到底意欲何为?林大伯决定明日来这里守株待兔,拦截侄儿问个明白。
次日,天气突变,风雨交加。林大伯取过雨具正欲动身,林珲珲反倒找上了门来。进门就缠着叔父,提出要在小区里逛逛。林大伯心里忌讳,可也不好硬邦邦回绝,想想自己陪伴在侧,谅侄儿也做不出什么出格的事,才勉强应允。
林珲珲在小区里逛了个遍。站在自家楼下,更是挪不了步。“唉,你入狱那年,你爸为还债才卖了这房子……这老屋阳台漏水,墙壁裂缝,你是学土木的,原指望……哦,那家买房的估计也没钱,听说里面还是老样子,连简单装修也没弄。”林大伯意欲用亲情来唤醒侄儿的天良,谁知说了半天没啥反应,只得作罢。
两人浑身湿透回到家中。林大伯的老伴忙不迭递毛巾、泡姜茶。“哎,婶婶别动,别动我的兜……”突然,林珲珲“倏——”地窜进卫生间,一把从婶婶手里夺过自己那件湿淋淋的衣服小心翻看。林大伯一瞥之下看不太清楚,似乎觉得侄儿视为宝贝的,是只褐色的塑料袋。他很想知道袋里装了啥,可贸然追问又怕适得其反,只好装聋作哑。
林大伯把侄儿送出小区,立马拨通了社区梁主任的手机。“你说什么?林珲珲的注意力放在幼儿园!”梁主任刚接到有关部门的紧急通知,要各单位密切关注暴雨、大风,防止恶劣气候引发意外事故。清苑社区辖下有好几个老住宅区,这会儿布置、落实正忙得焦头烂额。虽然林珲珲是颗定时炸弹,可事有轻重缓急,梁主任实在分身无术,只得让林大伯先设法弄清楚,林珲珲塑料袋里到底是凶器,还是白粉。梁主任还特别关照,如情况危急,只要能遏止犯罪,可自行采取有效措施。
林大伯从社区回来,就被等候多时的保洁员老李头拦住了。“什么?你说林珲珲独自进了小区……”得知侄儿趁他不在,冒着风雨在楼道、单元间转了好几遍,林大伯傻了眼。不待他摸清侄儿潜入小区的动机,楼下已脚步凌乱,人声喧哗。“救命啊!快来人呀,林珲珲抢小孩了——”闻声,林大伯哪敢耽搁,撇下老李头冲下楼去。
呼救的是7年前买下林珲珲家房子的沈姓夫妇。沈家儿女在外地工作,身边只有个不满三周岁的小孙子。不晓得是沈婆婆忘了关门,还是林珲珲砸开的门,反正林珲珲一旦闯入,两个年过花甲的老人绝对不是对手。沈婆婆猝不及防,林珲珲已夹起孙子狂奔而去……
林大伯猛然想起,林珲珲五年前就是贩卖儿童罪入的狱。怪不得侄儿穿梭在幼儿园门前,原来是蓄谋已久,故伎重演。常言道:兔子不吃窝边草。林大伯做梦也没料到,侄儿会把毒手伸向街坊邻居。林大伯不寒而栗,拔腿向侄儿追去。
林珲珲见众人蜂拥而至,非但没放下孩子,反而玩起了猫捉老鼠的游戏。小区里不是老就是小,这番折腾早已浑身泥水,脚步踉跄。“站住,放下孩子!你,你再跑,我……”林大伯晓得若让林珲珲跑出小区,孩子就更成了狼嘴里的肉。刻不容缓间,他什么也顾不得了,顺手捡起块碗口大的石头,猛力向侄儿扔了过去。
林大伯的石头不偏不倚,正中林珲珲的后脑。可这要钱不要命的混混,直至应声倒地仍不肯放开孩子。沈家老人见宝贝孙子哇哇直哭,拼了老命地往前扑。“砰嘭——”突然几声闷响,身后腾起一股尘烟。闻声,林珲珲猛然一惊,终于撒了手。
“快来人啊,不好了,房子坍了!……”保洁员老李头,跌跌撞撞赶了上来。也算是应了,福无双至祸不单行的老话,刚把孙子搂进怀里的沈家夫妇,得知坍塌的是自家的房子,顿时,傻了,呆了!两人好一会才回过神来,连哭带叫往回赶。
“倒、倒了,果真倒了!”林珲珲吃力地抬起头,口中念念有词。锣听声,说话听音。林大伯从侄儿的喃喃自语中,似乎觉得另有隐情。“珲珲,你说什么?你知道房子要坍塌?啊!你怎么了?快,快叫救护车……”林大伯抱起侄儿,声嘶力竭……
林珲珲被送进了市一医院的急诊室。清创缝合,输液,林珲珲的伤口,好半天才处理妥当。晕厥的林珲珲睁开眼,便东张西望,满脸焦急。林大伯忙不迭地把扔在急症室门外的湿衣裤捡了进来。
林珲珲迫不及待抢过衣服,从夹克衫内袋里掏出个褐色的塑料袋,小心翼翼地一层层解开。林大伯伺机凑上去一瞥,顿时目瞪口呆。他做梦也想不到,侄儿不离身的仅是张周岁模样的男孩照片。
“牛哥,我帮不上你的忙……我没用,我……”林珲珲对着照片满脸沮丧。林大伯知道梁主任还等他揭开谜底,自然紧追不舍。在叔叔的再三询问下,林珲珲才把来龙去脉全盘托出。
其实,林珲珲回社区矫正实属不易。胡作非为的林混混,直至失去了自由才知道自由的可贵。尤其,父亲因他入狱而服毒身亡的死讯,对他触动极大。管教抓住时机,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终于让林珲珲低头服罪。自此,悔悟了的林珲珲积极劳动,服从管教,还请求狱警帮他找了一批建筑土木方面的工具书,他要把自己荒废了的专业重新捡回来。
转眼7年过去了。鉴于林珲珲的良好表现,监狱管教人员把他排入了首批社区矫正名单。出狱前一天,狱友阿牛交给他一张幼童的照片,恳求他帮自己看望儿子。阿牛是因老婆红杏出墙,一怒之下动了刀子,结果把情敌送进了医院,把自己送进监狱的。进狱三年来两人颇投缘,林珲珲对其托付的事点头应允。只是阿牛提供的信息,仅仅是和他离了婚的前妻仍在本地,和按时间推算入狱时周岁的儿子,应该是上幼儿园而已。于是……
林大伯恍然大悟。原来,侄儿几次进出小区,是为了观察暴风雨对年久失修房子的影响。在幼儿园门前转悠,是为了对狱友的承诺。看来政府让侄儿回社区矫正,真的是因为林珲珲已经不是7年前的林混混了……
次日,林珲珲的接诊医生赵大夫,把林大伯悄悄拉到了一旁。“啊!肿瘤?你、你说我侄儿……”从赵大夫处得知,林珲珲入院时做的体检报告出来了。被石头击中的头部,没伤着要害,只要伤口不感染休养几天就没事了,倒是胸片显示侄儿肺部有个乒乓球大的阴影,虽然良性、恶性还不清楚,但肺部有肿瘤的怀疑是成立的。突然的变故,把林大伯打懵了。
林大伯和赵大夫固守同盟,不露声色。但从急诊室转移到呼吸专科病房的林珲珲,似乎对自己的疾病有所察觉,拽住查房的赵大夫要求出院。“不,不不,珲珲你不能出院。我、我就是倾家荡产也要给你做手术!等你病好了叔叔、叔叔就接你回家……”只因为小区里人人都视侄儿为瘟神,没人肯搭理他,侄儿才会在房倒人亡的危急时刻抢孩子。可第一个把林珲珲当成瘟神的,竟然就是自己这个亲叔叔。如今侄儿重病缠身,若再放弃治疗,咋对得起九泉之下的哥哥。想起不分青红皂白砸伤了侄儿,林大伯更是追悔莫及。
“对,你还年轻,不能就这样轻言放弃!呶,这是小区里的邻居们凑的,这是社区牵头在公园门口捐募募来的……”梁主任急匆匆奔进病房,把几叠数额不一,票额不同的钞票,捧到了林珲珲的眼前。他也是刚刚得知,林珲珲一系列看似怪异的举动,其实是悔过、是向善、是重生……梁主任突然觉得,要矫正的似乎不仅仅是林珲珲。
林珲珲下意识接过钞票,呆呆地怔在那里。“管教说我表现好,让我提前出狱回社区矫正……叔叔、梁伯伯,谢谢、谢谢你们接纳我。爸,您听到了吗?我回来了,我真的可以回家了!爸爸——”林珲珲喃喃自语了好一会,不知咋的,突然间号啕大哭!
也算是有惊无险,半月后林珲珲出院了。据说,那张显示阴影的胸片,是X放射检查时,林珲珲内衣兜里那张包照片的锡纸制造的假象。又据说,会诊的名中医提出了新的判断,说林珲珲肺部的阴影是气滞痞结,那天捶胸跺脚的一场大哭,把郁结在胸的痞气泄泻了出来,气血一畅痞块自然就消失了。不是有句老话叫“忧郁成疾”吗?看来老中医的话不无道理。不过,无论那种说法,回社区矫正的林珲珲,真的新生了!